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崇明十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户部尚书之女乔洛兮克娴于礼,才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朕七弟南宁王秉性纯良,风姿卓越,早已行弱冠礼,至今尚无婚配,朕见二人良缘天作,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静好,十日后完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勿负朕意。”
“民女乔洛兮接旨。”洛兮伸出双手,承接圣旨。
“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地齐呼。
屋子里乌泱泱一群人以头碰地后,缓缓起身。
“多谢公公,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凌夫人立刻走向公公,背对着洛兮,忽而公公严肃的脸顿时眉开眼笑,手下的动作微小,但还是被洛兮瞧见他似乎在把什么东西塞进自己的宽袖里。
“奴家恭喜凌夫人了,这可是一段好姻缘,令千金与南宁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将来定能白头偕老,夫妻恩爱,凌夫人也能福泽百年,享受天伦之乐。”公公喜上眉梢,脸上的褶子已然皱成一团,实在不是很养眼。
“借公公吉言,我送送公公。”虽不见凌夫人神情,只闻其声,但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却毫不掩饰的展露出,她内心的喜悦。
“唉”公公闻言猛的睁大眼睛,“这奴家可担待不起,凌夫人留步,宫中事务繁忙这便告辞了。”公公双手放于前姿态优雅,执礼有度微微颔首后,便转身离去。
“管家,快送送公公。”凌夫人冲着一旁的管家喊道。
凌夫人目送着公公离去,嘴角还带着笑意,很明显对于这门亲事,她十分满意。
刚听到公公宣读圣旨时,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洛兮大惊。
赐婚?
赐婚之人还是那个深居简出,只喜好舞文弄墨,收集古籍字画,若是人们不提起,世人都快忘了的“默默无闻”——南宁王。
也是奇怪,怎得陛下突然要给她和南宁王赐婚?
南宁王虽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但九五至尊之位哪位皇子不眼红。如今我有琴家与南宁王府结秦晋之好,岂不是培养了南宁王在朝中的势力。
陛下如此做是为何?
“母亲,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了?”洛兮见凌夫人喜不自胜的模样,心中产生了一丝怀疑,转眸带着一丝狐疑的意味瞅着她。
“我从何处知晓,这可是陛下赐婚,难不成母亲还有那通天神力,提前知晓陛下会赐婚?”凌鹊夫人瞥向乔洛兮,极速反驳。
凌夫人走向乔洛兮,脸色忽然凝重起来,肃然道:“洛兮,你马上便要嫁入南宁王府,以后可不能在任性妄为,没有规矩。王府可不比家里,规矩礼仪愈是繁多复杂,你的一行一止可都关乎着南宁王府的颜面。王府规矩严苛,你是尚书之女可不能被外人说闲话,瞧户部尚书府的千金不知礼节,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雅,像是那山野村夫的野丫头似的,没有礼数……”
“母亲,我何时不分轻重,不知礼节了?只是那些繁文缛节实在有些讨厌罢了。”见凌夫人又开始无休无止的啰嗦起来,洛兮垂下眼帘,目光随意落到远处的花朵上,几乎不可闻的微微叹出一口浊气。
她是个直性子,尤其在母亲面前更是毫无顾忌,没一会儿功夫,便忍不住开口回怼,“女儿若真做起来,可不比那些娇嫩端庄的大小姐逊色。”
已然快到午膳时辰,她一把挽起母亲的胳膊前往膳厅,她们悠悠的走在前面,府中的那些妾室及其他兄弟姐妹们则跟在后面,为刚才那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而窃窃私语着。
“不知轻重,小嘴没个把门的,你的确巧思颖慧颇有天赋,学习东西很快就能上手,但你为人心高气傲,对待任何事都心浮气躁,没个始末,为娘不求你能样样精通,但那些女红刺绣,琴棋书画,诗词点墨总是要的。纵使你礼仪做的再好,你若没有用心,而只是随意应付,早晚会露馅暴露,到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凌夫人头戴金色发冠,身袭黛蓝色锦绣长袍,衣领处镶着几颗青色宝石,衣面除了绣有百花琉雀图案外,在每朵花的花边处还都有金线加以点缀,使其更加华贵美艳,栩栩如生。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典雅风仪,雍容华贵。
即使现在正训斥着洛兮,但那“和声细语”“优雅温柔”的训斥,在旁人看来倒是与平时说话无异,依旧是如此的端庄娴雅,气质优越。
韩玉燕眼神紧紧的盯着前面的凌夫人,神情淡然,但眼神却有些复杂,怨恨?喜悦?怀疑? 焦虑?五味杂陈模糊不清叫人无法分辨。
“这陛下怎么突然给洛兮赐婚,还是在这个档口,可恨的是对方还是个亲王,真是可恶,白白便宜她了。”此时一旁的何凤忍不住低声幽怨起来。
“不尽然,虽不知那至高无上的陛下是怎么想的,但乔洛兮嫁给南宁王,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此话何意?”另一边与韩玉燕并排走的居氏立马凑过来,好奇道。
“你们想啊,那南宁王是谁?”
“是亲王。”何凤转着眼珠子努力的想,半响,才憋出来一句废话。
韩玉燕瞥了她一眼,这不是天下百姓都知道的事吗,还用你说。
“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居氏开口道。
韩玉燕摇摇头,她们说的都不对,“他虽是王爷但却是个废材王爷,整日里都呆在府中,捣鼓那些文玩字画,诗词歌赋,连陛下都对他很是厌恶呢?”
“那为何还让洛兮与他成婚?”
“洛兮不仅是老爷的女儿,还是一代名将平原君的外孙女,平原君虽然殁了,但他那些旧部以及门生可都忠心耿耿呢,陛下这是想削弱凌氏一族的势力,但又不可明着来,于是找一个有名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的废材王爷赐婚,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面子也过得去。”韩玉燕低着头轻声道出自己刚才冥思苦想所得出的结论。
居氏与何凤闻言大惊,个个目瞪口呆,转着眼眸,努力消化刚才听到的内容,口中还不禁连连感叹:“天啦,天啦,这……这其中这么多心思呢?弯弯绕绕的……”
“哇……不愧是圣上,脑袋就是好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何凤不识几个字,说话自然有些粗鄙,相处的久了,另外两位自然也都习惯了,有时竟还被她感染,冒出一两句她家的家乡话,不过都是气愤时不禁说的粗鄙话。
韩玉燕看着她们惊讶的神情,优越感更胜,抬头望着前面悠然聊天的母女二人,放肆的露出一个得意傲慢的笑容。
“母亲,我本性如此,横竖是瞒不过南宁王的,倒不如随性一点,他早些知道我的本性,说不定还会将我退回来,到那时……”陛下赐婚,洛兮当然知道自己非嫁不可,但总的心里不痛快,免不了说出一些胡话。
“胡说什么?你一个清清白白的闺阁女子,怎么……就退回来?这是陛下赐婚,岂是他想退便能退的?”凌夫人闻言骤然停下,甩开洛兮挽着的手,怒骂起来。
洛兮愣在原地,愕然失措的望着凌夫人。
凌夫人突然发怒,可震吓了在场的所有人,众人刚才还热闹非凡的私语声,顿时嘎然而止,皆循声望去。
“乔洛兮,你给我安分些,离大婚还有十日,从今日起,你给我禁足家中,老老实实学习规矩礼仪,若被我发现你又偷溜出府,就依家法处置,罚跪祠堂三日,不准进食。”凌夫人柔软细语的声音,霎时消失不见,转而声如洪钟,朝着平时最疼爱的女儿赫然大骂。
一时间怒喝声响彻整个府宅。
府中人很少会见凌夫人发如此大的火,一时间全都愣在原地,没一个人敢上前劝阻,也没一个人敢动。
凌夫人莫名其妙发火,在她还不明所以时,一通呵斥又接连而来,顿时心底的委屈如泉水般涌出来,她忍着难过,冲着正打算离开的凌夫人大吼:“我做错了什么?母亲要这么骂我。”
“芸娘,今日晚膳后,你亲自教小姐规矩。”凌夫人没有解释缘由,而是冲着一旁的芸娘吩咐道。
凌夫人的声音洪亮,与其说是吩咐与芸娘听,到不如说是与洛兮听的。
她做错什么了?不问缘由骂她一顿,还要她学习那些讨厌繁琐的规矩。
她气愤委屈极了,狠狠瞪了母亲一眼后,故意提起襦裙,像男子一般,没有半点淑女的端庄,粗鲁大步的跑走了。
“哎小姐,小姐……”贴身丫鬟见自家小姐跑开,立马焦急慌乱的跟上去。
凌夫人闻声回头,见洛兮呈如此粗鄙姿态,怒气更胜,立刻吩咐下人,“今天谁都不准给小姐准备晚膳。”
“是”芸娘低着头立刻答道。
洛兮跑回自己房间,紧闭房门,心里难过极了,从小到大,母亲从没真正凶过她,可是今日,母亲竟如此不讲道理,无顾责骂她,还当着全府上下所有人的面。
愤懑委屈难过的情绪不停交织在心口,如潮水一般波涛翻涌,难受极了,眼尾被染红,泪水在眼眶里不争气的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