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琳菁刚走到门前,竹编的厚门帘立刻从里面掀开了,兰嬷嬷正守在门边,微笑着将她迎了进去。
“阿韭快进来,外面夜风凉,你自小身子就弱,可别又染上了风寒。”还是一样的昏暗房间,一样的淡淡檀木香,只是祖母脸上的笑容,又比她刚回来那一日还要慈祥温和许多。
洛琳菁顺着老夫人的意思走了过去,老夫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道:“快坐下,喝杯姜枣茶,驱寒暖胃。”
洛琳菁微微挑眉,以前别说祖母身边的位置,就算下首都轮不到她来坐,如今倒是祖母亲自请她坐下了,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她自嘲地笑了笑,接过兰嬷嬷手里的姜枣茶,轻抿了一口,茶温正合适,只可惜夜不食姜,浪费了一盏好茶。
她虽不再喝茶,却也没放下茶杯,她可不想再被人拉着手,故作亲近地拍抚了,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谢祖母。”
老夫人仿佛没看出她眼底的冷淡一般,继续笑眯眯地说道:“祖孙之间,说什么谢。”
洛琳菁撇了撇嘴,要论脸皮的厚度,她这辈子怕是及不上祖母了,索性不再浪费时间,直言道:“既然祖孙之间,不需要客套,那孙儿今日正好有事想要问问祖母,希望祖母能据实以告。”
“你这孩子,想问什么就问吧,祖母还能骗你不成。”老夫人还是那样慈祥地看着她,就仿佛她是一直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一般,话语中尽是宠溺和纵容。
洛琳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冷声说道:“我想知道,当年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老夫人心尖一跳,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洛琳菁在洛府生活的那些年,她虽然没有多疼爱这个庶出的孙女,但也没虐待过她,还请了莫大夫来给她治病,六年前将她送出府后,也没有彻底放弃她,所以就算她心中有些不满,也不至于因此记恨她,记恨洛家。
说来说去,最有可能引起她恨意的,还是她生母在洛府难产而死这件事。尤其这些年来,都是岳棋待在她身边,怕是说了不少关于她母亲的事吧。只是那时,岳棋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当年的事她又能知道多少?
心中打着算盘,老夫人微微垂眸,重重地叹了口气,才抬起头看向洛琳菁,那目光似怀念,又似疼惜,良久才慢慢说道:“你母亲温柔娴静,又识大体,是个很好的女子,可惜就是命苦了些,她身子也不太好,偏偏还难产了,生下你之后就去了,没机会看看你如今出息的模样。可惜啊……”
说着说着,老夫人又开始回忆往昔,夸赞岳画是如何如何好的一个人,才情如何出众,性情如何恭顺温良,不知道的人乍一听,还以为她在回忆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洛琳菁听在耳里,只觉得腻味。
祖母今日怕是打定主意,与她虚与委蛇,试探过后再忽悠她了,比心机论手段,她估计比不过这只老狐狸,倒不如直来直往,打她个措手不及!
打定主意后,洛琳菁趁着老夫人说话间隙停顿的时机,将手中的茶杯用力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上。
“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老夫人刻意营造出的悲伤怀念的气氛,洛琳菁微微侧头,眼皮一抬,直直地看进了那双虽有些浑浊,却暗含锐利的眼眸,低声地说道:“多年不见,祖母可能不了解我。”
老夫人抓着木椅的手瞬间一紧,对上那双黑漆漆,清澈到能倒影出她身影的眼睛,脑子里一阵阵的疼,她想移开目光,却莫名其妙地动弹不得,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耳边只能听到那道清冷的声音慢慢悠悠地说着话,“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会来问您那些往事的,所以,骗小孩子的话,您大可不必说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早点说完,您也能早点休息,我也想早点睡觉。”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就算心脏已经因为洛琳菁的话和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而狂跳不已,面上仍是保持着既无奈又慈爱的神色,缓过神来,她又叹了口气,回道:“祖母什么时候骗你了?你母亲确实是难产而亡的,这件事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你小姨也是亲眼所见的。”
姜果然是老的辣,即使已经用上了精神力,她也还能抵抗得住。
看来不撒点饵,是钓不到这条鱼了。
洛琳菁轻哼一声,说道:“好吧,您不说我就只有一条条问了,当年祖母为何要选在那日出门礼佛?”
老夫人摇了摇头,仿佛洛琳菁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包容地回道:“当年你母亲体弱,又快要生了,我也是担心她,才想着去寺庙为她和孩子祈福,哪想到事情竟这么巧,她当日就早产了!”
这些都是整个洛府都知道的事情,老夫人也没费心去掩饰,回答得有理有据,洛琳菁却是笑了。
“据我所知,祖母一向虔诚,去礼佛之前都要提前三日,斋戒沐浴,方能成行,为产妇和孩子祈福就更要诚心了,为何那日如此匆忙,说出门就出门了?是在躲避什么呢?”
老夫人呼吸一滞,她身为洛府辈分最高的人,想要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行程,当年她仓促出府的事,只有身边几个亲近的嬷嬷知道,就连岳棋都不知晓,洛琳菁又是如何得知?!
老夫人还在疑惑惊怒之时,洛琳菁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她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表情。
“祖母还记得,当年和我父亲说过的话吗?逝者已矣。光耀洛府的门楣,需要一代一代的人去努力,当年父亲听了祖母的话,放下了儿女情长,做出了对洛府来说最好的选择,那么现在,祖母您打算怎么选?”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惊讶的话,这一刻,老夫人心底猛然生出无尽的彷徨与恐惧。
老夫人惊恐地盯着坐在身边,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幽冷的女子,那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孙女,反倒像是看一只极其危险的凶兽。
洛琳菁不仅知道当年她仓促离开洛府的事,甚至还知道她与成奉说的话,这怎么可能呢?
那时候岳画刚死,成奉也还年轻,情绪激动,大喊大吼,在院子里就嚷着要休妻,她不得不让兰嬷嬷将一众奴仆全部赶出院落,命他们不得靠近院子百步之内,之后才苦口婆心地劝了儿子大半个时辰。
当年那些话,唯有他们母子俩知道,洛琳菁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十七年前,她才刚刚出生而已!
她还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