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反正她洗不洗没人知道,要不就算了,反正只有你我明白。”那个宫女窃声说着,看来是不愿意进门去。
不料身后幽幽传来呵斥:“大胆的东西,谁允许你们怠慢公主了?”二人慌忙转身,竟是见几位老嬷嬷和总管内侍扶着贵妃走来。
“水都凉了吧,去换一盆。”江玉娴却没有要责怪的意思,立定在原地,说着话眼眸却往屋子里探,面上更是焦虑和烦恼挥之不去。
宫女匆匆换来热水,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前:“娘娘,奴婢要进去侍奉公主了。”
江玉娴扫她一眼,几步上来端过水盆,“你们在外头候着,本宫来做。”
“主子,不成啊,公主她……”一个嬷嬷上前来阻拦,显然是知道德恩此刻情绪暴躁,甚至有些失常,这会对贵妃的安危造成威胁。
江玉娴却丝毫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朝里头去,只扔下一句话,“本宫不喊你们,谁也不许进来。”
“是。”众人无奈,只得看着贵妃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究竟为了什么,还留着这个小疯子,皇上那里都……”一个内侍冷言一声,但随即被身旁的嬷嬷打断了。对于德恩,他们本不该多做议论。
江玉娴进门来,将水盆搁在木架上,抬眸四处张望了一下,偌大的屋子里,竟不见德恩的身影。
“出去!”尖锐的呵斥从身后蓦然传出。
江玉娴一回身,迎面一盆热水浇在她的身上,此生,她从没受过如此屈辱。
“孩子,我是母妃。”可没有震怒,江玉娴反而放下了身段,温柔相向。
瘦弱苍白的德恩还捧着手里的水盆,神情木讷地看着眼前人,半晌在口中呢喃:母妃!母妃!母后……
“霖儿!”江玉娴灵光一闪,学着蒋皇后那样喊德恩的乳名,一边上来前,拿下她手里的水盆。
“来,孩子,我们换衣裳。”她将德恩拉到衣架前,企图换下她凌乱的睡袍,脸上带着慈祥温和的笑,“昨晚睡得好吗?现在……饿不饿?”
黯淡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和害怕,德恩漠然地盯着江玉娴看,直到她伸手来解身上的衣带,方倏地受惊,推开了江玉娴,尖声喊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出去,滚开,滚开。”
“孩子,你究竟怎么了?”江玉娴追上来立在德恩的面前,“为什么吃下那么多药,你却越来越不好?母妃不怪你,那件事母妃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的太子哥哥要我好好照顾你,你放心,母妃不会亏待你。”
德恩又推开江玉娴,独自跑到角落里,将瘦得骇人的身体蜷缩起来,面孔窝在臂弯里,不见人,别人也看不见她。
“娘娘,您没事吧……”
大概是听得了声响,外头的嬷嬷和内侍急急忙忙地冲进来。这一进来,又将德恩吓得不轻,她顺手操起身边的花瓶,朝江玉娴等人掷过去,但手上无力,花瓶没能砸到人已然落地碎裂。
“疯了,快把她治住。”一个老嬷嬷骂骂咧咧开,又冲着小宫女发火,“不是叫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吗?”
“啪!”的一声,江玉娴一掌挥在那老嬷嬷的脸上,厉声骂道,“糊涂东西,谁叫你们进来的,谁允许你们对公主不敬了?滚!”
众人被贵妃唬住,呆了片刻方一个个灰溜溜地离去。
“霖儿,不怕,我们不怕。”江玉娴又转成柔和温婉,上来抱住德恩,“好孩子,没有人会伤害你。”
德恩依旧推开她,一个人躲回了角落。
“霖儿,聿儿他就快回来了。”江玉娴轻声地唤。
那里德恩神情一颤,好像有了反应。
“对,延叔要回来了,延叔他很快就要回来了。”江玉娴记起德恩如是称呼外甥,立刻改了口。
德恩的神情一点点柔和下来,口中呢喃着“延叔”二字,眼泪渐落。
江玉娴回身从衣架上取下袍子来披在德恩的身上,这一回她没再反抗。
“好孩子,你一定要振作。”
怀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江玉娴思绪翻涌,她明白这个脆弱的女孩会对自己和儿子的未来造成极大影响,不能让她再这般疯癫下去。自然,还是有一丝对她的怜爱。
“皇上驾到。”外头高声通报突然响起,不由得她浑身一颤。
“霖儿,你好生休息。母妃再来看你。”江玉娴松开德恩,顺手拆下发髻上的钗环,拨乱了头发,这才转身出去。
皇帝进门时,甫见浑身湿漉漉,发髻凌乱面带泪痕的江玉娴,不免有些吃惊。
“你这是怎么了?又是霖儿那孩子闹得?”皇帝有些气恼,挥手喊来宫女伺候江氏更衣。
江玉娴没有多做解释,顺从地去换衣裳,再出来,见皇帝一人立在门前朝着德恩所在的屋子出神,笑着走上前,“这孩子好多了,慢慢治病,总是能好的,何况驸马也快回来了。等驸马一回来,便将德恩送出宫去,在外头散散心,好叫她打开心结。”
“也好,在眼前看着,朕也心烦。”皇帝叹了一声,转来看着江玉娴,见她笑靥如花、温婉慈祥,心里反不自在,眯起了眼睛问,“怎么了?你有话要说?”
江玉娴颔首,挽了皇帝往上座走,轻声道:“与容家的婚事一解除,贵戚官员们又个个蠢蠢欲动起来,这几日臣妾接到好些信函,都盼着皇室再给太子选一个嫔御,所以臣妾想问问您的意思。”
皇帝冷笑一声,“你让朕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与容家的婚约取消,朕已经答应了你,至于其他的事情,朕希望你不要再多加干涉。如今澄儿正在读书,男女情爱,一律不谈。他还年轻,当然朕……也很年轻。”
“……是……”江玉娴愣住,惶恐地说出这个字。
皇帝看了她一眼,冷漠地开口,“女人,还是本分地做一个女人来得好。”
江玉娴大惊,垂着脸,不敢将自己失色的脸容示于丈夫。垂首看见皇帝的衣袍从面前晃过,一直到外头“皇帝摆驾”的呼声响起,她方知道,丈夫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了。
纤纤玉手蓦地握成了拳头,江玉娴长眉扭曲,贝齿咬唇,有宫女默默地进来,她便厉声道:“传话出去,平阳驸马一回京,即刻来见本宫。”
听见外头的动静,知道是父亲来了又去,可虽然皇帝是父亲,父亲是皇帝,他却距离自己太遥远,他也有太多无可奈何。
“延叔,你真的要回来了?来带我走,带我走吧……”立在窗前,神志清醒毫无病征的德恩哑然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