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准备就寝前,我帮胤禛更衣,突然发现他鬓边亦已泛黄,再仔细一看,他眼角已布了几丝皱纹,我心中一紧,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眼角。
“怎么了?”他诧异地捉住我的手。
“你也老了。”我心中涩涩的,他什么时候也开始变老了?
他好笑地看着我,说:“能不老吗?女儿都嫁人了,不用多久,我就当皇外祖了。”
“胤禛,你千万不要死在我之前,知道吗?”
或许被我悲伤的眼神吓到,他有些紧张,“你是怎么了?说什么傻话呢?”
“不是傻话,我很认真的。你不能死在我前面,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我怕我会受不了。”
他用力将我揽入怀中,“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长?已经雍正四年了,还有九年……
我紧紧地回抱他,恨不得钻到他体内,这样,我们就可以同生共死了……
也许是八福晋的死给胤禛带来的冲击太大,他对待八阿哥和九阿哥的态度有些软化。听十三说,虽然八阿哥还关在宗人府,但待遇好了很多,九阿哥也被押回京城监禁,事情像是有了转机。
难道说,历史有可能会改变?我既忧又喜。
但胤禛的态度转变令到很多人不安,朝中大臣纷纷上奏请胤禛严惩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以正国法,胤禛通通压下没有批准,这更让那些人惶惶不安,参劾八阿哥四人的奏折天天不断,堆积成山。
凭我那蹩脚的骑术,紧赶慢赶,竟也追上那队刚出城不久的人马。然而,真赶上后,原本急躁的心却变得异常平静。
见了他,该说什么呢?对不起?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有何用?保重?他是去坐牢又不是去旅游,如何保重?
骑在马背上,我呆愣愣地看着队伍中那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他就在里面,离我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只要我策马向前,揭开那块黑色的布帘,推开那两扇也许上了锁的车门,我就能见到他了!
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了?老了,憔悴了,还是……
在我的心中,他还是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狂妄不羁,*倜傥的九阿哥。不,不应该说他*,我认识的他简直就是个情圣,不管我如何气他,伤他,负他,他依然一往情深,矢志不渝。都说情债难还,这辈子,我欠他太多了……
“四嫂。”十三平静地说,“你不去见他一面吗?”
人家是近乡情怯,我却是近人情怯。“不去了。”我贮足不前,既然无法给他回应,何苦又去招惹他?
“如果这次不见,下次……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你不会后悔吗?”十三深深地望着我。
后悔?“令我后悔的事太多了,不差这一次。”我最后悔的是为何要认识他们?在一个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点……
“回去吧。”我最后看了眼那辆马车,调转马头。
十三不再出声,跟着我转头,不像来时那么急,我们策马慢行,马蹄“得得”地响着,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我心上……
“四嫂,你等一下。”十三突然说,猛地转身策马奔去。
不知他想干什么,我停下马,看着他追上那队人,被拦了下来,然后他像是出示了个什么东西,队伍停下了。有人揭开马车的布帘,稍后,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下了马车,我的心突然忘记跳动:是他!
身下的马儿一阵骚动,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几走,我忙拉紧缰绳,勒住了马儿,极力望去,却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形,看不清他的面容。十三像是和他说了什么,他亦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咫尺天涯,原来就是形容我们的,短短的几百米距离,却像隔了万水千山,那么的遥不可及。
我定定望着他,他亦一动不动地看过来。不知那双美丽的眼眸是否风采依旧?里面,如今是冷漠,是痛恨,还是情深款款?
像是过了天长地久,他转身,上车,消失在那块薄薄的布帘后……
这一去,他是走向死亡,还是——自由?
“四嫂,你不用担心,这次是十六弟亲自护送九哥去保定,不会有问题的。”十三奔回我身边。
但愿没有问题。
“十三,他们根本早已放弃,为何不能放过他们?”
十三沉默了一阵,“有人说九哥在西宁时一直用密信与京城保持联系,并且这些年来他们培植的势力仍在积极活动,只要他们还存在一天,这些势力就不会消失。”
“群龙无首,那些势力迟早会消磨贻尽。”
“人心叵测,对皇上而言,他们始终是个威胁。”
“连你也不相信他们吗?”
十三黯然,“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不相信,群臣们相不相信。”
以胤禛多疑的性格,要他完全相信不容易,而且朝中大臣为了自己的利益与地位,甚至是身家性命,决不会允许两个被他们无情打压过,身份地位比他们尊贵的人有翻身机会。秋后算帐……谁不怕?
看到胤禛对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的态度像是有所软化,很多曾经主张处决这三人的人惶惶不安,参劾他们的奏折没一天断过,他们翻出这些人以前的种种错处,极力渲染、夸大,还说十四欲造反称王,有个姓蔡的人写了个什么“二七便为主,贵人守宗山”的字贴扔到十四的住宅内,十四却隐瞒不报,分明就是想造反。
可在我看来,十四不报,八成是因为不屑一顾而随手丢弃,把它当笑话了。
胤禛私底下派十三劝了很多次十四出山,十四都不肯,若他真想造反,当上大将军,掌握了兵权,不是更容易吗?
也许胤禛对十四是真的放心,但是,对曾经极力支持十四的八阿哥、九阿哥,无论于公于私都心存芥蒂,他如何肯轻易相信他们?
历史,果然无法改变。
雍正四年八月二十七日,爱新觉罗.胤禟病死在保定。
雍正四年九月八日,爱新觉罗.胤禩死在宗人府。
腥风血雨染红了雍正四年。随着这二人的死亡以及十四的沉寂,有可能威胁到胤禛皇位的隐患终于彻底清除了,至此,他终于可以安枕无忧。
虽然十六提前传了讯息给我,但听到这两人的“死”讯时,我依然感到哀伤。
八阿哥、九阿哥,这两个大清帝国鼎鼎有名的皇子从此彻底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改名换姓,永远无法以真面目示人的隐形人,如此巨大的落差,他们能适应吗?
特别是九阿哥,这种藏头缩尾的生活,狂妄率性的他能忍受得了吗?
太子、八阿哥、九阿哥“死”了,十阿哥被囚了,十四正值青春年华却甘守清灯古佛,十三因国事操劳,日渐消瘦,更因看着兄弟们一个个死的死,囚的囚,日益沉郁,十六也因为身负太多的秘密而不再像以前一样爽朗、坦率。
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胤禛对我的情意,他依然只喜欢我一人,但这份*爱,又能维持多久?
那拉氏亲自纡尊到锦轩找我谈话:选秀制度是祖宗留下的规矩,皇上已经拒绝了登基时允裕后宫的选秀,雍正三年的秀女选拨也找借口推了,雍正五年的大选即将到来,他仍未松口,皇家已经四年没有添过一位小阿哥、格格,国中的无数适龄秀女因一直未能参加选秀而耽误了婚期……
她有条不紊、沉着冷静地说了半天,目的只有一个,让我劝胤禛下旨举办选秀!
我实在想不明白她是以何种心情提出要为自己的丈夫选妃的,我也不明白,一个男人因为心有所属而不愿再接受其他的感情,这又与祖宗规矩有何相干?我更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一大群的女人去分享一个男人,而且,在明知有可能一辈子守活寡的情况下还要强迫其他的女人接受这种悲惨的命运。
我知道胤禛不是顺治,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但,他都愿意努力寻求两全其美的方法,我为何要假装大方?
我保持沉默,把决定权交给了胤禛,但愿他不会辜负我对他的信任。
我学会了以弹琴、绣花甚至是抄写佛经来令自己静心,学会不去在意周遭的一切,只怡然地生活在自己筑造的假想世界中。
然而,我的“成熟、稳重、贤惠”反倒令胤禛不安,他以为我是心气郁结,导致精神萎靡,找了各种借口让好几个太医给我诊脉,为让他安心,我很配合地接受了检查,几个太医得出的结论都是我身体健康,但他还是半信半疑。
他的反应令我哭笑不得,以前他总嫌我不安份,太闹,好不容易我安静下来了,准备当个贤妻,他又以为我神经有问题。
月瑶奉旨来“开导”我,她好奇地绕着我转来转去,然后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我看,我视而不见地继续与手中的绣帕做斗争。
“四嫂,你是怎么了?真的病了?”月瑶笑着问。
切,你才有病。我在心中翻白眼,却只是温柔地对她微微一笑。
见我只笑不答,还笑得那么淑女,月瑶皱眉了,“你不是真受刺激了吧。他们都没事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烫啊?也不是发烧。”
我随她摸,手不停息,快到夏天了,我准备做个香囊,找几味药装进去,防暑。
“四嫂!”月瑶不客气地抽出我的手中的绣绷,“你倒是说话啊,你这样,会让人担心的。”
唉,我不就是想学学三从四德,做个标准的贤妻吗?为什么就这么难?“瑶瑶,你搞什么?还给我。”我轻声细语地说。
“四嫂,我倒想问问你想搞什么?听说这段日子你话也不说,门也不出,整天躲在房里,”她举起手中的绣绷,神情古怪,“还绣花?”
“谁说我不说话?”我不过是话少了一些,而且,“我绣花很奇怪吗?你们不也都做女红?”为什么轮到我做他们就大惊小怪,看不起我?
月瑶笑了,“我们做女红没什么,但你做?”她夸张地说,“听有人说认识你二十年了,也没见你拿过针线。”
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谁说我没拿过针线?”
月瑶挤眉弄眼地说:“我们从未见皇上身上佩戴过荷包。”
又是荷包!为什么我就一定要给他做荷包?我无奈地叹气,“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就帮他做一个吧。”我决定顺应民心,不就是个荷包吗?
“你会做吗?”月瑶怀疑地问。
在他们心里我就那么笨吗?早八百年就做过了,不过,那只荷包到底丢哪了?后来都没找到。
“我可以学。”我谦虚地说。
“四嫂,”月瑶不再玩笑,正经地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现在这个样子不好吗?”我谦和地说,“言容德功,我正努力按照你们的《女诫》、《女则》来要求自己,学着做个贤妻。”良母就不用了,反正乐乐已经交由云飞接手,不用我担心了。
“你还要学什么?原来的你就挺好。”月瑶不解地问。
“原来的我有什么好?不安份,老闯祸,十足一个麻烦精。而且,还善妒。”我列举某人对我的评价。
“谁说的?”月瑶跳了起来,为我打抱不平。
我极尽温柔地一笑,“皇上。”
月瑶顿时张口结舌。
我从她手中拿回绣绷,继续穿针引线。荷包是吗?绣什么好呢?花?太女人气了。风景?太复杂。还是随便绣几个字吧,绣什么字才又简单,又有寓意,还不会太敏感?真是麻烦。算了,还是照原来的样子做一个算了。
月瑶呆了半晌,闷闷地走了。我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笑,她一定被我搞糊涂了。
另选了块适合胤禛的料子,我开始做荷包。
“歇歇吧,小心伤了眼。”胤禛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你回来了。”我站起身迎接他。
“唔。今天又没出去?”他随口问。
“没有。”
胤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绣绷,说:“你虽然经常惹麻烦,但不算严重。”
我暗暗好笑,温顺地说:“我还善妒。”
他轻咳,“也不严重。”
“你说过我应该看看《女则》,我看完了。”才怪。
“你懂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不虽然再学什么。”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谦恭地说:“我想学做个贤妻。”
“你已经是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用改?像以前一样就行?”我很想说,口说无凭,立据为证。但他是皇帝了,应该一诺千金,不用立据了吧。
“唔。”
天啊,我忍不住笑了,他是不是有受虐症?以前老嫌我,现在又说好?“你真的确定我不用改?”
他扯起嘴角,“改了不习惯。”
习惯?他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
“那好。皇后让我劝你选秀,我不愿意,你怎么说?”我直言。
“不行。”他很干脆地说。
什么?他这就反口了?我瞪他,“我是妒妇,会吃醋。”
他眼中满是笑意,“秀女入宫是祖宗规矩。弘历、弘昼也是时候成亲了。”
“你的意思是这次选秀只是为弘历和弘昼选妻,你不要?”我不信,他是皇帝,怎么着也会留几个好的给自己。
“不管选了几个,一切都不会改变。”他貌似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非常郑重。
他还是要纳妃。纳了又不打算理人家,这不是害人吗?我不悦,“这样做对人家很不公平,很没良心。”
“能入宫,是八旗女子的荣耀。”
什么鬼荣耀!
“你真的在做荷包?”他突然转变话题,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绣绷认真看。
狡猾的家伙。“是。”
“帮我做的?”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抓着绣绷的手也有些太过用力。
月瑶这家伙不是早打小报告了吗?还用问。“是的。做得不好,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我不挑。”他淡淡地笑,“这个是什么?”他指着“love”中的那颗心问。
“那是一颗心,从英文字母o中变形过来的。”不用我教他这个英文了吧,他们有外教教过的。
“‘l-o-v-e’的o?”他语气中有着兴奋,甚至微微颤抖。
真是的,非要拼着来说。“对。”
突然,他眼中透出紧张,“里面不会再有什么吧!”
啊?什么意思?“有什么?”
“比如箭什么的。”
“哦,有,没绣完呢。”他怎么知道里面会有支箭?
他像是一窒,“什么意思?一箭穿心?”
代沟!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的代沟!一箭穿心,亏他想得出来!
“那是丘比特之箭!”我差点想撞墙,“丘比特是西方的爱神,相当于我们的月老,传说被他用箭射中的男女就会坠入爱河,结成情侣。”
他露出笑容,“爱神之箭?”
“对啦。”我没力了。
一整晚,他都兴奋莫名,害得我直到天亮才得已入睡,他却还精神奕奕地去上朝!更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