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大人?草民可没那么大胆儿!”杨桃将律法书递到董县令面前,‘惶恐’道:“草民恰好得了这么本书,恰好看到了和审讯有关的地方,在大人面前卖弄了,大人见笑。”
董县令被呛得肺疼,可杨桃没有放肆逾越的地方,连失态和失礼的地方都更不找,作为父母官的董县令又能拿她如何?
“草民以往愚笨,只以为官官相护,草民和官老爷打官司那是绝对打不赢的。可经历了安知府和周县令的案子,草民才明白圣上清明,替百姓伸张着公道和正义。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是非都有论断,黑白都有分明。即便安知远和周县令用强权欺负了赵郎中和乔掌柜,也不过一时痛快。他们很快,就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了代价。”
杨桃义正言辞,浩然不惧。董县令却气灰了脸:“你好大的狗胆!”
“大人严重了!”杨桃又是一阵‘惶恐’,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刻意的颤抖:“草民相信朝廷的心日月可鉴,董大人千万莫要误会了。若是您对草民实在有误解,不妨让知府大人听听看草民的说辞,他老人家是洪庆十八年的金科状元,一定能明白草民的意思。”
这是嘲讽本官没读过书,还示威她上头有人?
董县令拍了桌子,片刻后又强行冷静下来,对着杨桃和颜悦色道:“杨大夫说得对,朝廷公正,肯定能给杨家给受害百姓一个真相,一个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卷。”
早就布好了局,早就埋好了证据线,你以为你逞威风说两句胡话就能翻案?
至于你家里的人,咱们慢慢来审。本官有的是法子让他受尽了罪,还留不下伤。
“去探望下你阿娘她们吧,他们想必也惦记着你。”
杨桃福身谢过,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董县令关切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听说你阿娘有心疾?那病可受不住刺激,你见了她可好生劝她宽宽心。监狱嘛,见血见骨出人命啊都是常事,吓得她出了意外,本官也只能惋惜一声不是?”
杨桃心里一揪,藏在袖中的手不可抑制的发颤。
“杨大夫也要体谅本官的不容易,看在三皇子的面上,本官先请的可是男丁。可所有腌菜里都有毒,再不拘了叶氏和杨翠,本官无法向天下百姓交代。你是孝子,可千万劝着你阿娘些。”
见得杨桃挺直的脊背石头般僵硬,董县令先前被杨桃压制的怨怒终于消散了些。他轻叹一声,继续善解人意:“哦,你阿姐还有了身孕?头三个月可最是小气,监牢里环境不好你可让她千万保重自己,别磕了碰了的出什么意外。”
杨桃牙齿不禁发颤,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镇定下来:“大人的话我记下了,若我阿娘和阿姐有什么意外,知府大人来查,我也会如实转达您今天对我家人的关心。”
又是知府!
董县令知道在牢里设计两宗意外实在简单,要不留痕迹也实在不难。他若真做了,别说是知府,就是三皇子亲自出马,也休想动他一根汗毛。
可杨桃动不动搬顶头上司压人,心里也膈应难受得紧。
“我一番好心,你且随意。”
杨桃转身就走,不去看董县令脸上不阴不阳的笑,不去看那张伪善的脸。
虽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张存浑身是血的躺在稻草堆里;看着阿姐拉着姐夫的手满脸担忧和恐惧;看着阿娘煞白着脸惶恐的拉着自己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桃的心极痛,痛得恨不能拎把刀现在就冲出去和董县令拼了。
“阿娘!”早就和眼泪说好了不哭,可话一出口,还是哽咽了出来。
阿娘紧紧拉着她的手,心疼的摇了摇头:“我们没事,你自己在外头要好好的,护好自己,护好春晓。”
“我知道!”
杨桃泪珠儿直滚,她怕叶氏看了伤心,赶忙别过头去胡乱抹了。
再回头,她自己的给阿娘把了脉,而后细细的叮嘱道:“你自己得保护好自己,这是心疾的药,不舒服了就赶紧吃一颗。不管受多大的罪,都得好好的活着,你们要出了意外,我也就活不成了。”
“说的什么胡话!”叶氏赶忙往一旁唾口水:“我们有分寸,你顾好你自己,顾好晓儿。”
叶氏看了左右无外人,又假借和杨桃拥抱的姿势,在她耳边飞快的说道:“家里的银子都藏在水缸后头,你挖开拿了银子,带着春晓跑吧。”
“娘!”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铁了心要害我们,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早就安排好了。快跑,给杨家三房留一条根儿……”
“有办法的,我肯定能……”
“听话!”
“我不!”杨桃推开娘亲,态度坚决:“阿娘要真为我和春晓好,就硬挺着别出意外,受多大的罪都别屈打成招。”
“桃儿……”
杨桃却再不肯和阿娘絮叨,她喊了杨翠过来,把脉后发现胎像还稳,便稍稍放心。
再叮嘱了一遍,又给了她好些安胎药,金疮药才毅然决然的要离开。
“桃儿!”杨翠紧着向前两步,一首捂住肚子一手握着牢门栏杆。看着杨桃流泪回首,她咬了咬唇道:“我们等你,等你接我们出去。”
杨桃认真的看着看着杨翠的眼睛,坚定的说了声:“好!”
原想再说一句保重自己,可张口只余哽咽。
这地方不相信眼泪,哭又何用?
杨桃转身出去,路上和审完往牢房送的阿爹不期而遇。他身上分明没有非常严重的伤,可整个人却精神萎靡,憔悴无力得要两个人架回去。
“阿爹,怎么回事阿爹?”杨桃急着追了上去,可上下打量也没看见除鞭痕外的新伤口。
杨老三费力的抬头看了杨桃一眼,虚弱的摇了摇头:“没事,阿爹没事……”
她想再问什么,牢头已经赶过来喊她:“探监的时辰到了,杨大夫还请莫为难在下。”
杨桃顿在原地,紧咬了牙关,最后也只心肠离开。
ωwш_ ттκan_ ¢O “这世上整人不留伤的法子可多了,头两天啊一个恶徒和大人叫板,你猜最后怎么着?”
杨桃懒得理她,无非就是恐吓人的话,做什么听来吓唬自己?
那牢头见杨桃不搭腔,无趣的摸了摸鼻子,还是接着说了。
“将人绑在春凳上,边上一桶水一叠黄纸。将皇子浸湿了一张一张的往人脸上盖,有的人盖三十多张就死了,有的人只挺得过二十多张。断了气纸也不要揭,等干了再拿下来,那人的五官就印在了纸上。”
正好路过刑房,牢头伸手往窗户上一指:“喏,挂在最上头的那一张就是他。当时他家人也是操着要验伤什么的,最后能怎么的?畏罪自杀,自己将自己闷死的呗,他闷死自己的被子还在牢里头没扔呢。”
杨桃只往那黄纸上看了一眼,遍体生寒。
那牢头见杨桃嘴唇青紫,浑身发抖,叹了一声道:“寻常的老百姓,和官家斗什么斗?服个软说两句好话,说不定等着你的就是富贵荣华,倔着……”
牢头又是一叹道:“还不是家人受苦。那黄纸,贴到十八九张的时候最是生不如死,行刑的要是利落紧着将剩下几张贴上去还算是行了好。若是要折腾人,到了极限再撕开,要缓过来了再继续贴,这样反复,还不如死了轻松呢。
人要是死了,自不自杀的还能做做文章查一查。这受了闷呢?就算落了个心肺疼的毛病,难道还找得出病因和痕迹?
姑娘啊,你要真心疼加家人,赶紧想法子吧!”
出了牢门,初冬的暖阳就打在了身上。可杨桃却一点都觉不出温暖,她冷,从身到心都冷得很……
可认输吗?该顺着他们的意思将秦夫子陷害进大牢,并配合着将蜀州知府并一连串的关联人物全部拖下水,直到牵连到三皇子?
杨桃抬头望天,凄冷又坚定的笑:“青天白日,鬼魅也敢现身?”
她咬牙挺着,挺不下去的时候就喊乔安的名字,就想还躺在床上的杨畔的呼喊。
他说:“是不是英雄又如何?便不是英雄我也还是个人,是杨家的男人!”
每每想起,杨桃便用手捂住心口,心态坚韧。因为她告诉自己:“杨桃你是个人,有血有肉长着心的人,你不是畜生,做不得畜生才做的事情。不能丟杨家的人,不能丢乔安的脸。”
就含着这一口气,她硬生生撑起了门庭,将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六面山有条不紊的松挖着土。周师叔和乔康成帮着去外地置办药材。赵郎中和杨苗等守着良心药铺,一点都不慌乱,让揣了坏心等着的人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赵郎中心疼她,亲自煲了一锅参鸡汤摆在她面前,叹道:“不如将药铺先关几天,我陪你一起去查,你也能轻巧些。”
杨桃摇头:“不能关!”
她拒绝王婶拒绝赵郎中拒绝周师叔,为的是不将他们拖下水,更要紧的也是告诉董县令,告诉郭家:我杨桃还没慌呢,还有好多力量没动用呢,你们想打倒我,还早着呢!
赵郎中也不好勉强,舀了鸡汤劝着她喝,顺便问道:“可有进展!”
说道这个,杨桃脸上的笑终于是真实了两分:“有个丫头说知道些,我一会儿去找她,该能问出些东西来。”
“那就吃饱了快去!”赵郎中也一脸的欢喜,紧着帮杨桃夹菜:“小心着些,若知道的东西真有价值,那便将人接到药铺来,知道不?”
想到这一层,杨桃连饭都吃不下了,紧着就往那小丫头家里去。
可还是晚了!
她赶到的时候,堂屋一口棺材冰冷的放着,一大家子哭得东倒西歪。杨桃握拳垂泪,一转身却看见郭小姐从轿上下来,她也看着杨桃,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分明就藏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