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拉上马车,杨桃没有反抗。那太监、嬷嬷再说什么,她也只是听着。即便再难听的话入了耳,她眼皮也都不抬一下。
“莫不是被吓傻了吧!”老嬷嬷拿手指使劲戳着杨桃的脑门,冷笑道:“也不管你不是真被吓住了,总之你记住了,这皇城不是你这等蝼蚁能呆的,识相的就赶紧滚。”
回去之后,杨桃就病了。请了大夫来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自己就是大夫,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心里可清楚?”乔安将煎好的药一勺勺吹凉了喂给她,浓黑的眉头紧皱着,声音里也全是担忧:“我早上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就这一天的功夫,怎么就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我想回家!”杨桃握着乔安的手,哀求的看着他:“咱们回去等消息好不好?左右你考完了,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乔安紧抿着唇,好半天也没说话。
杨桃又紧了紧捏着他的手,一双眼睛殷切的看着他,眨也不眨:“大哥的儿子都该会说话了,阿姐家的儿子也该会说话了吧。走的时候就答应给他们买京城的糖人回去,总不好说话不算话。”
“等一等吧!”喂完了药,乔安紧张便将一颗梅子塞进她嘴里,安慰的拍着她的手道:“你现在还病着呢,哪里能赶路?等你病好了,我这边的任命也该下来了。到时候,行程也好安排。”
杨桃叹息一声,将自己的手从乔安手里抽出来,别过头去好久都没说话。
“我最近会比较忙,你生着病又是一个人在家,明儿个我请个丫鬟来照顾你如何?”
“哪里用什么丫鬟?咱们这样的穷苦出生,不兴摆那样的谱。”杨桃按住床沿坐了起来,问他:“进不进翰林院就那么重要吗?”
“非翰林不入阁,我想在仕途上走得顺,入翰林院至关重要。”
“当官就那么要紧吗?”杨桃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轻声道:“还在蜀州的时候,蜀州的官场就分着三皇子派、太子派。等到了京城这利欲熏心、权利倾轧的地方各种派系更是数不胜数。可数来数去,连最让人赞赏的清流也只能算是书生派,哪里就听说过百姓派?”
杨桃叹息一声,眼中闪烁着浓重的失望:“蜀州那边流行着一句俚语‘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可你看看现在的官场,求财求富求权求势的不少,肯好生当官为百姓做主,能数得出来谁?”
“我与他们,自然不同。”
“既然不同,那做什么还惦记入翰林院?你是头名的状元,即便不如翰林院也有自有你的官位。我们……”
杨桃话还没有说完,外头有人来请乔安,说是童大人请他过去说话。
自这一走,乔安便是早出晚归,有那么两天甚至还没有回来过夜。
杨桃本也没什么大病,休养两天也就好了。可乔安不放心,又怕请了丫鬟回来杨桃会不高兴,这几天书房的课业也不很紧,便索性请了杨春晓过来帮着照顾。
这天,杨春晓又听见杨桃叹息,便放了手中的书本问她:“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小到大遇到多少坎坷,也没见过你这样。”
杨桃心里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也有很多道理不明白。如今亲弟弟开口问,她便也想好好说会儿话。
天渐渐热了,杨桃去泡了凉茶,端了瓜果点心过来,而后才坐到杨春晓对面,摇着团扇。
她原本是想好好说话,将藏在心里那些心思尽数说给杨春晓听的。可真要开口说,她心里千言万语竟有没有了头绪,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到底怎么回事,在我面前难道也不能说?”杨春晓端了凉茶想喝,看他阿姐愁眉不展又将茶盏顿了下来,皱眉道:“你这病就蹊跷得很,病后和乔二哥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你说说吧,怎么会平白无故就病了。”
“二丫死了!”杨桃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理顺了死路,端着茶盏娓娓说着自己的心思。从乔安中状元她入宫的点滴说起,一直说到二丫的死。
等陈诉完这些事实,杨桃深深的喝了一口水,看着杨晓春的眼睛道:“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皇宫,什么是权利,什么是大员。春晓,咱们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我们玩不起权力游戏……”
“所以你怕了?”
杨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的苍白。她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我怕!因为在这里没什么公道,没什么王法。他们就是公道,他们就是王法。这样的形势,由不得我不害怕。”
“二丫心术不正,早晚也是不得善终,可她不该这样死啊!”再说二丫,杨桃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即便太子不知道她是从红袖招进宫,也该知道她出身平凡不是名门闺秀吧。那样平凡的一个人能被抬为太子良妾,该是真的喜欢,真的在乎吧?看太子妃对二丫的脸色,也知道二丫实在受宠。
可她都那样受宠了,怎么还落了这么个下场?我是喊出了二丫的过往让太子丢脸,可我一句话就那么要紧?若太子若是追究我,二丫定然能平安无事。
可最后是二丫死了!”
杨桃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春晓,其中惊骇很是出触动人心:“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要处死也给对方都留一些颜面尊严。可二丫死得多惨,那么丰盈的人,身上竟早不到一块好肉。这边才断了气,那边已经点了火烧房子。
对自己的爱人都如此,对旁人能仁慈到哪里去?”
“太子一系的做派,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至于吓成这个模样?”
“哪里光是太子?”杨桃激动得站了起来:“那个小厮也死了,就是在宫门口被我算计的小厮。仅仅是没办好王爷交给他的差事,据说被活活勒死了。”
“敦亲王向来狠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啊。”
“这些都是人命啊,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轻如蝼蚁?”杨桃直勾勾的看着杨春晓,表情很是震惊:“难道读书人都这样冷漠?”
杨春晓也看着自己阿姐,目光里多是无奈:“不是冷漠,是了解他们的为人,所以听说他们草菅人命也不会觉得非常惊奇。”
杨桃觉得和他说不清楚,索性坐下来喝茶,省得越说心里越堵。
“阿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若是旁人和你说这些,你肯定会说这世上哪里都有黑暗、哪里都有不公正,我们遇到了想法子改变就是了。”
杨春晓叹一口,而后认真的看定了杨桃的眼睛道:“人有病了得治,国家有病了也不能放着不管啊。你说的那些,都是这个国家的毒瘤。我们既然知道了,就该想法子去切除,却治疗,你说是不是?”
杨桃低了头不说话。要说对方只是京城的一小撮,她还有些信心。可这些日子冷眼看下来,这根本就是京城的风气,治,怎么治?
“回春堂刚出事情刚暴露出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才真觉得蹊跷。”杨桃喝了口茶,而后摇头道:“我医术虽说还行,可在这京城也算不上多出挑。回春堂在京城开了多少年了,怎么就一直没有大夫发现中间的猫腻?
“不是没发现,是大家都不敢说。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回春堂背后的主子是敦亲王,可他们知道京城能成气候的铺子大多都有靠山。”
“阿姐!”杨春晓无奈摇头:“那又能证明什么?”
“证明这里的百姓也早就麻木了!”杨桃心尖直跳:“从上到下,全都病了,连内脏都是坏的,这病怎么治?”
“那也不能不治!”
杨桃就笑了,那笑很是灰败凄凉:“当大夫的想治,还得得病的愿意治。听说皇帝旧病复发,如今只顾着休养,朝上的事情大多都交给太子去处理。而三皇子,虽说也分到了一些活计,可那活儿他能保得了多久?”
“邪不胜正……”
“皇帝还能坚持多久,即便他康复过来能有废太子的心?”话赶话的,杨桃也顾不得大逆不道,直接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所说的毒瘤过不久就要登基了,你要治他?”
“那依阿姐的意思呢?”杨春晓的眉头紧紧皱到一处,黑亮的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失望:“阿姐遇到病人,治不了让他等死可以。那毕竟就只是一条人命!可国家不行,若他们那样的人真的得了天下,普天下的百姓要怎么办?”
杨桃哑口无言。
“我等书生,寒窗十年为的是什么?报国!”杨春晓激动的拍了桌子:“两条人命吓破了阿姐的胆儿,可吓不倒我们。”
那一声闷响让杨桃一震,目光无意中看见杨春晓放在桌上的书,豁然开朗起来。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儿,也真当如此!”
“所以,怕什么强权,怕什么倾轧?”杨春晓拍着阿姐的肩膀,由衷的请求她:“便是不帮忙,也请阿姐你别拖乔二哥的后退。他近来和太子一系纠缠,已经是焦头烂额。”
“他们对乔安动手了?”
“早就挖好了陷阱,牵连着九公主和皇室颜面,稍有不慎就要陷落一层皮骨。”
“可是他们逼着乔安休妻另娶?”
杨春晓孩子犹豫要不要和杨桃说实话,宫里却又来人带杨桃进宫。这次,宣她的是当今皇后!
姐弟俩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