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山做梦一般在堂屋里转来转去,嘴里喃喃自语,转了几圈,又一头冲进院子里,看着拴在一边牲口圈里的那匹壮实的大黄牛,嘿嘿的傻笑起来.他的老伴手足无搓地站在屋里,呆了半晌,这才有些艰难地移动着脚步,小心地摸摸正中间的八仙桌,又摸摸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椅子,板凳,摸到最后,竟然是伸手在大腿之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一下子疼得叫了出来.
“原来这不是梦!”她不敢置信地道.
两个儿媳各自牵着自己的孩子,飞跑进了两边的厢房,不大一会儿便传来了她们和孩子快活的笑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但偏偏一切就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他们的面前.
“兄弟,这些真都是我的了?”被黄一山抚摸得有些不耐烦的老黄牛仰天一声长叫,将黄一山从恍惚之中惊醒过来,他转过身,看着院子里的一角,倚着一副石磨正在微笑地看着他的老乡.
“当然是你的.”老乡大笑着,”房契,地契都在你的手里,那上面盖着的可是大明青河郡青河县的大印,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摊开手里的那些契书,看着那鲜红的大印,黄一山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向着老乡深深的鞠了一躬,”兄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在安阳挣命呢,现在不但回到了家乡,还得到了这些东西,都是拜你所赐.”
“可别谢我.”老乡大笑:”我可没这副家当,要谢,你就谢大明的皇帝陛下吧.大明皇帝陛下仁慈无双,知道你们这些当年被迫离开青河的人,在异国他乡过得异常艰苦,这才特别吩咐青河郡建起这些村子,等待你们这些无奈离乡的人归家.”
听了这话,黄一山当即跪了下来,连连叩头,”多谢仁慈的皇帝陛下.”
看着黄一山叩头的方向,老乡忍住笑道:”老兄,你拜的方向错了,那是雍都方向,现在是大明皇帝,你能有这些,也是大明皇帝给的,越京城在北方.”
黄一山连忙换了一个方向,又咚咚地连叩了几个响头,在他的心中,谁是皇帝,于他而言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位皇帝给了他房子给了他地,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地方,这就足够了.
“好了,老兄,你这里安顿好了,我也该走了.”老乡拍拍衣服,抖落了身上的雪花,道.
“兄弟怎么能走?不管怎么说,今儿个我也要好好地置上一桌酒席,向你拜谢才行.”黄一山急得一把扯住老乡的衣裳.
“老兄,我也要会去复命啊.端人饭碗,就要服人管嘛.”老乡笑着推辞,”可不敢误了时辰.”
“兄弟,你说你现在赶车一个月能挣五两银子,能不能介绍我也去,你知道,我赶车的手艺可也不差,现在大冬天的,地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干,总得出去挣一些,不能坐吃山空啊!”黄一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当然可以.”老乡答应得极是爽快,”不过你刚回来,总得需要安置一下,过两天你去县城里找我,一提我的名字,就知道去哪里找我了.”
夜一深,一大家子却都没有睡意,两个儿媳妇儿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一晚上都不知道在叮叮当当地干着什么,两个孩子也里里外外的折腾着.
黄一山夫妻两人靠在床上,身下的火炕暖烘烘的,不但暖着他们的身子,也暖着他们的心.
“过两天把家里理顺了,我就去县里找老乡,找一份工,一个月五两银子呐!”黄一山满怀着憧憬道,”干上一个多月,过年的时候,便能给你和两个媳妇,两个孙儿都换一身新衣裳了,你们几年都没有添过新衣服了.”
“我倒没什么,两个媳妇儿和孙子倒真是要添衣裳了,可怜见的,都没有一件出门的衣掌了.”老伴眯缝着眼睛,享受着火炕带来的丝丝暖气.
“等这一次再去了安阳,我一定要去把以前的老乡们都喊回来,这个村子其它的房子都空着,老乡说了,这都是给我们这样的人准备的,要是回来的晚了,被其它地方的人占了就不好了.”
“是啊是啊,这事儿得抓紧一些,都是左邻右坊的,一直住着也都熟悉了,大家聚在一起,有事也有个商量.”老伴也连连点头,在安阳的时候,大伙抱团与本地人干仗,倒是结下了比以前更深厚的情谊.”不再安阳受那些人的气了,等我们发达了,咱们再风风光光的回去,气死他们.”
听着老伴的气话,黄一山不禁笑了起来,笑的同时,心里却又有些苦涩,这些年,在安阳,可真是受够了腌攢气.
“房子有了,地也有了,现在就盼着儿子们能平安无事才好,唉!”老伴叹着气道.
黄一山沉默不语,他也是当过兵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军队里一些事情呢,只是有些事,他不愿与老伴多讲.
“睡吧,睡吧!”他脱去衣裳,钻进了被窝,却总是也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就总是出现血肉横飞的战场的景象.
三天后,黄一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来到青河县城,果然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他的老乡,不过让他吃惊的是,他那个赶车的老乡,居然穿着一身显现的官服,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他一下子蒙了.
井径关,卞文豪挺立在城头,看着那条刚刚修通不久的大道,即便是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上面仍然行走着络驿不绝的人群.在他的身边,站着的则是安阳的郡守朱义.
关宏宇在十天之前,率兵去了徐州.楚国经济大崩溃,引发了风起云涌一般的暴动在全国迅速地漫延开来,徐州自然也不例外,徐州郡兵不顶事,朝廷担心徐州的暴乱继续向着上京方向漫延,便下令关宏宇率安阳兵前去平叛,然后驻防徐州.这一下,安阳可就空虚了下来,关宏宇走后,安阳的防务就交给了卞文豪,井径关自然也被卞文豪接手了.
对此,朱义无可奈何.
不过这几天安阳郡的一些异动却让他吃惊不已,从青河郡移民到安阳安置的卞无双的军属,突然之间开始了向青河郡的回流,最开始只不过是三三两两的,到了这两天,已经出现整个村子整个村子的往回跑了.
而明人对这件事情,似乎早有准备,一些来自明国的商队,回程之时好整以遐地带上了这些百姓,甚至还有一些车马行竟然放空过来,然后再满载着这些百姓回去.
个别的往回跑,这是可以理解的,身在异乡为异客,思乡之情难免,再说这些青河人在安阳过得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很糟糕,但这样大规模明显是有组织的行为,那就太异常了.
大楚需要这些军属来有威胁卞无双,同时,卞无双也需要这些军属来保证自己军队的稳定,朱义知道,卞文豪的手下,就有一支专门这样的队伍,从事的就是捉拿这些企图逃回去的青河郡人.
但现在这些人是从井径关大摇大摆的走的,而卞文豪此时正坐镇在井径关啊.
他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离去,难道他不知道这些人对于卞无双的重要性吗?
他赶到了井径关,站在城头,与卞文豪又一起目睹了新一批人离开安阳,欢天喜地的坐在马车之上向着青河郡赶,还有许多人,马车实在是坐不上了,竟然背着包袱,推着独轮车,艰难地尾随着马车前行.
就朱义看到的这一波,就起码有一两百人.而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是这个规模.
他侧脸看着卞文豪,对方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
朱义心中原本有一个猜测,现在卞文豪的反应,证实了他那个最不好的预感,卞文豪已经投降了明人了,他不但背叛了楚国,也背叛了卞氏.朱义很清楚,在安阳的青河军属虽然有近二十万人,分布在各县,但也架不住以这样的速度回流,如果这些人都回到了青河郡,楚国会发疯,卞无双也会发疯.
但是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他是安阳郡守,但现在安阳的守备将军却变成了卞文豪,安阳唯一的一万大军,也是卞文豪的亲信下属.朱义相信,如果这个时候外面有一个明人信使奔来,在下面叫喊几句,卞文豪就会毫不犹豫地一把扯下井径关上的楚国旗帜而换上明国的日月明旗.
他看着卞文豪,目不转睛.
卞文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向朱义,笑道:”朱郡守感到很意外吗?”
“是的,很意外.”朱义点头称是.”明人许给了你什么?”
卞文豪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也不仅仅是他们许给了我什么,而是楚国实在是不行了,我亲眼目睹了大秦的灭亡,现在我又看到楚国在一步一步的走上秦风的老路.朱郡守,这条船要沉了.”
朱义无话可说,卞文豪能看到的东西,他自然也能看到.
“二来,你看这些青河百姓,他们多么开心啊.来安阳几年,我甚少看到他们有这么开心的时刻,朱郡守知道明人在青河郡为他们准备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