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一条充满臭水的窄小巷子,男孩的家就到了,那是一个类似大杂院的地方,并不宽敞的院落中,不少穿着白衣,却风尘仆仆,形象狼狈的老人们,坐在自家的民居外,谈天说地。
“咦?小豆子回来了。”一个正在拨着玉米的老婆婆佝偻着身体从石阶上站起来,她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上前,凌若夕很怀疑,若是她多走几步,会不会摔倒。
“老奶奶,我找到可以救爹爹的贵人了。”男孩激动的握住老婆婆的手,大声的向她宣布着这个好消息。
老婆婆用着浑浊的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站在门外的三人的样子,双眼艰难的眯起,“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啊。”
“不用谢。”凌若夕淡淡的笑笑,她做事从来不可能没有回报。
“小孩,你的房间是哪一个?”暗水嫌恶的看了眼脚边一滩刚刚吐出来的污秽,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妈蛋!他需要沐浴,需要洗漱!
为毛要让他来扛这么个一边走一边吐的病人?不知道他有洁癖么?
男孩这才克制住心里的激动,将他们带进了家。
摇摇欲坠的木门吱嘎一声合上,同样也阻断了外边那些打量、好奇的目光。
凌若夕只扫了一圈,就对男孩的家庭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这里家徒四壁,所有的居家用品,都是破旧的,整个房间不足五平米,小得压抑。
“贵人,快请坐。”男孩将染尘的木凳子擦得干干净净,亲手端到凌若夕面前。
“谢谢。”她毫不在意身上的白衣会不会被灰尘染黑,自然的坐下,未曾流露出男孩所担心的鄙夷与蔑视。
这让男孩心里愈发的感动,暗水将病人扔上床,粗声粗气的问道:“小孩,你家有水吗?”他真的需要马上做清洁,再继续闻身上这股恶心的味道,他怕自己会吐出来。
“我,我这就去打水。”男孩难为情的看了看他衣摆上沾上的污秽,红着面颊,冲出房间,没过多久,就听见他在院子里,向邻居借着盆子的声音传来。
“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我还以为这座城池很繁华呢。”暗水一边打量四周,一边感慨道,在见到了男孩家的情况后,他心里的那丝丝不愿,顿时烟消云散。
“越是光明,越是黑暗,光与暗,永远是不可分割的,在一个繁华城市热闹的表面下,隐藏着的,必定是极其丑陋的世界。”话语淡漠得分外凉薄。
“再怎么样,也同我们毫无关系,不是吗?”云井辰坐在她身旁,微微一笑,明明是贫困潦倒的场所,却在此刻,仿佛多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明亮。
“笑得这么妖艳做什么?”凌若夕冲他扔去一个白眼,对某人随时随地释放荷尔蒙的行为极其不屑。
“本尊是在安慰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云井辰朝她眨眨眼睛,秋波暗送。
“我需要你安慰?”凌若夕没好气的冷笑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地方,需要他的安慰。
暗水下意识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将自己当作房间里的空气。
“水来了。”男孩激动的声音再度传来,也阻止了他们二人的斗嘴。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小脸盆,跨入房中,亲手替暗水将那块丝线泛出的毛巾用水浸泡过后,递了过去。
“我自己来。”暗水总有种自己在欺负小孩子的负罪感,忙伸手接过。
“对不起,我们家很穷,没什么东西招待几位贵人的。”男孩小声说道,脸色略显黯淡,他害怕好不容盼来的贵人,会因为他的贫穷,不愿意伸手医治他的父亲。
“说说看你爹爹的情况,还有,为什么你不肯找神殿的使者们帮忙,他们向来仁慈、宽容,知道你们有困难,必定会全力相助。”凌若夕轻声问道,明明是夸奖的话,但总让人听出了一股子的讽刺。
男孩的脑袋垂得愈发低了,手指不安的来回搓动着衣摆,这是没有安全感的潜意识动作。
“我必须要知道清楚,才能够帮忙。”凌若夕说得义正严词,她严肃的模样让男孩心里的恐惧愈发大了几分,回头看了看床榻上,不停抽动、痉挛的男人,一咬牙,终是鼓足了勇气,将所有的事,通通告诉了他们。
“爹爹他原本是负责替神庙添加香火的人,可是,却因为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烛台,被赶出神庙,而且,还被监视官大人以亵渎神使的罪名,重重的责难,将爹爹和我赶出了家,赶到了这里,爹爹从那时候起,就被刻上了罪字,不被允许出入任何公众的场合,我原来以为,只是这样而已!可是,在半年前,爹爹就出现了这样的症状,他开始不是这样的……”男孩慌乱的向凌若夕叙述着半年前,男人第一次毒发时的样子。
从最开始的轻微不适,到一次次的加重,再到现在,几乎不成人形。
这分明是毒瘾发作的明显症状。
“我去求过神庙里的所有人,可是,他们认出了我,说像我这样的人,是罪人的血脉,根本不配得到光明神大人的恩赐。”男孩面如死灰的垂下了脑袋,神色分外倔强,那些饱受白眼与蔑视的日子,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以前和蔼可亲,善良宽容的大人们,一次比一次丑陋的嘴脸,他更无法忘记,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心凉的绝望感觉。
双手黯然握紧,一滴一滴殷虹的血珠,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在地上。
“不是说光明神是最宽容的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却不肯原谅爹爹犯下的小错?”男孩痛心的低吼着,纤细的脖颈,甚至凸起了一条条青筋,模样看上去有些骇人。
凌若夕眸光一暗,她理解不了这种被信仰遗弃的滋味,她只知道,求神,不如求自己。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情绪失控,男孩紧握着拳头,安静下来,急促的呼吸逐渐恢复了平静,许久后,他才尴尬的动了动嘴角,有些不安的看着凌若夕,深怕她会因为自己对光明神的不敬,而放弃出手帮助自己。
那好似小兽般可怜巴巴的眼神,让凌若夕不自觉有些想笑,“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额……”男孩机械的眨眨眼睛,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听完自己的话后,没有生气呢。
“我没什么能够回报你的,真的,你也看见了,我家什么也没有,可是,只要你能够救爹爹,我什么都可以付出给你的!”男孩急切的说道,好似深怕她会反悔似的,那孤注一掷的眼神,让凌若夕心头一软。
“我没有说要反悔,你没必要这么激动。”拂袖起身,她抬脚朝床榻走去。
“真的吗?”男孩有种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把自己给砸中的感觉,分外的不真实。
云井辰紧随在凌若夕身后,闻言,眉梢一挑,“她从不说谎。”因为她能把谎言说得比真话还要动听,他在心里默默的添上了一句。
暗水嘴角一抖,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伐,趁着云井辰离凌若夕还有一段距离前,他低声问道:“云公子,姑娘她在你心里还有缺点吗?”原谅他吧,男人也有一颗八卦的心,作为从没有过恋爱经验的人,他真心很好奇有木有?
云井辰斜睨了他一眼,尔后,笑得格外妖艳:“缺点?在本尊的心里,纵然是缺点那也是优点。”
妈蛋!真是够了。
暗水觉得自己真够嘴贱的,好端端问这种问题有意思吗?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说的出这么肉麻的话,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顿时有种这辈子不想谈恋爱的冲动。
凌若夕凉飕飕的眼刀直直的刺向他们俩,两个正在议论她的男人,立即闭嘴。
“贵人,爹爹他到底怎么样?”男孩焦急的在床尾站定,一双眼,黏在凌若夕的身上,他害怕着,会从她的脸上看到遗憾、不忍的表情。
“去买些铁链和麻绳回来,弄盆热水进来,快。”她立即下达了命令,暗水飞身跃出房间,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院落外,男孩更是一刻也不敢延误,急急忙忙又拿着脸盆冲了出去。
云井辰没被安排到任务,双手环抱在胸前,峻拔的身躯倚靠住床尾的木板,“你能治?”
他怎不知,她还有这种本事?
他的疑惑,凌若夕不是看不到,而是无从解释,难道要告诉他,她对毒瘾的了解以及怎样克制,完全是因为自己曾亲身经历过吗?就算她对他有别样的心思,但有些事,她也不会说出来,上辈子的记忆,她只会带着一同踏入坟墓。
“这种病需要靠他自己的意志,才能度过。”她敷衍的回答道。
“他的病症,就是因为过度服食圣水引起的?”云井辰一针见血的问道,若与圣水无关,她怎会询问男孩,让他前去神庙求得这种东西?
“不是过度服食,而是长期服用,导致产生了依赖性,一旦停止圣水的供应,便会被这种痛苦折磨至死。”有多少心智坚定的人,到最后却在染上毒瘾后,不成人形?选择结束痛苦,结束自己的命?
一万人之中,能够熬住这份痛苦,到最后重获新生的,不足一成。
“呵,神殿啊。”云井辰讥笑一声,这样的存在,值得他们疯狂敬仰么?这些愚蠢的百姓,竟错把一匹狼,当成了神,真真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