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回到秘书处,汉威却发现雷先生和几位秘书正在楼道里望门兴叹。
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进屋,莫不是门上有什么蹊跷?汉威好奇的凑近前,就看何莉莉一脸窘态揉拳擦掌加跺脚的懊恼说:“我这个猪脑子,怎么就只记得撞锁上门,忘记了拿钥匙出来。钥匙就在我桌子上呢。”
原来如此!汉威长长的吹了声口哨表示奚落和无奈,手插了兜靠贴在墙壁上看笑话。
“去门房去看看,那里该有备用的钥匙。”有人提议说。
“领取机要秘书处的备用钥匙是需要杨司令签字的。”雷夫子提醒说,摇头叹气。
何莉莉吐吐舌头嘟囔:“大不了我去找司令签字,挨骂。”
阚大姐也接了话责怪:“莉莉呀,你这个粗心大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锁个门不拿出钥匙,门锁了,这门顶上的窗户也不记得关上,这不是给贼留门吗?”
“这里是司令部,哪里来的贼?”何莉莉不服气的说:“不就是忘记了钥匙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等下司令回来我去说。”
“你去说?这笔失误岂不是又记到秘书处头上,人人连坐。看来这个月又要被扣银子了。”阚大姐不依不饶,立刻有人附和了抱怨。秘书处如果出现失误,月底是要集体扣薪水饷银的。
汉威仰头望着那扇门顶上大开的顶窗,调皮的一笑,计上心来。凑到门下,汉威如猫一样躬了身子蹲下,然后迅猛的一跃而起扒住了门上的框子,双臂一用力,凭借平日练双杠时积攒的臂力,上身从敞开的窗子探进了屋中,留在门外的两条长腿在门上蹬踹几下,身子一侧斜坐在了窗口。
“汉威,小心!”雷夫子紧张的劝阻,汉威却得意的一抬头,“啊呀”一声,头撞到了窗框上。倒吸口冷气,揉揉头,向雷夫子和众人丢下一个调皮的笑,正要开口逗笑几句,却发现大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远远的立在楼道向他望来。
汉威吐吐舌头,忙将双腿抽到门内,纵身跳了下去,从房内打开了门,众人才鱼贯而入。
汉威手里掂着那串拴了“秘书处”小木牌的钥匙,偷眼在门边向外望了一眼,大哥已经不见了踪影。心里虽然平静些,但还是不安,直到过了一阵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下工也不见大哥传唤,汉威才心安理得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虽然是夕阳西陲,地面还是潮热难耐。从司令部步行回杨公馆虽然只有几条街的距离,但毕竟还是要走一段。平日汉威出门都是衣冠楚楚的开了时髦的奥斯汀小轿车如踩上风火轮一般神来神往,如今没了脚力,才觉得如落翅的小鹰一般,只剩了两条腿无力的蹦腾了。
出了司令部,门口一字排开几辆黄包车,下工的时分是黄包车一天来招揽生意最好的契机。汉威摸摸兜,一个子儿也没有,大哥平日不给他钱,怕他乱花。这就意味着除去靠腿走回家,别无选择了。
“三儿,三儿,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带了旧草帽,一身白布短衫捆着结识绑腿的车夫拉了车边喊边叫跑过来,原来是福全哥。
看到亲人一般,汉威鼻子一吸,委屈的喊了声:“福全哥。”
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福全哥心甘情愿的送汉威回到杨公馆,并主动提出可以每天顺路接汉威去上下工。因为德新社去了北平,所以福全就没了包月的活计,只有再去路上拉散活。
回到家中,汉威饿得肚子乱叫,不等换衣服就几步跳进厨房去看晚上准备吃什么。顺手捏起一段切好的黄瓜扔进嘴里,罗嫂一把拉过他责怪说:“小爷,这生冷的东西是用切菜刀切过的,再说你也没洗手。”
边说边推搡了汉威出去。
楼梯旁,大姐凤荣又在尖了嗓子向楼上叫喊:“天下后妈都一般的歹毒,亮儿不读书关你什么冷热相干,端出副后娘的样子给谁看?”
看来玉凝姐不知又如何得罪了这个大姑子,汉威无奈的摇头,上了楼上,才见玉凝姐躺靠在贵妃榻上,靠了弧形阳台借着落日绚烂的余晖在翻阅画报,似乎根本没有在乎大姐的挑衅。
汉威知道近来玉凝姐依仗她的学识和交际圈,颇为大哥做了几件漂亮事,如今正是得宠,自然也不屑去理会大姐的胡闹。
“小弟你来看。这期《申江国流》开始介绍选‘八大名小生’的活动了,这里还有魏云寒的照片资料。小魏老板真了不得,十四岁就挑大梁唱大轴戏了。”
汉威凑到玉凝姐身边坐下,忽然又跳了起来,揉了大腿委屈的说:“我哥欺负我。”
玉凝笑了摇头,恬静的样子果然是大家闺秀一般。
“定是你又去惹他了。你这个小东西,改不掉的顽皮。”
听汉威滔滔不绝的讲述了一天得趣事,玉凝无奈的摇头,没有加任何点评,只是从自己的提包里取了些钱塞在汉威兜里说:“别让你哥知道,男人出门在外,兜里没钱要低人半头。”
汉威感激的说:“还是姐姐疼威儿,就是被大哥查到,威儿也不会供出姐姐来。”
“啐,难不成还说是你偷来的?”
玉凝又交代汉威说:“回头就让胡伯安排李福全给你拉包月吧,接送你上下工。”
几天过后,汉威已经逐渐熟悉了秘书处的运作,因为他性格随和嘴甜乖巧,又没有丝毫大少爷的架子,秘书处上下对他还颇为喜欢。
这几天秘书处陷入永无休止的麻烦中。省厅和司令部上下都忧心忡忡。请愿的民众络绎不绝聚集在了省厅门外,除去喊了要省里解决灾民的吃穿住行,最重要的就是责问龙城方面为什么为了脸面不接受外商的捐款,并声称那不过是慈善募捐,同政治无关。如果答应了外商铺筑西龙铁路的条件,就能解决无数灾民的就业问题。
汉威送资料去大哥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大哥一身青色长衫,背了手对窗而立。汉威进来,大哥并未察觉。
直到汉威喊报告,大哥才转了身看了他,堆出勉强而倦怠的笑意。
签过汉威呈上来的文件,汉威试探问:“大哥,是为了门外请愿的群众发愁?”
大哥苦笑,无声。
“简直一帮愚民,所以才被日本人‘愚’弄。”汉威忿忿说。
汉辰反是笑了问:“你且说说你如何看?”
汉威说:“胡大哥不是说过吗?日本人想进中国,没有铁路无法运兵和物资的。如今西京龙城这段铁路没修好,日本人努力要争取这段铁路的修筑权,自己出面怕目标太大,拉上英美商人一起来谈。这意思还不明白吗?不过民众有他们的立场,眼见了有人送吃的送穿的又能有工作养家糊口,何乐不为,哪里想到这背后杀鸡取卵的险事。”
“呵呵,小弟长大了。”大哥感触说。
“是雷先生他们议论,我听了听。”汉威坦白的讲。
摸摸小弟的头,汉辰吩咐说:“去吧。晚上准备一下,有慈善募捐会,你也去。”
汉威爽快的答了一声是,转身回秘书处。
回到秘书处,对桌的何莉莉双手托腮,肘撑桌案,如痴如呆望了汉威傻笑。
汉威心想,何莉莉莫不是魔障了?目光同何莉莉交接,何莉莉却依旧咧嘴傻笑,笑得汉威毛骨悚然,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扫视屋里众人都各安其职,只何莉莉呆望他目不转睛的痴笑,就差垂涎三尺了。汉威被这恐怖的笑搞得毛骨悚然,嘴里骂了句:“神经病!”,手中一叠卷宗扔到桌案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哎哟!”汉威惨叫一声跳起,呲牙咧嘴的扶着书案躬了身疼得说不出话。倒吸一口凉气忍了措手不及的刺痛回头看,椅子垫上竟然有几个浑身披着尖刺如刺猬一般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