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箬衣翻了一个人,背过身去。
泪水却是从她的眼眶里悄然而下。
她自是知道那不是一个梦,只是她不想去,不敢去。
她紧紧的揪住了自己的衣摆,用力的捏着,随后拼命的咬着自己的唇,直到唇齿之间弥散开了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她都浑然不觉。
心底好像被人用钝刀一点点的刻画着,每一刀下去都划开了深深的伤口,血汩汩的冒出,每一刀都是在写着萧瑾的名字,画着他的样貌,他的眼神,她所熟悉他的一切……
前些日子的陪伴,她都有一种笃定的感觉,她与他不会分开,以后会美满的在一起。
但是如今……
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的心真的很痛。
卫箬衣知道她在逃避发现萧瑾尸体的这个事实。
她从没惧怕过什么?
她的个性是勇往直前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一贯的做法都是积极面对,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
但是这一回,她逃避了。
她不敢面对这样的现实。
她宁愿他活在她心底的某一个角落里面,而不是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据说是已经面目全非了的尸体。
这么多天,被水浸泡,不面目全非才怪……他原本是那么漂亮帅气的一个人。
她真的不想去看,她要永远永远将他所有的好都定格她记忆之中最绚丽美好的时候。
孙管事陪在卫箬衣的身边,他已经发信回了京城了,郡主这一昏迷就好象死过去一样,真是将他们都吓坏了。不管叫了什么大夫来,不管用了什么方法,她就是不醒。
不得已,他只能将这事情如实禀告回京。
这离他用卫府特殊的传递消息方式送出讯息已经过去了三天,也就是说郡主已经昏迷了三天半的时间。
五皇子殿下的遗体已经装敛了起来,后日就将运回京城。
他看了看卫箬衣的背影。
郡主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着。
他知道郡主并没有睡着。
“郡主,不如起来吃点东西吧。至少也要喝点水。”孙彤放轻声说道,这么熬,怎么吃得消?
郡主已经比来的时候又瘦了一圈,原本粉润粉润的脸颊如今已经瘦的只剩一个尖尖的下颌了,形容枯黄。
郡主昏迷的这些日子,是他们轮流给郡主喂水,喂药,还专门找了一个村里的渔家姑娘来照顾郡主。
卫箬衣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一点都不想动。
见卫箬衣没有半点反应,孙彤放只能再叹了一口气。
“逝者已矣。”他低声说道。“郡主这般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若是五皇子殿下泉下有知,也不会开心的。”
“我没有……”卫箬衣终于颤动了一下,哑着声音说道,“我没有折磨自己。”
她是真的不想吃,不想动。
如今她是真的体验到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了。
“国公爷?”卫庚的声音从屋子外面传来。
“恩。”接着一个沉稳的声音随之而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孙彤放抬眸看了出去。
星光璀璨之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口,室内的烛光不明,门一开,火光被吹的略显的飘摇了起来,明明灭灭,那男子的脸庞半隐在了黑暗之中,另外一边的侧脸却是更加的鲜明突出。
“国公爷!”孙彤放忙站了起来,拱手抱拳。
“我家箬衣可曾醒了?”卫毅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身上几乎都已经被雨给淋透了。
外面的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
孙彤放没想到国公爷居然亲自来了,呆了呆,随后马上说道,“郡主已经醒了。”
卫箬衣闻声终于缓缓的坐直了自己的身体,转过脸来。
卫毅顿时朝前小跑了两步,伸出手去,他刚想要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揽入怀里,却猛然看到自己都已经淋湿了。“乖宝贝闺女,你醒了就好。”他急急的说道,几天不曾睡眠,他的一双朗目也是熬的红红的。
“你等爹一会啊。”他说完朝自己的身后叫道,“裴敏,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来了来了!”裴敏拎着一只大药箱,一手打着伞,小跑着过来。
外面的雨水飞溅,已经打湿了他衣服下摆的大半。
那雨伞似乎也没什么大用,只除了肩膀和胸口是干的以外,他的衣袖都被淋湿了,布料贴在胳膊上,人显得更加的狼狈了。
“你看看我闺女。我出去换套衣服再来。”卫毅嫌弃裴敏动作慢,一下子跃到门口直接将裴敏给拎到了卫箬衣的床前,“好好看看。”
裴敏无语的放下了药箱和伞,“郡主。”他小声的叫了一下卫箬衣。
借着烛火这么一看,裴敏也吓了一跳。
卫箬衣现在的模样简直……都已经瘦脱了形了。
趁着卫毅出去换衣服的机会,裴敏赶紧给卫箬衣诊了脉。
她除了虚弱和稍稍的感染了些许的风寒之外,身体没什么大碍。
裴敏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这一路他被卫毅给催的,都快被催出毛病来了,就好象卫箬衣已经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样。
下这么大的雨,山路难行这一路过来,都不知道换过了多少匹马。
“我没事的。”卫箬衣放下了自己的衣袖,幽幽的说道。
“郡主的身体挺虚弱的。”裴敏柔和的笑道,“需要好好的修养。郡主,不要想太多了。”
萧瑾尸体找到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
裴敏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去劝卫箬衣。
卫箬衣打小就喜欢五皇子殿下,这件事情满京城都知道,所以萧瑾消失,卫箬衣跑出来寻他也是合情合理的,裴敏并不觉得有什么突兀的。
“下官去给郡主开点补药,先温养温养。”裴敏小声说道,“郡主若是这么继续熬下去,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谁这么熬下去,都不会好的。
他起身去开方子,只是这一回儿的功夫,卫毅已经换过了衣衫打转回来。
“我闺女身子可要紧。”见裴敏正朝外走,卫毅一把将裴敏揪住问道。
“国公爷。”裴敏真是哭笑不得,满朝文武里面,心疼儿子的占大多数,如镇国公这般将女儿当成心头肉的还真不多。“杀人也要先让人家喘口气啊。”他无奈的说道,“郡主身子就是虚弱了些,思量过重,伤心过度,还染了一点点的风寒。其他并无大碍,咱们可以马上启程回京,等回到京城再好生的静养调理。”他转眸看了一眼眼神略显得呆滞的卫箬衣,随后低叹了一声,“郡主的心思太重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国公爷还是让郡主先舒缓一下自己的情绪比较好。”
“真的没大碍?”卫毅问道。
“下官拿自己的乌纱帽保证郡主身体并无大碍。”裴敏说道。
“我要你的乌纱做什么?”卫毅瞪了一眼裴敏,随后就放开了他,“你该干嘛就干嘛去!”
裴敏无语的告退出去。
孙彤放也很有眼力价的从屋子里走去了外面。
“我的宝贝女儿啊。”卫毅一看自己女儿都瘦脱了形了,顿时心疼的不得了,他心底不知道已经骂了萧瑾多少回了。
不过人都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只是害的他闺女这般模样,卫毅是真的对萧瑾半点好感都没有。
“爹。”卫箬衣一头就栽到了卫毅的怀里,死死的揪着他的衣服,将脸深深的埋在了他的前襟之间,顿时泣不成声。
若是她一个人的时候,她能忍,即便是眼泪止不住,但是她也不会哭出声来,但是如今见了卫毅,卫箬衣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她放声的痛哭了起来,哭的她脑子里面什么都不想,只想皆由着眼泪将已经堵在她心口多时的悲怆之意全数抒发出来。
卫毅被自己闺女哭的心头也在发酸,便是鼻子头也变得红红的。
“乖乖乖。”他一边拍着姑娘的后背,一边轻声说道。
他是疼爱这个女儿,但是除了小时候整日抱着她,或者将她扛到肩膀上跑来跑去之外,等她长大了,几乎就没有如此的亲密过。
如今他的宝贵闺女在他的怀里哭的那么悲伤,就连他自己都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箬衣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如她这般,只觉得天地都失去了光彩。
感同身受之中,他的眼眶也在发红。
卫箬衣不知道哭了多久,声音已经渐渐的减低,直到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卫毅这才稍稍的将自己的女儿推开,仔细的看了看她,这才多久的时间,眼睛就已经肿成了桃子样,她的唇色发白,下唇上明显带着被牙齿咬过的痕迹,还隐隐的渗着点血丝。
卫毅心底大恸。
“乖女儿,不要去想了。”他柔声劝说道,“他已经不在了。你便是再怎么伤心也没用的。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能做的,便是要活的更好。”
卫箬衣什么道理都明白,但是她就是忍不住的难受。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见女儿低着头,默不吭声,只是小声的抽泣着,卫毅将声音放的更柔,“乖,听话好不好?”
良久,卫箬衣才点了点头。
卫毅这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要闺女肯回家,什么都好说。
就怕闺女死活要去看萧瑾最后一眼,然后死活要随着萧瑾一起去了,那他可是真的要受不了了。
“爹,我想尽快去冰河镇。”卫箬衣缓缓的再度抬起了眼眸,哑声说道。
经过刚才尽情的大哭,她的声音都已经变得十分的沙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好好。”只要卫箬衣不去做什么傻事,卫毅觉得就是现在卫箬衣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去找梯子爬上去摘。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卫毅拉起了自己的衣袖,轻轻的擦拭着卫箬衣脸上还残留的泪水,柔声说道,“爹都会支持你。”
“多谢爹。”卫箬衣心头又是一酸,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她真的不敢去看萧瑾,也不想去看萧瑾那么悲惨的样子。
不是她绝情冷性,而是她真的太爱太爱萧瑾了。
她怕自己看到他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面,会受不了。会忍不住也爬进去将他紧紧的搂住,她已经不能再用体温将他温暖过来了,她真的很怕。
从没这么怕过。
她也不想在京城久住,因为整个京城都充满了关于他的回忆。
卫毅不敢耽搁,生怕卫箬衣会改变了主意。
萧瑾的棺椁就停在定州城,不日将启程回京,他必须带着卫箬衣赶在萧瑾的棺木启程之前回去,免得在路上遇到,又白白的增了许多的麻烦。卫箬衣一定会触景伤情的,到时候再横生枝节,便是不值当了。
“咱们现在就回去好不好,你在家里休息几天,等身子养好了,我亲自送你去冰河镇。”将卫箬衣送出京城也好,免得她胡思乱想,去了冰河镇有她大哥看着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卫毅默默的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时间是真的会冲淡一些事情的,他现在甚至都不指望闺女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他只求自己的姑娘平安喜乐。
她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去做吧。
“不用爹亲自送我。我不会有事的。”卫箬衣知道卫毅说亲自送她是什么意思。“还有福润陪着我一起。”
“对对对。”卫毅点了点头,他倒是将福润公主给忘到脑后去了。
卫毅说走就走,不敢耽搁,这里有现成的马车,是陈一凡准备过来的,原本就是供卫箬衣休息之用,里面布置的十分的舒适华丽。陈一凡在得到锦衣卫找到萧瑾尸体的消息之后就已经离开了这里,前去安排萧瑾的事宜。
卫毅让卫庚和卫辛将车弄好,连夜带着一种人等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这个让卫箬衣伤心至极的地方。
马车摇摇晃晃的连夜前行,卫箬衣整个人都缩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的,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卫毅不放心女儿,也坐在马车里陪着自己的姑娘。
卫箬衣几乎是沉默了一路,等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