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急报二字的时候,帐内众人俱是心底一沉。
军中奏报可是有着严格的规定,除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和三百里加急外,最高级别就是急报了。
每次急报的出现,必然是伴随着预料之外的一些特殊情况出现。
譬如,后方出了什么事,哪支部队被打了伏击之类。
所以,就连沉稳的郭嘉也被这一声急切的呐喊给惊的站了起来。
“快说,发生何事!”夏侯惇直接从帅椅上站了起来,箭步冲上去,发现斥候手上并没有竹简,证明是口信。
“禀将军!”
斥候大口喘着气,急切道:“庐江方向突然出现大股的吕军,源源不断,一眼望不到尽头,照队列来看,绝少不过两万人!
目前他们前锋已过两丈峰,天黑前就能赶抵安丰前线!”
闻言,众人无不惊愕瞪大双眼。
怎么会,怎么可能?
庐江那里是还有一些吕军,前期已经做过了解,但那不过是五六千的驻防军罢了,是守住沿岸渡口,防止江东偷袭的,不可能都搬来吧。
退一万步说,你全部搬来,那也没有两万人啊。
两万人是什么概念,这支队伍一出现,立刻就能打破安丰的平衡!
夏侯惇双拳紧攥,眉头紧锁,不安的神情跃然脸上,沉声问道:“打着什么旗号?”
“中军处,赵字大纛!”
是赵云,只能是赵云,配得上赵字大纛的,吕军中只有赵云一人。
众人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惶恐之色,甚至包括徐晃、张郃这样的猛将在内,都是心中忐忑的。
倒不是赵云有多神话,他便是在萧关振威,终究是一人之力,还能翻江倒海不成。
问题就在于,赵云出现在了他不该出现的地方。
按着郭嘉的说法,北国现在是处于动荡之中,绝对不可能把为数不多的兵马调离才对。
可现实却是,不仅来了,而且来的还是吕布麾下的头号猛将赵云,带着两万大军驰援安丰。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北国其实已经稳定了下来。
如果按着这个思路去考虑,那黎阳方面他们是不是已经吃下来了,许昌是不是岌岌可危了?
这些问题一股脑的在夏侯惇的脑海里撞击,自然再看向郭嘉的时候,便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奉孝先生,你听到了吗,赵云来了!”
夏侯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怒道:“你知不知道眼下情况对我军有多不利,现如今能不能全军退走都成问题了!”
夜袭安丰大败后,军中精锐大戟士阵亡五百人,已经过半数了,要知道张郃带来的大戟士总共就那么一千人呐。
再加上折损的骑兵,和一万多大军,军中士气低迷的根本没办法作战。
若非如此,夏侯惇也不至于之前就想着撤军。
现在,赵云来了,而且带来足两万大军,安丰这里就变成了自己两万多人面对四万多吕军,
好不容易稍稍安抚住的军心只怕是要动荡不安,甚至摇摇欲坠了。
而且这里可是人家的主场,补给后勤都很简单,可自己的补给线却拉到了数百里之外。
一时间,夏侯惇慌的恨不能立刻就带兵逃回许昌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郭嘉也不与夏侯惇计较,只是眯着眼、摇着头。
他不相信林墨能有这种手段,那可是北国,袁家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除非是伱带上天子才有可能短期内把那里稳定下来。
吕布,就算挂了温侯的头衔,终究难以回避并州流民的出身,各路世家豪强就算是墙头草,军中也一定有不少死忠于袁家的人,哪能这般轻易就调动北国军。
就算是他林允文,也绝对办不到!
况且,北国距此千里之遥,中间还隔着兖、豫二州,他们要过来的话,最快也是从黄河顺流而下抵达徐州,再绕到淮南进入安丰,这趟下来,还带着两万大军,没一两个月也走不到啊。
林墨进入邺城才多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那你怎么解释斥候看到的人马,莫非是斥候谎报军情不成!”夏侯惇越想越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嘴硬,要不是看大兄喜欢你,非让你尝尝我的马鞭。
倒是这句话点醒了郭嘉,他眼前一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表情从凝重转瞬间变成了苦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不是赵云的人,这支队伍,就是几天前在雨夜消失的张辽所部,他们根本没有上雁回岭,而是趁着雨夜遁去庐江,现在做出一副援军的模样!”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想明白了的郭嘉整个人都显得很激动,或者说,这是一种亢奋,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识破了对方的伎俩,同时也惊叹于对方的手腕,属实是了得啊。
借着大雨之夜斥候眼盲,竟然丢下安丰城,放空雁回岭,跑到了百里之外的庐江边城,等大雨过后再打着赵云的旗号,做出援军模样突然出现。
这一手的高明就高明在对方并不以战为前提,而是算计人心,掌控大局,他早就把一切的时机都盘算进去了,这种时候出现带给人的压迫感会让原本就低迷的军心瞬间承受巨大的压力。
此人志不在攻掠、杀伤,而是要攻心,要把一支溃败之师的军心彻底揉碎磨灭,那时候,两万多人的队伍就跟绵羊没有任何的区别了,好生了得的手段!
众人听了郭嘉的解释,先是一头雾水,茫然四顾,最后认真沉思一番,又觉得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夏侯惇被这突然出现的队伍吓的不轻,皱着眉头,闷声道:“你所言或许有理,但我不能拿着两万多人的命去赌。
万一这支队伍真的是赵云率领的援军呢,你可知道一旦他抵达前线,雁回岭上的张辽便可以放心的出击切断我军后路,到了那步田地,吕军会像恶狼一样扑上来啃食我们的队伍。”
他承认,这段时间来,郭嘉提出的各种见解,确确实实让作为统帅的自己提升了不少见识,但说到底却没有实质性的回报。
如今更是面临了绝境之危,决不能在安丰继续迁延下去了,必须走,而且是立刻就拔营。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郭嘉这一回却没有反对了,只是轻声道:“将军,在下也是赞同撤军的,但,大军撤走,总是需要悍将断后,可否允许在下部署断后?”
夏侯惇有些懵,还想着会因为分歧而跟郭嘉吵起来,他也想好了,这次就是拿出虎符也没用,这支队伍,他才是主帅。
没曾想,郭嘉竟然这么痛快,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夏侯惇对视了数息,才摸了摸鼻头,点头道:“你且用兵我瞧瞧。”
郭嘉也不多说,只是把人带到沙盘上进行推演。
他算是想明白了,张辽背后的人啊,属实是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比你想象中还要厉害。
这样的对手,他自信也是可以对付的,但大家应该都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人。
郭嘉没有把握能从计策上完全的击垮对方,当然,他想算计自己,只怕也办不到。
在这样的情况下,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不再是单纯的谋略,而是战争底蕴,更拼双方实力。
军队、后勤、补给、军心、将领甚至是彼此的心性,都可能决定胜负。
可这些方面来看,现在的己方都是处于了绝对的劣势,再跟此人斗下去,非败不可。
如果说,没有夜袭安丰那一败,郭嘉还是自信能跟对方继续纠缠下去的,可现在的军心斗志变成什么模样了,就连主帅夏侯惇都乱了,可想而知下面的那些军士会如何。
撤吧。
这个时候还能撤,撤走是明智的。
当然了,两万多人的队伍,也不是说拔营就能拔营的,收拾辎重,粮草运送,再到大军开拔,精兵断后,最快也需要三天才能部署完。
倘若对面真有四五万人,郭嘉是该慌的,但他知道,这些不过是幕后之人玩的无中生有把戏罢了,绝不可能真的断了后路,晚上一两天,也是没问题的。
安丰城内,张辽有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
其实,他带着这些人从庐江边地赶回来,算着时间,还不能立刻进驻安丰,最好是等多一天,让决水的水位完全下降到安全位置才保险。
但,辽神觉得问题是不大的,就连贾诩都认为没啥问题。
毕竟自己折腾的这一出绝对能够让曹军人心惶惶,军无斗志。
更何况,即便是现在掘开了决水,撑破天就是泡个几天,说水淹安丰,那是肯定办不到了的。
当然啦,最大的考量是因为他们从百里之外一路赶过来,加上路况泥泞,将士们都疲累不堪了,根本没法再在城外下寨,还是直接进城休息吧。
当斥候回报,曹军寨子里的粮车已经开始往外拉的时候,张辽就知道,贾诩的计划成功了,夏侯惇受不了这种压力,终于选择了退军。
打仗,最完美的结果当然是消灭对方,可事实却是,这事办起来千难万难,稍有不慎,自己都可能搭进去,尤其在兵力上并没有任何优势的情况下,能把对方给吓跑,已经是巨大的胜利了。
现在的问题是,曹军要撤走了,追杀是件很有必要、能够扩大战果的事。
正常的撤军流程都是粮草、辎重先退,大军留几日的口粮作为暂时稳固。
再然后是前军,中军慢慢撤走,而这个过程中,除非是全线溃败而跑,不然多数情况下都会留下一支兵马来断后的。
否则,一旦被追兵纠缠上,这些逃跑中的军士根本没有作战的能力,属于一触即溃。
“先生,我欲放手追杀,先生意下如何?”亲眼见证了贾诩一出大戏把曹军吓跑后,张辽对他的敬意更甚了,就连过去毫不犹豫就能决定的追杀事项也愿意问一问他。
“将军准备把骑兵全部都用上吗?”追杀这种事情,步兵是没什么用的,通常只能由骑兵来完成。
这也是骑兵珍贵的地方之一。
张辽杵着下巴沉思了起来,“三千吧,三千骑兵足够了。”
贾诩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珠子转了几圈后,点头道:“曹军若有埋伏,必是沿着枫叶林一带后撤,将军可先遣斥候前往查看曹军留下的火灶。
军中造饭,都是十人一灶,若是火灶超出三百之数,便请将军撤回,切勿深追。”
理论上来说,不管是追杀的兵马,还是断后的兵马都必须仰仗骑兵,骑兵的数量直接决定了对方断后的人数。
毕竟,步兵即便设伏成功,一旦脱离了中军的庇护,根本没办法脱离战场的。
而安丰夜袭战里,曹军折损了不少骑兵,但他还有多少战马,这事谁也不清楚,只能以火灶来做确认了。
因为即便是断后的兵马,也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而是不断的往后撤走,这就会留下火灶的问题。
张辽会意的点了点头,倒不至于立刻就出城,按着斥候回报,他们现在才开始走粮车辎重,大军应该会在两天后开拔。
这样也挺好,弟兄们一路从庐江赶来,早就是人困马乏了,就算现在张辽想追杀也办不到,总是要进行一轮休整的。
张辽很谨慎的,即便是曹军完全退走,他也是先派人认真的勘察过了曹军的营寨,确认那里没有埋伏兵马,然后便一把大火把营寨给烧了。
随后,他再无任何的忌惮,带着颜良文丑,点上三千骑兵开始沿路追杀。
一路上,能发现一些落单的曹军,还有一些被遗弃的辎重和粮车,都是因为被陷入到了泥淖之中。
大雨过后,还是会有一些地方没有完全风干,其实这对骑兵的威胁也不小。
“将军!将军!”
从前面跑来的斥候一路挥手,张辽喝停了大军后问道:“如何,枫叶小道上可有发现曹军火灶,火灶几何?”
斥候指指点点,喘着大气,“有有的,有的.”
果然有埋伏断后的兵马,但张辽不慌。
断后安排的人员不可能太多,他曹操又不是开牧场的,能有多少骑兵。
“火灶几何你倒是说啊!”等了一会,斥候还在喘气,张辽就不耐烦了。
毕竟枫叶小道距此也有个三十多里,一路狂奔,这斥候多半是岔了气,说话都不利索了,只用手比了个八,“八百……”
八百?
你在说笑?
不过看他的样子也是解释不清楚了。
张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哥俩,跟紧了,咱自己上去瞅瞅!”
“得嘞!”颜良文丑很痛快的应了一声,便默契的转向了后军,确保不让队伍拉的太长了。
一行人,朝着枫叶小道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