“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萨曼森男爵的长子安托骑上骏马飞快地逃走,墨菲愤怒地单手拨开河对面守林人多利恩射过来的木箭,几次被他打断涉水过河的意图,愤怒的罪民握紧拳头,任由掌心燎泡迸裂,从手指缝里淌下混合腥臭的血水。
直到装满背兜里的箭矢用完,尽心尽职完成狙击任务的猎户多利恩目送安托消失在牛膝河上游,才露出笑容退进森林里,他不怕有流贼追击,熟悉附近山林草木的守林人为了捕猎野兽而埋下的陷阱和圈套,同样也可以对付任何意图不轨的敌人。
一拳重重地打在牧师海瑟斯的腹部,迁怒泄愤的墨菲无视海姆的嘲笑,头也不回地往牛膝河上游奔跑,溯流而上的他存有侥幸,认为足不出户的男爵的长子安托会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外迷失方向。
因为剧痛蜷缩身体,就像一只煮熟的对虾,牧师海瑟斯苦苦忍受,直到他被海姆毫不费力地提在手里,往香茅丘陵瑟冷斯城堡方向走去。
“尊敬的格洛尼领主一定会因此奖励我,你可是瑟冷斯城堡的大人物,我说的对吗?牧师先生。”海姆戏谑地继续冷嘲热讽,“你信仰的万能的主宰是软弱无力的神祇,没有能力庇佑你这个虔诚的信徒,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祂真的有伟大的权能,为什么不降下雷霆怒火,惩罚我们这些罪人?正如你亲眼目睹,我们一直活地好好的。”
“呸!”吐出腥臭腐坏的泥土,牧师目光带着怜悯地侧头仰望被邪恶污染身心的年轻人,他想要净化这个罪人。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这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收起你伪善的面孔,真让我恶心地想要呕吐。”海姆稍微松手,任由牧师的双脚着地被他拖行,地面上细碎的石子满是尖利的棱角非常咯脚,才走了一段路,海瑟斯的脚背就满是伤痕,他微微哼出声,看到海姆的嘲笑,立即强行忍住,可是不断增多的伤口继续折磨着他。
“一点点痛苦就让你额头冒出冷汗,身体不停哆嗦,你真是脆弱,我的牧师老爷。”海姆的舌头和他的手臂一样有力,和他的鞭子一样满是尖利的毒刺,“也许你记性不够好,我原本是萨曼森老爷所有的黑石村的农夫德克的次子海姆。从我懂事的那天开始,就和父亲、长兄下地干活,每天从早到晚忙碌,付出辛勤的汗水和劳动,换来的只是半饥半饱的生活。每年两次劳役,漫长的两个半月,我们一家起早贪黑地为尊敬的萨曼森男爵耕耘公田,忙碌的收割日结束后,还要恭恭敬敬地把一半左右的粮食贡献给税库。如果是这样艰苦的生活,我们还能忍受,可是四年前的漫长旱季毁灭了一切,农田歉收,我和家人为了抵税,满足男爵对皮毛的渴求,冒险进入附近的山林捕猎野兽。父亲死了,长兄也死了,大家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满身伤痕带着猎物回到村里,等待我的是什么?所有家产,辛辛苦苦用汗水换来的一点点财富都被男爵收走了,为了惩罚我们一家没有得到允许就猎杀领地的野兽。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领主。尊敬的牧师老爷,我曾经也是一个虔诚地信仰万能的主宰的人,可是在我遭受噩运,失去一切时,为什么祂没有出现,拯救我脱离苦难的深渊,而是眼睁睁看着我被黑暗吞噬最后的良心。从那一天开始,当我逃进山林里成为流民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诅咒,无论是贪婪的贵族,还是冷血的教会,我都要把他们连根拔起地摧毁。”
“可怜的孩子,你不知道,苦难是万能的主宰对我们的考验,只有踏上这布满荆棘的道路,走到尽头,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刚开始有些垂头丧气的牧师听完迷途羔羊的‘诉苦’,立即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拯救罪人离开邪恶,必定蒙受主宰的祝福,“黑石村的农夫德克,这个人我知道,是一个很老实本分的人,很可惜,他并不信仰万能的主宰,我记得你们家,只有你才来到教堂领过面饼。”
‘而且你的出发点并不纯粹,为的是节省家里的口粮。’牧师继续说教,“只有信仰的你在野兽的獠牙和爪子中幸存下来,你看,这不是万能的主宰对你的爱护的最好证明?那些无信者的结局同样也说明的这一点,他们都没有幸免。”
“闭嘴,你这个残酷无情的杂碎。他们不是你口中的‘无信者’,他们是我的家人,是我最珍惜的人。”
“你爱你的家人胜过爱万能的主宰,这是你被考验的原因。”海瑟斯摇了摇头,终于明白眼前这个流民的罪过。
“非常正确,我记得教会的经典里有这样一句话:我来,是让人子与父亲生疏,让女儿与母亲反目;我来,是让大地起刀兵,而不是让天下太平。我珍爱我的家人,所以他们都死了。这是万能的主宰干的,至少是祂容许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荒谬的认知,你对教会的经典根本不熟悉,没有通读领悟完整教义,单独取出其中一段文字,就会得出这样的谬论。”牧师生气了,他最讨厌这些浅薄信仰的泛信徒一知半解地曲解经典,而且据他所知,农夫的儿子基本上不会识字,也不会书写,对经典的理解充其量只是一个门外汉。
“我在荒野流浪,用自己的双手获取口粮,身边都是流民,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他们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迫离开家园,走上逃亡的路。在流民里,有很多虔诚信仰万能的主宰的人,他们每天都在等待主宰的赐予,可是谁都知道,天上不会掉下充饥的面饼,所有一切都要靠双手去劳动、去采摘、去捕猎才能获得。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不再祈祷,而是学会生存的技巧。有的人吃了有毒的浆果浑身抽搐死去,有的人吃了致幻的蘑菇胡言乱语地跳下悬崖,有的人在**中活活饿死,没有谁拯救他们,我们谁也不去依靠,我们只能依靠自己,和其他人合作、联手,才能战胜困难。”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会被邪恶引诱,堕进黑暗的泥沼你无法自拔。”海瑟斯看见缠绕在海姆身上的黑暗气息,被他折磨、杀死的人的诅咒和怨恨。
“我说过,我要复仇,要把贵族和教会连根拔起地摧毁,我必须获得力量,超过甚至压倒你们,所以当机会来临时,我做出自己的选择,正确的选择。”
“多么狂妄无知的说话,你已经无药可救,彻底**了。”牧师放弃自己的拯救意图,对这个邪恶的罪人,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可说。
拖着海瑟斯继续前进,海姆冷笑:“尊敬的牧师先生,你现在落在我的手里,备受折磨,我认为这是万能的主宰对你的考验。可是,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仔细想了想,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你能告诉我吗?”
“不要试探我对万能的主宰的信仰,可恶的罪人。”牧师怒视着脸上露出得意笑容的海姆。
“我知道原因,你对万能的主宰的信仰动摇了。什么时候?我猜测是在木桶村被我们夺取,解救里面受到萨曼森男爵和你严厉压榨的村民后,教堂在火焰中焚烧成废墟。难道不是这样吗?”海姆哈哈大笑,“多么虚弱无力的神祇,简直不堪一击,连圣洁的教堂被摧毁都没有任何表示。你肯定动摇了。我记得木桶村的教堂在你的手里建立,里面有你历年收取的什一税和积累的财富,尽管它们都是来自被你驯服后乖乖听话献出财产的领民,被焚烧殆尽后肯定让你生气了。”
海瑟斯低下头,小声为自己和信仰辩解:“你说对了,曾经有短暂的一瞬间,我的确有软弱、迷惘和不知所措,可是万能的主宰没有放弃我,祂赐予祝福,承载圣水的铜盘成为圣物。”
“你是说这个吗?”格洛尼突兀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从牧师海瑟斯的怀里取出白色的亚麻布包裹的圣水盘。
“黑暗的首脑,邪恶的源泉,把你肮脏的手从包裹上拿开,那不是你能拿取的,是真正的圣物,它会严重伤害你。”牧师大声咆哮。
“我对你有点改观了,沦落到这个地步,还在为敌人考虑。”格洛尼从容打开包裹,散发乳白色光晕的圣水盘被他托在手里,毫无动静。
“你看,它承认我了。哦!不,不是承认,是屈服,就像你信仰的万能的主宰,沉默地表示屈服,连挣扎和稍微过火一点的反抗都没有。别用仇视的眼神看着我,这会让我倍感荣幸。”格洛尼转动手里的铜盘,“和你想的不一样,这不是圣物,而是古老的器物经受岁月的洗礼,凝聚很多人的希望和寄托诞生的‘精灵’,与山林里熬过几百年风霜的古树为鸟兽遮风挡雨,进而产生简单意识的情况类似,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后者是在自然中诞生出‘精灵’,一种细微的灵性生命。”
“我有一个猜想,先有教会,才出现神祇,就是你信仰的万能的主宰。教会的经典在最初只有短小的篇幅,十二条诫律,后来一步步地,由历代教会不断填充,直到现在成为一本厚厚的经典。万能的主宰真的亲口对你们说过一句教义,没有,祂是籍着人子的口说出。在卑格支山上,圣洁的火焰燃烧的荆棘丛里。赤足步过火焰的先知,朝觐万能的主宰,领受最初的律文。你看,朝觐,是臣子朝见君王的意思,律文,是法律条文,而不是教义。最初的教会实质上不是单纯的接受信仰的宗教,而是一个军事统治集团。教会赶走了卑格支的土著山民,占领他们的祖居地,建立最初的圣堂。只是当时的贵族太强大了,不仅有手握重兵的伯爵,还有一堆子爵和更多的男爵,最初的先知和十二个圣徒都倒在战场上,同样的,贵族们也元气大伤,双方最终达成妥协。贵族掌握世俗,教会掌握信仰,把一切都瓜分了。大地之上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所以我到来醒觉后,就决定要用杀戮征服贵族,用弑神摧毁教会。”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普通的堕落者,那些非人的黑暗居民身上没有你这种狂妄。”
格洛尼大笑:“不久前我远行前往撒尔德森林,接触最深处的古代遗迹,它告诉我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万能的主宰的秘密。卑格支的土著山民让教会和贵族都吃过苦头,为什么当初教会那么轻易地赶走他们,即使有先知和圣徒,作为初代的教会首领,他们并非强横地无可制约,我相信现在的圣堂超过初代先知和初代圣徒的教会高层有很多,却依然被山民压制地不敢动弹。想知道原因吗?”
牧师的目光微微颤抖,知道一些内情的他真的动摇了,作为精神支柱的信仰摇摇欲坠,然后海瑟斯垂下头,在格洛尼的**中慢慢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