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大军入侵的消息终于让庄姬清醒了起来,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个曾经温文尔雅的男人居然会选择这样嗜血的报复方式。大战一起天下乱离,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即将遭难,又有多少恩爱家庭会被活生生地拆散?
在严峻的现实面前,庄姬开始听从太医的吩咐,仅仅三天就能够勉强下地行走,而这一切都瞒着炎侯阳烈。深深痛惜于妻子绝情的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踏入此地一步了,就连女儿的回归也没有令他提起精神,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根本没有召见的意思。而炎姬在得知了自己身世之后,一时间无法面对现实,阳烈的举动也正好给了她一个缓冲的机会。
养息了十天之后,庄姬再也难掩心头焦虑,命人唤来了自己的女儿。“明期,如今之事再也拖不得了,多一日战事便多一分死伤,我此次回来之前,曾经绕道北狄汗帐亥野,却只是远远望了他一眼。真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疯狂,他难道不知道,即便取胜也很难有好下场么?”
炎姬看着母亲忧心忡忡的神情,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衡量再三,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母夫人,如今你就算是赶到他那边,也不见得能够有效用。自古名将用兵,何曾有阻于妇人之手的?再说了,就算他能够退兵,他麾下的将士能够答应么?北狄大军绕道周境远道而来,一应粮草补给除了自带的一部分之外,几乎全都是靠劫掠。你让他们退兵,他们又如何能够回到塞外草原?周国那位长新君一直对北狄骑兵虎视眈眈,他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母夫人,绝了这个念头吧,这场战事即便是你,也注定无法阻止。”
庄姬不可思议地转过了头。见女儿仍然一脸平静,她不由生出了一股荒谬的情绪。可是,炎姬所说句句在理。她竟找不到一字一句的驳斥之词,可是,难道她就坐视事情朝最坏的方向发展?“明期,他如今乃是天子御口钦封的璐侯,倘若陛下能够下旨调停……”
“不可能的!”炎姬一口打断了母亲的话,言语中颇带着几分讥诮,“事情地始作俑者固然是他,但是,中州早已默许了此事,否则又岂会这般轻易?行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这场大战没有转圈余地,或许,这就是父侯欠下的孽债,却要百姓来偿还……老天何其不公!”她垂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再度抬起头时,眸子中闪现出一股决绝。“母夫人,离开这里吧,炎国的纷争没有你我插手地余地,我们找一个避世之地隐居,再不理会世间纷争。这样不好么?”
“可是……”庄姬仍想再坚持,最终却无力地点了点头。
深夜。收拾好行装的庄姬一行悄悄来到了宫城中的御禽房,由于局势大乱,因此宫中的守备也比以往松懈了许多。一羽羽异禽四散在空旷的庭院中,鸟监却人影不见。由于事出紧急。炎姬便只带了沁雪一人,庄姬更是没有让任何奴婢随侍,三个女流之辈见到这副寥落的情景时。同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正当她们想要接近往日的坐骑时,漆黑的角落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凝肃的声音:“庄夫人,炎姬殿下,请问你们想躲到哪里去?”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三个女人都陷入了恐慌,不远处地廊柱下现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其人一身官服,看上去颇有些潇洒,而他的身后,赫然随侍着陪同炎姬前来绯都的两个家将。“炎国之乱已经无法避免,二位身份贵重,若是一旦传出你们逃亡的消息,国中百姓又该如何?”
炎姬认出了姜杰和姜锋之后,脸色立刻变得异常凝重,事已至此,她自然知道是自己的丈夫识破了这一计划,可是,那个为首地人分明穿着炎国官服,他究竟是谁?她用征询的目光瞥了瞥母亲,庄姬见状立刻开口质问道:“张仪,你是主上重用的能臣,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是谁告诉你,我们母女是前去逃亡的?”
就在这时,炎姬和庄姬身后响起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夫人,殿下,是奴婢悄悄透露出去地!”说话的正是沁雪,她见自己的主子投来了两道犀利的目光,立刻就跪倒在地,鼓起勇气辩解道:“殿下如今已经嫁人为妻,若是就这么离开,将来天下人的风评一定会对殿下不利!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自然有阳平君殿下做主,殿下又何必……”
话音刚落,沁雪的脸上便着了重重一个巴掌,而炎姬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地手,突然把沁雪抱在了怀中。
傻丫头,你跟了我这么久,为什么还这么傻......”她轻轻地摇擘兜雪充血的右颊,许久才抬头凝视着张仪,“这位张仪大人,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中州埋在炎国朝堂上的钉子吧?”
这句讥讽意味极强地话并没有让张仪有所退缩,他神情自若地深深一揖道:“君夫人猜错了,张仪在前来炎国为官前,就受了阳平君殿下的恩惠,所以只能说是阳平君殿下的心腹,而不能说是中州的谍探。如今国中局势非同小可,主上独木难支,若是二位再这么撒手一走,恐怕就再难挽回局面了。据我所知,旭阳门弟子虽然隐藏了起来,却仍旧蠢蠢欲动,说不定会和狄人勾结,图谋不轨!”庄姬顿时勃然色变,她深恨阳烈确实不假,可是,两人夫妻二十多年,要眼睁睁地看着那败亡下场,她着实无法接受。沉吟许久,她才勉强开口道:“张仪,你究竟要本宫如何做?”
张仪听得那一句本宫,顿时松了一口气,心知庄姬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固有身份上。“请夫人先去见主上,而后遣使与北狄议和,这是上上之策。我虽然不清楚事情原委,但殿下有令在前,北狄占据的炎国河山也不少了,只要潞景伤点头,也许不用继续打下去!”炎姬见母亲似有松动之意,刚欲开口相劝却想到了自己的立场,只得在旁边默默不语。果然,庄姬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和炎姬一起前往主殿见炎侯。一场激烈的争执之后,仍然被蒙在鼓里的炎侯无奈地答应了议和,但却明言将驱逐所有旭阳门弟子。
中州华偃王六年八月三日,炎侯夫人庄姬在乔装打扮后,作为炎侯正使前往北狄大营议和,随行的只有贴身侍仆三人,其中便有心腹内侍宋丙。
“什么,炎侯居然派使节议和?他以为自己还有余地来谈条件?来人,设汤锭相迎!”璐景伤不明所以,冷冷地吩咐道。
庄姬夷然不惧地走过了那刀山斧海,即便在那烧着滚滚热油的大锅前也没有停下脚步,秀丽的脸庞上甚至带着几许红晕。她一步步地走近了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男人,在他身前十几步远处立定,却只是躬身一揖。
潞景伤直觉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因此上上下下朝庄姬打量了一番,两人分离已过二十余年,彼此形貌都有了很大变化,可是,他仍旧辨认出了那一丝熟悉的气息,脸色骤然大变。“全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他暴喝一声,急不可耐地将所有人逐出了厅堂。
随着大门的缓缓关闭,他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情绪,几步冲下了台阶,却有些笨拙地在庄姬身前停住了步子。
“你,你还好么?”他颤抖着伸出了双手,轻轻按上了庄姬的肩膀,“你怎么会知道……”
“我曾经去过北狄汗帐亥野,远远地看过你一眼,也见到了大妃,她真是一位贤妻!”庄姬避过了话题,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就算当年冤仇深重,你又何必……刀兵一起,遭殃的还不是普通百姓?阿景,还是罢手吧……”
“原来,原来你已经变心了!”潞景伤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目光中充满了失望和悲哀,“我这些年尝尽悲苦,就是为了这报仇雪恨的一日!我知道,你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怕我伤害了你的宝贝女儿,不是么?”
“你……”庄姬情不自禁地捂着胸口,右手高高举了起来,最终却颓然放下了手,“你居然不相信我……明期,她是你的女儿,我那个时候万念俱灰,倘若不是因为她的降生,我哪会芶延残喘到现在?”
潞景伤闻言大震,待想继续追问,又觉得自己刚才过分了。他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骇然发觉庄姬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柄匕首。“你想要干什么?不要做傻事!”
庄姬惨笑一声,轻轻地把匕首指着自己的胸口,“阳烈和我夫妻二十年,说不上有什么感情,而且我还害得他断子绝孙这报应已经够了!阿景,你若是真的爱我,就不要再打下去了,当年我们还不是同样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寻常百姓,你难道忍心看着生灵涂炭?罢手吧,算我求你了!”
然而,就在庄姬和潞景伤最终谈判成功时,绯都之内却骤然大乱,旭阳门阳千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绯都七门,猝不及防下,阳烈遇刺重伤,朝中重臣据守宫城,情势乱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