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卫毅出事,那箬衣她岂不是要急死?
萧瑾潜伏在大殿之上,只是须臾之间,念头就转换了几次。
陛下除了说了一个“嫩”字之外,并没再对这些奏折做任何的评价,而是将东西都放在了一边。
他似乎是有点累了,抬手对高和全说道,“你且将这些东西都放在这里,朕需要休息了,你也退下好了,这几日你一直陪在这里,也没少遭罪,回去休息休息。”
“是,陛下。”高和全赶紧弯腰行礼,恭敬的对陛下说道,“老奴这就退下了,今夜安排了桂生在外面值守,陛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只要让他知会老奴一声就是了。”
“行了,去吧。”陛下淡道。
高和全细心的将室内大部分的火烛压灭,只留了门口两盏罩着碧纱罩的宫灯,让整个大殿暗了下来,这才躬身退出。
萧瑾蹲在房顶上犹豫了片刻,到底要不要下去见见父皇。
他的心略有点乱,即便之前在路上已经想了很多,但是真的到了这里,听到了父皇的声音,萧瑾还是觉得自己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淡定。
之前在京城,他对这个父亲多有怨恨,态度冷淡,从不讨好。
但是人只有真正的经历过一次死亡才会回头看看自己曾经拥有的亲人对自己来说是有多珍贵。
萧瑾知道自己从卫箬衣口中知道自己失踪的那段时间,陛下其实也是十分的担忧的情况之后,心底便对自己的父亲有了别样的认识。
亦或者他的父亲并非是如同以前看起来那般讨厌他呢?
他满怀希望的给父亲发出了一封密信,告知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但是那密信发出,如同石沉大海,叫他心底默默的又生出了几分不甘和揣测。
父皇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福润说父皇已经知道还活着了,因为父亲在给福润的信里只是对此事一笔带过,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失踪的时候,父皇下令不惜任何代价要将他找回,如今他真的回来了,却只得了不冷不淡的三个字“知道了”。
这次他回京城,不光光是要和萧子雅算算账,也是想要彻底弄明白自己在父皇的心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若是他对自己一贯冷淡如常,那也就罢了,萧瑾也不会多想,只是父皇之前的表现与现在知道他还活着的表现相差太多,这才让萧瑾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就在萧瑾还在犹豫要不要下去与父皇见面的时候,他已经被人发现了行踪。
京城里才下过雪,整个宫宇的房顶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着,月光映在白雪上雪亮的一片,在这样的情况下,萧瑾虽然是整个人都贴在房顶上的,但是依然还是会露出一些可循的蛛丝马迹出来。
发现萧瑾的是陛下身边的暗卫。上来便痛下了杀手,萧瑾闪避之间,心念电光火石的转了又转,索性心底一横,直接破窗而入。
陛下压根没有就寝,而是靠在厚实的垫子上闭目养神。
窗户骤然被人撞开,一个身穿内侍服饰的人闯了进来,着实的将他吓了一跳。
“保护陛下!”暗卫着急,情急之下直接大呼了起来。
他们两个的身影快,但是萧瑾更快,一个翻滚之后,萧瑾已经直接跪在了陛下的床前。
“父皇。我回来了。”他也不加以掩饰的抬头看向了床榻上已经大惊失色的陛下,相比而言,被人追杀的萧瑾反而多了一份从容与气定神闲之态。
“住手!”即便是灯火昏暗,陛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他连忙抬手喝止了追上来的两名暗卫。
寝宫之外的侍卫们闻声亦是忙不迭的涌入大殿之内,陛下一翻身坐了起来,他绕过萧瑾,直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萧瑾的身影。
“陛下!”涌进来的的侍卫们大惊失色的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陛下,纷纷抱拳行礼,“可曾受到惊吓,刺客呢?”侍卫统领从人群里面走出,抱拳问道。
“一群废物!刺客都跑了,才进来!”陛下略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随后厉声呵斥道,他抬手一指才被萧瑾撞破了的窗户,“还不赶紧去追!”
“是!”被陛下吼的不敢抬头的侍卫统领现在心如乱麻,在他的岗上面发生了刺客的事情,他们在外面竟是半点动静都没听到,只是听到有撞击窗户的声音和其他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出声示警,这才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如今被陛下一说刺客已经跑了,他们也没时间去想这窗户是被人从外撞进来的,还是从里面撞出去的,只是一股脑的招呼了手下的人跟着他顺着陛下手指的方向去追。
他临走的时候不经意的抬眸看了一眼,就见陛下身后还有两名身穿侍卫衣衫的人以及已经身穿内侍服饰的太监跪在地上。那太监和侍卫都是背对着他的,所以他看不到这三人的样子。
等侍卫统领出去了之后,陛下才稍稍的出了一口气。
陛下的神色略缓和了一些,他回眸朝着萧瑾的背影瞪了一眼,随后叫桂生取来了他的裘皮披风,“你随朕来。”他对萧瑾说道。
“是。”萧瑾点了点头。
桂生有点好奇,今天师傅就安排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值夜,怎么这房中又多出一个太监?萧瑾将头低下,他也看不清萧瑾的面容,但是看这身形总觉得十分陌生。什么时候承嗣宫里面有过这样的太监?陛下身边的太监,他都熟悉,这个人绝对不是承嗣宫里面的。
“看什么看?”陛下低低的呵斥了一声,将努力分辨萧瑾是谁的桂生吓了一跳。
他一抬眸,陛下的眼眉之间透着几分戾气,还有几分杀意,让他顿时膝盖就是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匍匐在地,再也不敢到处乱看,“陛下息怒,奴才罪该万死!”师傅都说了,陛下最近脾气不是太好,叫大家做事都小心着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掂量一下。桂生心底发怵,他这是触怒了龙颜了吗?
“高和全就教出你这样的徒弟?”陛下轻哼了一声,“在这里跪着,没朕的允许不准挪动半步,也不准开口和任何人说话!否则的话!哼!”
“是。”桂生已经被吓的有点瑟瑟发抖,他忙应了一声,规规矩矩的跪好。
陛下带着自己的暗卫和萧瑾去了寝宫隔壁的大殿之中。
陛下才刚刚进去,就听到有人在外面禀告,“启奏陛下,淑贵妃娘娘听闻陛下这边有刺客,在外面求见。”
“叫她回去吧。”陛下稍稍的一蹙眉,“朕很好,已经在这里歇下了。”
“是。”
陛下示意,两名暗卫会意,退守到了暗处。
淑贵妃披着厚实的裘皮披风站在殿外。
她如今就暂居在这承嗣宫里,这宫里就连皇后都不曾有过的荣宠偏生被她一个人占了。
陛下怕一会还有人会来打扰,索性吩咐下去,说他已经就寝,刺客的事情已经让人去追查了,其他前来问安的人都挡回去。
等一阵兵荒马乱过后,这宫里才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萧瑾一直跪在殿中不起眼的地方。
平静之后,陛下缓步走到了他的身侧。
萧瑾没有抬头,只是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披风下沿。
“起来吧。”陛下似乎是语气之中有了几分无奈之意。
萧瑾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随后站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之中,只有小时候父皇才和他站的这么近过。只是那时候他要抬着头才能看到自己父皇的脸,而现在他已经略高出父皇一些,父皇看他需要抬起眸光来。
陛下注视着萧瑾,心底亦是思潮起伏。
这孩子在外面是吃了多少苦?
他的目光变了。
以前的萧瑾一身的淡漠疏离,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但是那股子气息之中还带着几分桀骜之意,更带着几分骄傲不驯之气。那时候的萧瑾,目光犀利,而现在他的目光内敛了许多。
以前的萧瑾就好像一把刚刚磨砺出锋锐的宝剑,带着一股子刺破天地,锐不可挡的气势,而现在的他则更像是一把历经了沧桑的名刃,褪去了那种生涩,换来了一种更加厚重的深邃。
陛下看着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百感交集。
或许是真的有点老了,他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要问萧瑾,但是想到这个儿子素来对自己都是爱搭不理的,叫他恨的牙根发痒,那些话就被他生生的压制了回去,变成了这一句。
萧瑾抱拳,“儿臣愚钝。”
真是不一样了,一句儿臣让陛下的眼眶彻底了润了。
这孩子以前只管自己称呼为臣。
陛下忽然想起来,刚刚他骤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称呼自己的是父皇二字,而非是陛下。
“你这臭小子!”陛下想张开手臂将儿子纳入怀里,拍拍他的肩膀,猛然发觉他已经长的比自己还要高大结实,此举着实的有点不妥,所以抬起手变成了拳头砸在了萧瑾的肩膀上,他低骂了一句,语气之中却是充满了宠溺之意的。
萧瑾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都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听错了吗?
他有点昏昏沉沉的注视着父皇的双眸,发现他的眼睛里已经是带着淡淡的水光了,萧瑾如同雷击,整个人顿时就怔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是片刻之后。
“父皇!”萧瑾的鼻子亦是一酸,他低下了头去,再度低低的叫了一声。
小时候,他是多盼望他能多来看看自己……只是这种期盼变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随后便是绝望,而自己对他感情也一点点的冷却……直至今日,萧瑾才再度感觉,其实他的父皇一直都在,并没离开。
他今日有勇气冲进来见父皇,也是因为刚刚他在房顶想起了卫箬衣说过的话,若是想和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你的,那就大大方方的去问,猜来猜去的容易猜茬了。箬衣还和他说,若是再见了自己的父皇,不如稍稍的软化一点,毕竟是当人子女的,父母即便再有什么不对,从他们这个角度来说,尊重是应该的,至于他们说的话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好的对的,自然是要听的,但是明明知道是错的,那就没必要去遵从了,那不叫孝顺,叫愚。
所以他适才才脑子一热,直接冲了进来。
如今看来,他是冲对了!
箬衣啊,想到这两字,萧瑾的心底更是暖流涌动不息,就连眼梢和唇角都带着一种和煦的暖意,那种暖意更是柔和了他脸上的伤疤带来的戾气。
见自己的儿子居然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如此温和的表情,就连陛下都被吓了一跳。
这臭小子果真是经历了事情,长大了。
“父皇,儿臣有几件事情不甚明了,还请父皇明示。”萧瑾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说吧。”陛下回了一下神,清咳了一声说道。
“父皇的身体究竟如何?”萧瑾问道。
陛下的目光稍稍的滞怠了一下,“不是太好,也不算太差。”他回答的含糊其辞。“朕这头疼的毛病忽好,忽坏的,也没什么准数。”
萧瑾点了点头,若是父皇不想说这个,他也没必要一直追着问。
其实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在外面听说的都是父皇最近喜怒无常,而今夜在他看来,父皇似乎对他要比之前好很多,并不像是一个真正喜怒无常的混人。
“之前儿臣失踪,父皇曾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儿臣。儿臣那时候一直昏迷不醒,这个是儿臣醒来之后听旁人说起的。为何儿臣将儿臣还活着的消息告知父皇,父皇却对儿臣一直十分的冷淡呢?”萧瑾看着陛下的眼睛,问出了他十分渴望知道的事情。
陛下直接被问愣住了。
他木然的看了萧瑾良久,才长叹了一声,“你这个傻孩子啊!”他一边叹息,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儿子那柔顺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