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毅才刚刚坐下,就马上松开了困住卫箬衣的绳索,心疼的要死。
他这辈子杀人无数,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唯独对着这个女儿,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适才情急之下,不得已才能如此,即便是他也都被卫箬衣生生的打了好几下,如今这嘴角都是肿的,还有当胸一拳,打的他眼前都发黑,好想吐血。
不怪绿蕊和绿萼都受伤了,卫庚和卫辛又不敢将卫箬衣压制住,也只能他亲自动手了。
“爹!我见到他了!”甫一获得自由的卫箬衣顿时就握住了卫毅的手腕,一双大眼睛里顿时就蕴满了泪水。
卫毅看了看周围,一抬手,让不相干的人等散开。
现在这屋子里面闹哄哄的,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裴敏十分有眼力价,马上拎起了自己的药箱,“国公爷,下官去外面等着,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就是了。”
“辛苦了。”卫毅点了点头,让人引着裴敏去别处休息。
顷刻之间,诺大的房间便走了一个干净。
“你见到五皇子殿下了?”卫毅放柔了自己的声音,问道。
女儿的这个样子,看得他心底一阵阵的痛。
她的母亲几乎都没留给他什么物件,可供他去怀念的。唯独这个女儿,身上流着的是他与她共同的血脉。即便这个姑娘再怎么不成器,他都会将她当眼珠子一样的宠爱着。更不要说现在这个姑娘几乎就是他的骄傲。
他不能痛斥她为了一个男人变成现在的样子,因为他自己也经历过,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痛斥心扉。当初要不是怀里抱着她,他也恨不得追着自己的妻子一起去了。
他身上还背负着太多的东西,做不到无所顾忌。
如果当时有人说枕着这个枕头能再度看到自己的亡妻的时候,他也会如自己的女儿一般。
他只是懊恼而已。
“是。我见到他了。”卫箬衣的声音几乎哑的发不出声来,她已经极力的喊着萧瑾的名字很久了,久到她的喉咙只要一发声就会嘶嘶的痛,只是这种痛抵不过她心间的痛楚,被她直接忽略掉了。
卫毅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其实他来之前,已经接到了消息,萧瑾的棺椁快到京城了。
他抬手揽住了自己的女儿,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都会过去的,别多想了。我送你去冰河镇好不好?咱们离开这里,去你大哥那里。你大哥来信了,那边贼匪甚多,你去了之后想揍谁就揍谁!看谁不顺眼直接上去打了再说。横竖不管你做出多大的事情,都有我在呢。我给你撑腰。”
卫毅说完,眼底就流过了一丝的暗色。
当年卫箬衣的母亲去世,他咬牙将闺女送回侯府,便是出去打杀泄愤了。
他几乎是不要命了的去打仗,那时候他想,如果死在战场上,便是老天要让他去陪着她。如果不死,便是她不愿意他去,想要他留在这里陪着女儿。
结果他那种玩命的打法,愣是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将敌军给击退了。
唉,现在想起来,大概他的声威也就是那时候给打出来的,以至于后面越来越厉害。回到侯府之后,京城中人各种试探,各种朝他这边塞人,再加上当时的侯爷和母亲各种逼迫,他那臭脾气一来,就索性一下子要了四房姨娘,一并生了那许多的子女。都是意气用事的产物,现在想想,当时他还是太年轻,单凭一时的意气,若是真的反复思量,顶住压力,只有卫燕和卫箬衣两个,家中的事情遍也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他的目光落在了被丢在一边的雕花木枕上。
他的闺女不会无缘无故的变成这样,如今这枕头上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却也不能就说是卫红衣和卫简衣在搞鬼。
什么心想事成枕,坚持胡扯!
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之后,他也找人留心了卫红衣和卫简衣还有菊姨娘,为的便是怕她们也闹出什么不该出的事情。
不过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她们还是比较安分的。菊姨娘心底想的无非就是怎么将两个女儿风光的嫁出去,倒也没什么别的举动出来。她利用管家之便,贪墨点家中的银两,这些他都可以不管。况且他也在慢慢的将菊姨娘所管的事情转移到梅姨娘的手里。
只要菊姨娘不胡闹,他自会帮卫红衣和卫简衣寻户好人家,风光的嫁出去,都是他的女儿,他也不希望她们过得差。
“他是不是回京了。”卫箬衣在卫毅的怀里,哑声问道。
“快了。就要到了。”这等事情也是骗不过她,棺椁本来能早几天到的,只是现在外面下雨,路上耽搁了。卫毅柔声道,“不要去看了。免得徒增伤心。”
“还能伤心到什么地步?”卫箬衣幽幽的说道,“我不会去看,不是怕伤心,而是不想看到他那副悲惨的样子。”
“恩。”卫毅点了点头,他完全能理解如今女儿的心思。
他也很庆幸,他的女儿与他之间没有什么隔阂,肯将心底这种私密的事情说与他听。这样让他感觉这世上与他最亲的非卫箬衣莫属了。
“我只想记住他原本的模样。”卫箬衣说道。
“那样也好。”卫毅再度点了点头,安抚着卫箬衣。“你调养几天身体,这枕头莫要再用了。他已经不在了,即便你用这枕头,见到的也不过就是水中花,镜中月,不是真正的他。”
卫箬衣沉默了下去。
道理她懂,她就是忍不住。
她几乎记得自己陷入梦魇之中的每一个场景,眼前皆是他的影子,她知道外面人在不住的叫着她的名字,呼唤她醒来,但是她不愿意啊。因为她不舍。
她怕她睁开眼,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怕时间太长,她会忘记他的样子,忘记他的声音,忘记他的笑容,甚至忘记他板起脸来一贯的清冷模样。
所以她想,能多看便多看吧,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是在她面前的。
她到不知道自己的任性让这么多人担心了。
面对沉默不语的卫箬衣,卫毅只觉得自己的心再度提了起来。女儿不会还是想不开,要用那个枕头吧……
若是她要这个枕头,那他真要想个法子将这枕头给毁去了。
“再让我用一次。一次好不好?”卫箬衣缓缓的抬起了眼眸,可怜巴巴的看着卫毅,“我忘记和他道别了。我去见见他,和他说声再见。”
果然……
她还是放不下……
不过这种事情,又有几个人能放下呢……
卫箬衣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哀色与恳求,卫毅的心差点就软了,也差点就点头答应。
不过紧要关头,他还是堪堪的忍住。
一次复一次,何时才是一个尽头。
她是中了萧瑾的毒了,中毒容易,拔毒难……
她是不知道她陷入混乱之中的模样是有多骇人,卫毅自己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卫毅的眸光鉴定,“乖女儿,这种东西就不要用了。你就在心底与他道一声告别就好。”卫毅说道。
“只一次,最后一次!”卫箬衣求道。
“不行!”卫毅坚决的说道,什么事情他都可以依着卫箬衣,但是这种事情却是不能心软,也不是心软的时候。
裴敏被拉到了一边的花厅里面坐着。
国公府的丫鬟们送来了刚刚冲泡好的白眉,若是往常,他定要说上一声好茶,但是现在,他却半点心思都没有。
宫里的陛下头疼病尚未找到什么因由,这边镇国公府的郡主就有发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癔症。
什么心想事成枕!
简直是胡扯,若真有这种东西,岂不是千金难求。
哪里能轻易的被卫红衣和卫简衣两个小丫头片子给找到。
是卫庚去太医院找他的,卫毅吩咐卫庚要尽可能在路上将卫箬衣的病因和裴敏讲述明白,以免耽误时间。所以裴敏亦是知道卫箬衣为何如此。
他感念卫毅是真的将他当成自己人,感怀知遇之恩,家中出了这种事情也不隐瞒于他,便是笃定了他不会出去乱说。所以坐在这里,裴敏就更是满脑子都在想为何一个什么破绽都看不出来的木雕枕头会让郡主陷入如此的境地之中。
思念至深,人不是不会出现幻觉。可是依照他对卫箬衣的了解,她并非是一个心境不够豁达的人。
所以裴敏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奇怪。
他朝花窗外看了看,觉得自己的脑子着实有点昏沉发胀,所以就朝窗外看了一眼,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股馥郁的香气传入了他的心肺之中,带着几分甜腻的气息,似是兰花,却少了点兰花的清新,许是新的品种吧。
这园子里有兰花吗?裴敏觉得反正坐在这里也是想的脑袋发胀,不如去花园走走。他迈了两步到了花厅的门口,然后打开花厅的雕花木门走到了花园里面。
只是他转遍了这个花园却是没有发现一株兰花。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倒是很喜欢兰草,难道这香气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
他低头浅笑,最近果然是思量太多了,不经意的转眸瞥见了窗下有一丛黄色的小花,掩在一片翠绿之中,不甚起眼。
这花……看起来不像是迎春啊?
裴敏走了过去,抬手分开了盖在花外的一丛绿叶,手却被尖刺划了一下,一阵刺痛袭来。他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气,赶紧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看,好在只是留下了一道白痕,并没破损。这花不是迎春啊,迎春的纸条上并无小刺。
心念微微的一动,裴敏蹙起了眉头。
这不会是蛇姬木吧!
因为不太确定,所以裴敏也不敢往下结论,他小心翼翼的摘了一朵花下来,仔细的看了看,将花瓣在手心里碾碎,再度闻了闻,随后脸色微微的一变。
他记得以前翻过一个很旧的医书,那本医书是个残本。
里面记载的便是各种相生相克的植物资料。里面写到了这个东西。蛇姬木的香味类似兰花,花型类似迎春,长不高,爬在地上的,枝干上富有小刺,远远的看好像覆了一层鳞片一般。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沉香木与蛇姬木的香气若是有朱砂辅助的话,会致人迷幻,三者缺一不可。
蛇姬木这种东西京城几乎没有,只是生长在南方的深山之中,移栽京城,难以成活。裴敏小心翼翼的扒开了树叶,仔细的看了看树下的土,颜色果然与旁边的不一样。
他急忙从窗下退了出来,急匆匆的拎其了衣摆朝卫箬衣的房间走去。
他大概是在不经意之中发现了卫箬衣会陷入迷幻之中的原因了。
朱砂!
哪里有朱砂?
屋子里面的卫箬衣还在与卫毅争要不要再用一次那个沉香木枕的事情。
卫毅拿出了极大的耐心,若是卫箬衣依然不肯放手的话,他大不了冒着卫箬衣的不喜,也要将这枕头毁去了。
听闻外面的人来通报说是裴敏有禁忌的事情要见他和郡主,大概是找到病因了,他马上就按住了卫箬衣的肩膀,“且不管这枕头能不能让你真的见到萧瑾,还是只是你的臆想,不如这样,先听听裴敏的话如何?”
卫箬衣这才点了点头,可怜巴巴的盯着被卫毅挪的远远的枕头。
若非是卫毅在这里,她早就将这个枕头抢过来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种精神状态是极其的不对,但是她就是忍不住。
好像有什么将她心底的渴望完全的放大了,以至于叫她陷入了一种偏执之中。
明知道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去做。如同上瘾了的人,即便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如此,还是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情不自禁。
卫毅起身去开门,卫箬衣就忙不迭的探出身子来,将那个沉香木枕给拖了过去,随后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见到萧瑾的工具了,明知是假,但是还是视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