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深知其中轻重,思虑片刻,道:“毕竟等他们来的工夫,我们也定能到前线了,若一味耽搁毫无意义,等我回去和地方商议再做决定。”
云峰颔首赞同,连忙喊过近侍牵马,将容许送至营外时,忍不住笑道:“这一趟不回也得回。过了地方,又禀过老夫人后,若还有时辰,大哥且陪一陪嫂子吧!”
说罢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容不得容许再说什么,马匹已往前疾驰而去。云峰则立在原地大声喊:“千万别着急回来啊。”
手勒缰绳,策马而行,容许自然不会回头去应兄弟的玩笑,不过心里早已笃定,这一次回去,再忙也要看一眼佟未再走。
可他却不知,此刻娇妻已被母亲握在了股掌之间。
藤园里,冯梓君已出儿子媳妇的卧室,正满面得意地挽了众人要登上竹轿离去。聪明一些的,早明白先前怎么一回事,还大抵能猜一猜婆媳间的对话说了什么。但愚笨迟缓的,譬如林飞凤,将离藤园时还听她懵懵懂懂地问绿绫:“婶子,这究竟怎么了?”
柳氏和采薇垂手侍立,直到周遭清静下来,才长长叹了口气松下。柳妈妈想也不想便拉着采薇往里走,“快看看二奶奶,不晓得老太君的毒舌将她如何了。”
待进屋子,只见佟未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也不知她先前坐于何处,细细瞧此刻的神情,竟是木木的,毫无生息。
柳妈妈心疼得要滴血,上去扶着少奶奶道:“别介怀,做儿媳妇的被婆婆说两句总是有的。您别看三奶奶风光,老夫人当众不给她脸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她今日关了门和你单独说,想来是顾忌好些了,我们二奶奶心胸宽广,但凡想开些啊。”
采薇则在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你不会真蔫了了吧?她不就是说两句嘛!再说了,这一次是……”
柳妈妈怒视采薇,推她不许再开口,采薇这才发现,她的大小姐果然一脸木然,什么表情也没了。
“二奶奶,您没事吧。”柳妈妈心急如焚。
佟未终动了动眼皮子,嘴上弱弱地应一句:“我没事,天好热,屋子里闷得慌,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采薇也着急了,蹲下来摸她的额头,“你病了么?又不舒服了?”
佟未只摆了摆手推开二人,独自转过去坐着,不肯说话。
“哎呀,你不看我们急得什么样?你倒说个一句半句,也好叫我们安心。我也算了,柳妈妈那么大岁数……”采薇对小姐素来不顾忌,想什么便说什么。柳妈妈却轻轻一推,示意她别再发问。
果然,佟未背对二人许久,才嗫嚅着挤出几个字,“我想他了……”
如此一言,众人都静默。
且说冯梓君回到自己屋子里,因这一回叫儿媳妇在众人面前没脸,料想她不敢再趾高气扬抬着下巴看人,心里着实平了好多。顺带着对小媳妇也和颜悦色,着绿绫又拿了好些东西叫她带回去给儿子。
送走林飞凤,受过佟未气的云佩最想知道这位少奶奶的窘迫,便拿了美人槌过来给老夫人轻轻敲打,一壁嘴里问:“老夫人和二奶奶说什么了?怎么她呆在屋子里也不见来送您。”
冯梓君笑得幽然,“你以为她和老三家的一样,抑或和你们一样?她是什么人,那可是京城来的公爷家的千金。打也好、骂也好,轻易能够么?但,这样的人最自命不凡,看着宠辱不惊,可你只要叫她自己扯下一分脸,就比打她骂她更来得有用。今日她扯谎骗人,躲事托赖,最后叫小侄女当众揭穿,你以为她还能有多少脸面?我如今不骂她不训她,就这么臊着她,那才叫难受。”
云佩心里舒坦极了,想那一日自己姐妹三个罚跪所受的羞辱,也解了好几分。
这一边林飞凤捧着东西回去,因指明了给容谋,她私藏不得,便都搬来丈夫的卧房。进门便见新月、落霞俩姑娘一左一右陪着说话,这两个小蹄子不是省油的灯,比家生的那些丫头活泛许多,瞧那眼眉间的得意,已然封了自己姨娘了。
但林氏心里有码,如今杨妈妈还在,她不便计较,待丈夫养好了那杨老婆子退出去,这俩丫头还不都捏在自己手里。反正自己和梅玉、如惜生不出孩子,这俩蹄子也定没什么通天的能耐,她倒省了大麻烦。
容谋见她进来,挥手让新月、落霞出去,继而不咸不淡地问:“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林飞凤不急着回话,先着小丫头将东西一一在丈夫面前罗列开,无非是燕窝、鲍翅之类的干货,只今日又多添了几罐子新买的蜜饯,再有一个荷包里包了二三十两碎银子。
容谋将银子收下,其余的推给妻子,“你拣爱吃的留一些,其它的给梅玉她们送过去。”
“不用给新月姊妹留点?”林飞凤笑得极尽蔑态。
容谋睨她一眼,“不要没事找事!”
“我的爷,我是什么东西,又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容家撒野?”林飞凤挽了披帛坐下来,又从床上拿了团扇摇着,一副幸灾乐祸的形容,“你那二嫂才是正经人儿,什么都敢闹。可惜呀……今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面子里子都扯了个干干净净。吴婶子说了,到底碍着她家里高贵,若换一个人敢当众红口白牙地欺哄老太太,早就动家法结结实实打一顿,哪里还讲什么情面!吴婶子说,这与那朝廷上的欺君是一回事,是对长辈的大不敬、大不孝!”
容谋没做评论,只细问:“到底怎么了?”
林飞凤的媚眼里神采飞扬,挥着扇子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末了道:“她瞧着聪明,其实比我还笨,何必呢?你娘是个喜欢捋顺毛的主,她偏逆着来。哎!我本还担心来了新人我这个小儿媳妇从此靠边站,如今冷眼瞧着,你那二嫂到底是个没福气捧不起的人。”
容谋却冷声一笑,没有再问。
如是事情越传越开,日落时分,容家上下都知道二奶奶今天扯谎推病骗婆婆的事情,或有好事爱看热闹的三五扎堆说闲话,或有秉性刚正的对此毫无反应,再或有如那上官氏一样心系这个家只盼容家和睦兴旺的,便都偏帮佟未数落她婆婆的不好。
此刻上官氏就来了藤园,本想要问一问柳妈妈,今儿到底闹了什么,但老姐妹坐着说话不久,就听楚楚屋子里传了哭声过来,赶过去一看,采薇和已从翩翩小筑回来的三香都在。
“怎么了?”柳氏先骂自己的孙女,“怎么惹小姐哭了?”上官氏则将楚楚搂在怀里,一句句地哄她。
倒是采薇先开口,一脸的愧疚,“是我不好说了不该讲的,让孙小姐以为她害了婶婶挨骂。”
正说着,听到侄女哭声的佟未也赶了过来,进门听采薇说这个,上来就拧她,“你吓唬孩子做什么?她有什么错,错的都是我罢。”语毕便从上官氏手里抱过楚楚,心疼得不行。
小姐本就没下狠劲拧,采薇自然不疼,她知道佟未这是做给楚楚看的,便也蹲下来又赔罪又说笑地帮着一起哄。
偏偏楚楚已是有了心智的孩子,她大抵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早愧疚得不行,见婶婶还如此疼自己,更哭得伤心。这一来,佟未委屈的眼泪也含在眼眶里打转。
正一团乱,外头四荷又跑来说了新闻,“听说二爷回家了,正在老夫人屋子里,说是就要走的,不晓得还来不来咱们这儿。”
佟未倏地放开楚楚站了起来,脸上各种情绪参杂,颇不信赖地看着四荷。
柳氏再问:“你可打听清楚了?别胡诌!二爷只怕都过邻县了,怎么还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