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长以一身道门纯阳功力将她身上的阴邪之气暂时克制,令她侥幸拣回了一条性命,并短暂的恢复了清明,但只片刻的功夫,她竟像是半点儿都记不得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像是记不得了她之前迎接宋道长三人,以及他曾提出过的问题。
当着三人的面,她身上的阴魂竟然如此胆大,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动手不说,竟趁着她说话的时候要害人,摆明了是要封她的嘴。
“孽障!胆敢害人性命,我留不得你!”
宋道长厉喝了一声,打消了原本想要从她口中打听出附身在她身上阴魂来历之后再动手的念头,当即出手如电,往她眉心之处重重点了过去。
‘啪’的声响中,他并拢的食指与中指敲击到吴婶的印堂之上,灵力透指而出,直斩她的眉心黑气。
“啊——”
一道尖厉沙哑的惨叫声从吴婶的口中响起,但与她本人声音又截然相反,仿佛比她老了十来岁,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只见弥漫在吴婶眉心之间的黑气被两指重重推开,宋道长指尖之下,出现一道金色的符影,映盖在她印堂正中处。
“啊……”
那尖厉高亢的叫声越发凄然,吴婶的表情扭曲狰狞,她身上的黑气宛如活物一般蠕动起来,最终缓缓在她头顶上方,逐渐形成一个瘦小老太的影子。
老太面色泛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黄,嘴唇发青,一双吊梢眼,几乎看不到眼白,看人时份外吓人。
她双手搭在吴婶的肩头,后背如弓般高高弓起,半个身体都架在她的身上,浓郁至极的鬼气从这老太身上散逸开来,冷冷的睇视着周围的人。
吴婶驼了这么一个物,却像是半点儿感应不到般,只是沉甸甸的压力之下,她的后背更弯了些,低垂的下巴几乎要戳到她自己的肚子。
“宋,宋道长……”
她看不到自己后背上的情景,可先前宋道长的随意一指却直透她的三魂七魄,令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联想最近她数次失神像是中了邪的样子,再听到自己不受控制般发出的尖叫ꓹ 吴婶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恐怕招了邪祟,当即发出哀求之声。
“天地有正道ꓹ 万物俱有灵!五界三行有正气,不容妖鬼横行!”
宋道长飞快的念咒,话音一落之后ꓹ 指力用力一点——
一道光符飞涌而出,化为一张巨大的金印往那老鬼婆当头封落下去。
“啊……啊……臭道士……臭道士……坏我好事……”
随着这老鬼婆的怒骂ꓹ 吴婶听到了这声响,也发出骇得肝胆俱裂的惨叫声:
“啊啊啊……”
两道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ꓹ 那老鬼婆探出两只按压在吴婶肩头上的漆黑鬼爪ꓹ 不顾一切的往宋道长抓了过来。
但不等她鬼爪抓到,那符光已经落到鬼婆身上。
金光照耀之下,黑气如同遇到天然克星,开始迅速消融。
鬼婆的口中发出的尖叫与吴婶尖骇的叫声相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音调,直冲人的耳膜。
符影盖落到鬼婆的脸上,她的身体如清晨阳光下的清雾ꓹ 顷刻之间变得稀薄。
“臭……道士……坏……”
话没说完,惨叫声中ꓹ 金光灼烧着黑气ꓹ 一下将其洞穿了。
鬼婆的身体瞬间被符影击穿ꓹ 鬼影化为一滩浓稠的黑水ꓹ ‘滴滴答答’的落到吴婶的后脑勺及肩头处。
“啊啊啊……”
留下吴婶还维持着弓背的动作放声惨叫,震得人耳膜一阵一阵的刺痛。
“别吵了。”
宋长青被她吵得头都大了ꓹ 大喝一声:
“吴婶ꓹ 已经没事了!”
他的喊声里也同样蕴含了道家正气ꓹ 但论修为来说,他远比宋道长要弱了许多。
吴婶在极度惊恐之下ꓹ 压根儿听不到他的喊话,宋长青无可奈何,不由一个箭步上前,伸手重重一拍她肩头:
“吴婶!”
这一下再度厉喝加他的拍打,令得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吴婶胖硕的身体顿时如同一个弹簧般一下蹦了起来,那手用力挥打而出,闭着眼睛吼:
“别碰我!”
她牙齿撞得‘咯咯’作响,一张脸青黄交错,眼睛死死闭着,脸上松垮的肥肉还在阵阵颤抖。
吴婶挥出的手臂‘啪’的打到了宋长青的前臂上,撞到了实物之后,她浑身一抖,半晌才像是反应了过来般:
“咦?”
她顺手捏了两下:
“温热的?不是鬼?”说完这话,她试探着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就听到宋长青‘哇’的一声将手臂从她掌中抽了回去:
“男女授受不清啊,吴婶。”
“你这臭小子……”被他这话一打岔,吴婶下意识的啐了他一口。
没有见到自己想像中可怕的场景,她的脸色好了许多,话没说完,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直起了身体:
“嘿,好了。”
她扭了扭自己的肩膀,又转了转自己的脖子:
“没事了。”
先前她走路的时候,不止弯腰驼背得厉害,且身体也又沉又冷的,时常感觉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脖子掐住。
夜里睡不香,白天起不来,而这一会儿功夫则是如同抛下了背负的大山,所有症状全都消失,瞬间便好了起来。
“宋道长,真是多谢您刚刚救了我,您真是神人啊道长!”
吴婶一反应过来,便随即想到了自己口中先前发出的诡异惨叫,再联想到宋道长之前喝斥的话,以及他打出的符影。
虽说她因为受制于鬼的原因,而没有抬头,并没有看到先前宋道长的符斩灭鬼婆的那一幕,但不妨碍她明白宋道长先前救了她一命的事实。
在此之前,吴婶嫁进村落之中,与云虎山上的道观师徒打交道也好些年了,彼此也算熟悉。
但她从来没想到过,宋道长竟然是有如此真本事的,当下只恨不能跪下向宋道长叩个响头,以谢他救命之恩才好。
“我刚刚,那是怎么了?”
“你招惹了一个脏东西,我师傅已经把她‘送’走了。”
宋长青有些得意的话,紧接着转手看到了自己掌心里的东西,不由一脸厌恶:
“这是什么?”
他的掌心里残留了一些深褐色的半干粘液,看上去极为醒目。
宋长青不由将手掌凑到鼻端闻了一口,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臭!”
那臭气像是凝冻之后腐烂的血水,被鬼气滋养之后,更是散发出一股令人不适的阴寒刺鼻的恶臭,夹杂着死人与厉鬼的怨念,让人难以忍耐。
“吴婶身上,那厉鬼留下来的!”
他想起自己先前为了将吓得半死的吴婶唤醒,伸手拍了她肩膀,此时定睛一看,果然就见到吴婶的肩头、脑袋上还残留着这种粘糊的褐色膏状液体,有数滴挂在她发丝之间,正要滴不滴的挂着。
宋长青的话将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的吴婶又吓得不轻,她忙不迭伸手一摸自己的肩膀、头发处,果然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感觉。
手指尖被染成了深褐色,她凑到鼻端一闻,顿时发出一声激烈的干呕:
“呕——”
这味道有些像腐烂已久的尸体,还夹杂着一种古怪的味道,有些像是死人身上所涂抹的防腐剂的味道。 шшш_тт kan_¢ O
她指掌间的黏液像是半干的浆糊,一碰之下一股寒意直冲人的血脉之中,带着森然恶意与怨毒。
说来也奇怪,先前宋长青没有提醒的时候,她半点儿没有闻到这股味道。
偏偏此时一提醒后,她便觉得那股臭气萦绕在她鼻端,让她一刻都无法忍受。
吴婶顾不得再道谢,立即取了帕子擦拭自己的手掌、肩头,甚至头发,但无论她怎么擦,那股恶臭却一直萦绕在她鼻端,根本无法擦脱。
一想到宋长青说这东西是厉鬼留下来的,她边擦边抖,又吓得像是要口吐白沫。
宋道长瞪了一眼大徒弟,一面从自己横挎在腰侧的青布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黄符纸来。
灵力透过他指尖化为真火将符纸点燃,宋道长挟着这团燃烧的符纸,飞快的从吴婶的肩膀、脑后以及她扬起的手中一扫而过。
‘嗤!’
火光碰到那褐色的黏液的瞬间,随即化为阴测测的绿色,迸出一股奇臭无比的焦糊味道来。
残余的火光碰到她手中的帕子,只见那帕子‘轰’的化为火焰燃烧起来,吓得吴婶忙不迭将手松开。
宋道长动作快如闪电,又迅速的收了回来,最终将这一团绿色的火用力的压进了宋长青的掌心里面。
‘嗞——’
宋长青手掌握成拳,只见火光在他掌心内跳跃,顷刻功夫,化为一阵黑烟从他指缝之间逸了出来。
等到他再度将手摊开时,那手掌心里干干净净的,既没有符灰留下,也没有伤痕出现。
就连宋长青先前沾染到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也一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实在是神奇非凡。
他修为不够,那厉鬼又厉害非凡,哪怕死后也残留了怨气下来,并粘映到了他心里面。
若不设法除去,这阴气容易再招惹一些阴魂邪祟前来,到时又徒增麻烦。
宋青小也不是第一次见人使用灵符,范家的人最爱御符,但大多是以符御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以符纸清理阴气的手段,不由多看了宋长青手掌心一眼。
吴婶先前见到火光还有些害怕,只是宋道长动作很快,那火光还没令她感到受到伤害,就已经消失不见。
直到看到宋长青掌心里的脏污印记消失之后,她这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只见那掌心之中原本无论怎么擦拭都没办法弄掉的污痕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凑到鼻端闻了闻,那种恶臭的味道已经消失不见。
吴婶又壮着胆子去摸自己的肩头、头发等地方,湿漉漉的发丝以及肩膀处沾到浓稠黏液的地方已经全都变得干爽。
“宋道长,您真是神仙下凡!”
那股萦绕在她鼻端的臭气已经消失,同时那种令她不寒而栗的阴冷感,以及最近一直困扰着她的种种森然感觉随着那符光一扫,尽数都消失了。
冰冷的身体好像事隔多日之后再度开始感到温暖,僵冷的手掌、脚底感应到了更多知觉,吴婶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真是好多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宋道长问了一声。
吴婶比了个手势,恭敬道:
“我们边走边谈。”
她所指的方向停了一辆牛车,牛车旁还停了七八名男女,此时一副仿佛大梦初醒般的神色,有些茫然的望着宋青小三人看,像是竟然完全不知道三人何时到来的一般。
宋道长看她眼中残余的余悸以及惊惧,点了点头,率先大步跟了上前。
众人相继上了牛车,车内颇宽,十余人并挤着坐下之后,吴婶才打了个寒颤,开始诉说了起来:
“约五日前,我娘家那边托人送了封信来,催我赶紧回去一趟,说是沈庄的情况越发艰难。”
收到娘家的信件之后,吴婶心急如焚,连忙收拾了行囊先回了娘家一趟,准备跟他们说已经请了云虎山三位道士前去沈庄的事,以安父母的心。
但回了娘家之后,吴婶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昔日富饶的沈庄,虽说仍是人来人往,看起来热闹非凡,可却给吴婶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那种热闹……”
她偏了一下脑袋,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却又像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最终憋了一句:
“感觉就像是,就像是……看的是皮影戏里的人影一般。”
“像是在梦境一样,没有真实感?”宋青小问了一句。
“对对对!”吴婶重重一拍大腿,连声的点头:“就是这样,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说完这话,不知是不是回想到了当时的情景,激灵灵得打了个寒颤,又说道:
“我回了娘家,爹娘都好端端的,见我回去,都很意外。”吴婶不自在的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她的袖子落了下来,露出手臂上钻出的鸡皮疙瘩。
“我娘正端着碗,在喂我大哥的孙子吃饭……”
这些场景明明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古怪,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再在几人面前重复的时候,却令吴婶说不出的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