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远撕下半边大饼递给坐在身边的邓方:“大爷,还有三天,我们便能回到老营了,您怎么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啊?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三千精锐护送,那卞梁还能飞上天去不成?”
邓方接过饼,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在出云郡城的那一夜,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但却是惊心动魄的一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明帝国的皇后娘娘闵若兮心里竟然盘算着这么大的一盘棋。
他自己也是黑暗世界的领军者,对于阴谋诡计,那自也是信手拈来,得心应手,但这一次,他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从闵若兮微服出京赶赴楚国上京城,便是整个大计划的开始。而所有计划的最终目标,隐隐约约的指向的都是李挚。
的确,正如闵若兮对他所说的那一般,计划开始的时候,他们并不能确定卞氏也会主动的参与到其中来,如果卞氏不来,那这一切自然也就没有意义,明军便只能达到他们计划中的小目标,将出云郡的匪帮一扫而空。
闵若兮对人心的把握,对局势的把握,让邓方心惊。卞氏终于还是一脚踏进了这个专门为他们准备好的圈套。
邓氏与明国打得火热,各种各样的物资,都能不同的渠道流进邓氏控制下的边军,使得邓氏边军已经不再单纯的依靠秦国朝廷获得军械等补给,而掌握了开平郡的邓氏,在接下来的数年之中,甚至连军粮都可以自给自足,面对着邓氏有可能失控的局面,秦皇也好,卞氏也好,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破坏邓氏与明人之间的交易,便成了当务之急。
可殊不知,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也正是明人想要达到的目的。
李挚不会坐视卞梁被带到雍都,那样的话,卞氏将会遭受沉重打击,邓氏势力水涨船高,必将压倒卞氏,甚至威胁到皇室。国内的政治平衡就会被打破,所以李挚是一定会来将卞梁带走的。
他来了,就很难走了。
邓方的心情很复杂。
明人在利用这一事情,毁掉秦国的定海神针,搞乱秦国的内政,让秦国陷入无休止的内乱当中,这他当然清楚。
但是李挚凭什么这么偏袒卞氏?什么见鬼的三角平衡?邓方一直就不认可。秦国士卒彪悍,善战,作战能力当世最强这是各国都默认的事实,但为什么这百余年来,却只能偏居西方,除了自保,毫无作为?就是因为这该死的政治默契。
邓氏百余年来,一直在边军之中,想尽一切办法替秦国开疆扩土,但每每到了关键时刻,让他们受挫的不是敌人,而是身后的冷枪。皇室也好,卞氏也好,都在害怕邓氏立下殊勋之后,尾大不掉,然后一家独大。
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的无功而返,邓氏的怒火已经积蓄到了一个临界点。这一次,邓氏上下取得了共识,那就是他们终于有了绝佳的一次机会,那就是拿掉卞氏,由邓氏来主持内政外交兵事,只有将所有的大权集中到一起,才能让秦国翻过身来。
李挚这一次要真是没了,国内很可能会乱上一阵子,邓氏与卞氏的交锋也将不可避免,但这是可以承受的。
上一次在越京城与秦风的深谈,使邓方明白,接下来的明国并没有任何向外扩张的打算,他要集中力量治理国内,巩固统治,富国强兵。而且对于明国而言,秦国着实是一个没有什么油水的地方,对现在的秦风来说,秦国是负担而不是助力。所以邓方断定,即便秦国乱上一阵子,明国秦风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伸出手去。
相反,如果楚人齐人想伸手,明人反而会大力的帮助秦人。再者说了,楚人与齐人现在战事正到了胶着的时候,齐人想一举拿下昆凌关,将战火推到楚国境内,楚人重新起用程务本担任兵部尚书,是想稳住国内局势力图反攻,这个时候,他们谁又敢分出力量来打秦人的主意?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解决困挠了秦国百余年的问题么?
秦国只需要一个声音,而不是三个。皇帝陛下在深宫之中安享荣华就好,他仍然是秦国的最高统治者。但卞氏,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让他们不停地在身后扯邓氏的后腿吗?
五万雷霆军,不应当呆在根本就没有任何战事的雍都,而是应当出现在边境之上。如果说五万雷霆军呆在雍都是想防备谁的话,无外乎就是防着他们邓氏了。这种内耗,秦人不应当再继续下去了。
嚼着嘴里的大饼,邓方突然看向陆大远:“大远,如果李大帅要杀我,你会帮我吗?”
陆大远吓了一跳,“大爷,李帅怎么会杀你?”
“那可说不定。”邓方微笑起来,李挚对他有杀机,他能感受得出来。
“大爷,我,我当然会帮你。”陆大远犹豫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可是,我真能帮得上忙吗?”
邓方呵呵大笑起来,拍了拍陆大远的肩膀,“的确,你帮不上忙,不过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大远呐,别忘了,你家二爷如今也是宗师了,而且还只有四十出头,将来的日子长着呢,李帅终究年岁已高,又还能支撑大秦多久呢,我们总不能指望着李帅长生不死吧?”
陆大远迷惑不解地看着邓方,虽然他是邓洪的心腹干将,但这一次事件的核心机密,他完全一无所知。
从地上提起一壶水,拿了一张饼,邓方站了起来,走向那一层层士兵包围着的一辆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卞梁就在里边,全身软绵绵的如同一瘫烂泥,躺倒在车里。
伸手将卞梁扶了起来靠着车壁,邓方撕下一小块饼塞进对方的嘴里,“卞兄,吃吧吃吧,也不知你还能吃几顿?”
卞梁瞪视着邓方,“莫不成你还舍得杀我不成?”
“我还真是舍不得。”邓方呵呵笑道:“现在很难受吧,欲生不得,欲死不能,你能想象得出,你出现在雍都时,那会是一个怎样的轰动吗?忘了告诉你,明国的使节,也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雍都,会向我们的皇帝陛下发出愤怒的声音。”
“勾结外敌,死有余辜!”卞梁恨恨地道。
“勾结外敌?”邓方冷笑起来,“卞梁,你且说说,我邓氏到现在为止,那里做得对不起大秦了?我们又出卖了那一点大秦的利益?这百十年来,我们邓氏子弟战死在边关的有多少你知道吗?你们卞氏在国内作威作福,五花马,百金裘,穷奢极侈,我们邓氏却是节衣缩食,连间像样的宅子都没有,有点余钱,便都投入到了边军之中,你说说,对秦国,到底是我们邓氏贡献大一些呢,还是你们卞氏?”
提起水壶,狠狠地往卞梁嘴里灌着水,“你们卞氏,就是皇帝陛下的一条狗,一条用来随时咬我们的狗而已。当真是可恨啊,可悲啊,我们流血,流汗,却还要流泪,姓卞的,以后用不着你们了。这一次,就算不将你们连根拔起,也要让你们一蹶不振。”
“做梦!”卞梁含糊不清地道。
“是不是做梦,你便等着瞧好了。我知道,你想一定会有人阻拦我们的是不是?李大帅肯定是要来的对不对?哈哈,实话告诉你,李帅不来,你还能活着到雍都,李帅若真来了,你可就死定了。”邓方站起身来,冷笑着掀帘而去。
卞梁看着邓方的背影,咀嚼着邓方最后一句话,脸上渐渐变色,他们,难道敢对李帅动手不成?
邓方走出了士兵团团围着的马车,刚刚跨出这个圈子,他陡地站住了。前方的道路之上,一个穿着粗布大褂,赤手空拳的老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正一步一步的向着他走来。
他怔了一会儿,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似乎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哭。
老人站住了,邓方却还在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一直走到了老人的面前。
身后,陆大远身体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手里还举着半只饼子,就那样僵立着看向远方的那个老人。
身为一名将军,身为秦国的军人,谁会不识这个终年穿着粗布大褂的老人。
李帅,竟然真的来了。
“李帅,我是真不想在这里看到你啊!”邓方没有行礼,他歪着头看着对方,脸上满是悲愤之色。
李挚也在看着他,“为了大秦,我不得不来。”
“以大秦之名。”邓方呵呵的笑了起来:“李帅,我只想问一句,这几十年来,您对得起在外浴血拼杀的邓氏吗?不说远了,就说这二十年,我们邓氏战死在边关的子弟一共有一百二十八名。”
李挚叹息了一声:“对你们的不公平,却是对大秦的大公平。”
“那您问过我们邓氏同意吗?”
李挚沉默了片刻:“大秦需要稳定,不需要内乱。”
“所以就要我们邓氏作出牺牲,为什么不是卞氏?”邓方怒道。
“你们不同,邓氏是猛虎,而卞氏是依附在皇室身上的藤条。”李挚淡淡地道。
“原来如此,原来一直以来,李帅都没有放心过邓氏,你是不是一直在担心我们邓氏作乱?那怎么不一鼓作气将我们邓氏杀光?以你李帅的名望,便是做了这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如果这样做,大秦也完了。”李挚摇头道,“我倒一直想杀了你。”
邓方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