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偃默默地伫立在隆庆殿前,目光毫无目的地望着天空,心中却在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国事。他自幼被黑水宫藏起,对于为政之道只懂得一个皮毛,但这些年来日夜浸淫,也已经隐约有了自己的体会。天下一统的设想已经被练钧如灌输了多次,除了废止分封诸侯之外,尚有推行国试,重新纳定田亩数,重定爵位等等一系列变革措施。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这些政策样样都是于国有利,但对世家大族的触动却非同小可,所以也一直按着练钧如的嘱咐深深藏在心底。
“陛下,清夫人来了!”赵盐匆匆奔来就见姜偃呆愣着站在那里,只得硬着头皮禀告道,“清夫人说有要事奏报陛下!”
姜偃微微皱眉,最终却点点头道:“宣她进殿吧!”他转身步入大殿,刚才的怔忡之色无影无踪。
虽然时光隔了五年,但水清慧的容光丝毫无损,反倒是隐隐增添了几分成熟妇人的光华。如今的天子后宫中虽然美女如云,姜偃却只是若即若离,唯有对她和那位潞姬另眼相看,为的也不过是她们的身份贵重而已。
依礼拜见之后,水清慧便请求姜偃摒去一众下人,待到殿门缓缓关闭之后,她才含笑走近御座。“陛下可是在为局势忧心?”她的双手柔若无骨似的按上了丈夫的双肩,熟练地揉捏了起来,一点点地加重力道。“如今四国之内纷争不断,唯独中州日益强盛,陛下若是想让四海宾服,这是最好的机会。”
在那双玉手无微不至的服侍下,姜偃只感到疲惫一点一滴地离开了自己的身子,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禁不住浑身一震。他倏地睁开了双眼,头也不回地说道:“清慧,朕有件事一直想要问你。倘若朕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寒冰崖应该早就顺服了商侯汤舜允,为什么又选择了朕?如今汤舜允对你们处处设防,甚至国中臣子大将少有迎娶寒冰崖弟子的。难道朕那位岳母大人就没有考虑过变通么?”
水清慧轻笑一声,轻轻将整个人靠在了姜偃的脊背上,“陛下,凡事有得必有失,母亲既然将我许配给了陛下,自然就没有把商国一隅之地放在眼中。说到商国之中,又有谁能够断定如今的商国贵妇,没有寒冰崖弟子地隐伏?只要陛下一道谕令,取汤舜允的项上人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怎么样,陛下可否想要试一试?汤舜允一死。商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而谭崆城那位承商君,立刻就会成为下一任商侯,要知道,汤舜允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子嗣呢!”
姜离被水清慧的一席话说得心中冰凉,但依旧无法完全相信那雷霆手段。“汤舜允……”他无意识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这才想起自己始终没有和对方见过面。据练钧如所说,汤舜允为了避免重蹈伯父汤秉赋地覆辙,绝不离开国都一步,所以宁可冒着不守本分的罪名也只是遣使朝觐。“此人在中州为质十年,善于隐忍。要对他下手并不容易。况且,一旦有人识破了你们的手段,那么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水清慧这才转到了姜偃身前。神情自若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口气异常自信。“陛下。论起四国局势来,得位不正乃是汤舜允的致命伤。所以,他的殒命可以很方便地推给忠于已故商侯汤秉赋的部属。既然陛下有此心意,那么。臣妾必定会让陛下如愿以偿!”
直到水清慧离开,姜偃仍感到浑身凉飕飕的,不可否认,水清慧为他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他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之情,反而对这个女人愈加恐惧。沉吟良久,他终于放弃了惫夜召见练钧如地打算,独自一人在隆庆殿中沉沉睡去。
璐景伤却在这一天夜里蒙面闯进了练钧如的府邸,一路上所向披靡,手下竟无一合之敌,最终还是老金出手抵挡住了他。当他面前拿下面巾时,几个识得他的人都大吃一惊,无奈之下的练钧如只得下了禁口令,另一边又紧急招来了医士诊治,这才将潞景伤请入了书房。
“潞侯,你未免太张狂了,若要见我大可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而入,为何要行如此手段?”只看潞景伤的身手,练钧如便断定对方能够悄悄潜入而不惊动别人,那么,这么大张旗鼓地一路打进来,示威的意味便浓厚得多了。
潞景伤洒然一笑,毫不在乎地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殿下何必在意,想当初我也是炎国权贵之后,府邸华美,奴仆如云,结果还不是难抵阳烈地一击之力?所谓身份权势都是假的,唯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他傲然昂起了头,自信满满地说道,“就是因为我有把握全身而退,这才会闯进殿下的府邸,不过想不到还是遇见了高手!”他瞥了一眼一旁侍立地老金,神情突然严肃了下来。
练钧如实在不明白潞景伤的来意,但听到阳烈的名字时仍旧心中一动。孔懿已经告诉他无法在炎姬那里探听到当年之事的隐情,而那位绎兰夫人虽是当事者却讳莫如深。若不能明白此间关节,他又怎敢让这位野心勃勃的北狄天狼王进兵。“潞侯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了,既然你已经闯了进来,还请道明来意!”
璐景伤长笑两声,突然起身负手而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慑人地气势。“殿下昨日去见炎姬,想必就是为了询问当年之事对吧?只可惜这件事乃是阳烈的最大隐秘,又怎么会告诉亲生女儿,四国之中知道隐情地也不过三两人而已!我出身炎国世家,历代先人虽不能说是世代秉政,但也好歹是颇有声名的。谁知我竟和当时仍是世子的阳烈钟情于一个女人,我虽然如愿以偿迎娶了庄姬,最终却被阳烈用卑鄙手段夺去,还以叛国罪名夷灭我全族!”
璐景伤犹如诉说着别人地惨痛经历,脸色愈加平静。“自从我千辛万苦逃出炎国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报复,而列国之内并无可以匹敌炎国军力者,所以我只能选择蛮夷之地!想不到啊,区区数年功夫,我这北狄天狼王的名声就传遍了天下,早知如此,我又怎会不求进取而失去了庄姬?”练钧如和孔懿对视一眼,顿时悚然动容。尽管他们也曾隐约听说过炎侯与其夫人庄姬的关系,但那个曾经夹在当中的男人却是如今的北狄天狼王,这件事情着实令人难以置信。望着璐景伤寒光毕露的双目,练钧如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惊惧的情绪。拒绝这样一个几近疯狂的男子,是不是太不明智了?问题是,谁能保证璐景伤就只有一腔仇恨,身为天狼王,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跃马中原指点河山?
他顿时感到十万分的头痛,而璐景伤的炯炯目光正紧锁着他,而耳畔还传来了老金的警告和提醒,这让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潞侯,只要是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是无法释怀的,要报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北狄和炎国接壤的地方只有那么一小块,你要进兵势必先过周国,潞侯应该知道,周国军马也不是好对付的……”
潞景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些殿下不用操心,只要陛下能够答应我的要求,区区周国又有何惧?再说了,我能够和长新君达成一次协议,就能够妥协第二次!他不是想要周国大位么,只要我杀了那位虚有其表的贤君,他就能够顺理成章地继位,彼此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练钧如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正当他想要勉强开口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喧哗声,须臾,紧闭的书房大门就被人猛地推了开来,三个身着黑衣的矫健人影急速掠了进来,手中猛地射出几点寒光。一旁的孔懿和老金刚刚出手击落那些暗器,正欲上前迎敌,潞景伤就突然动了。
只见他一个侧身急旋至一名刺客背后,左手一记利落的手刀敲向其人脊背,右手却猛地抽出了腰中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另一人激射而去。只是一个回合,那原本气势汹汹的刺客就只余一人。璐景伤颇不耐烦地和那人交换了几记拳脚,最终利索地将其撂倒在地,这才拍拍双手站立一旁。
很快,闻声而来的侍卫甲士就匆匆冲了进来,潞景伤恰到好处地背转了身子藏在立柱的阴影之中,再也不发一言。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练钧如强忍气急败坏的情绪,喝令老金将人带下去逼问主谋之后,便长叹一声颓然倒在了椅子上。他已经许久未曾遇到过所谓刺客了,今日之事实在太巧,先是潞景伤闯入,再是这三名刺客紧随其后,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一起了。终于,他命孔懿掩上大门,起身踱到潞景伤身前,重重点了点头:“潞侯所说之事,再容我考虑一天,明日晚间,我再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