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干大败,粮草被劫,冯礼、蒋义渠两将被杀,二十万大军只剩下十二万,退守共县,连河内郡治所怀县都不敢待?!”袁绍看完战报,霍然起身,“当啷”一声,一柄如意钩被碰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万顷巨浪在这位大将军的心中呼啸而起。
高干居然败了?
袁绍想到自己当初下达《讨曹檄文》,摇动冀、幽、青三州五十万大军开赴兖州前线,意图在万事俱备之后,气吞万里江山如虎,一口气拿下曹操时,是何等自信,何等意气风发。尤其是当他得知高干一路上几乎兵不血刃拿下并州大半时,更是热血沸腾,豪气冲天。
可怎么突然之间,马孟起一出,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自己心中宏大的战愿,在马家兵锋大旗之下,短短数日便轰然倾坍,甚至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身负监军之职的沮授开始叙述整个事件的过程,可袁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高高站起来,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双手却找不到任何支撑,眼前的这些人一瞬间都变成了虚渺的叠影——四世五公的名望,在马家那边塞武夫的一击之下便狼狈而败,这让一向骄傲的袁绍如何能接受得了?!
“不要说了!”袁绍努力摇了摇头,待看清面前的众人之后,红着眼睛说道:“公与,速速下令,让颜良加快进军,汇合高干、审配,打垮马超!不,直接下令,让高干审配进驻怀县,这两人难道是蠢货不成?他们难道不知河内郡对袁家的重要性?!竟然被吓至共县屯驻,如此堕我军威,实在该杀!”
“主公,屯驻共县,一来是因为此地毗邻白马、延津两大粮仓;二来,共县距离上党、河东两郡较近,可震慑两郡那些蠢蠢欲动之贼;三来,共县毕竟是河内治下,距离怀县不过半日路程,马超一旦大军攻城,两位将军亦然可率兵援救,如此三全之策,正是目前最为有利之选啊。”沮授见袁绍已然有些怒火攻心,不由急速将其中关节向袁绍说清。
“好,不错。”袁绍的脸色愈加难看,也不知他到底听清了沮授的话没有,随后避开这个话题,开口道:“公与,我错怪你了…….”
这句话一落,沮授的脸色不禁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可是,袁绍随后的一番话,就让沮授的那份欣喜死死凝固在了脸上,怎么也化不开。
“公与,你当初说得很对,我要亲率大军,与马孟起决一死战,让他知道。关东这个地方,还轮不到他那等匹夫来撒野!”
袁绍猛然将书案上砚台砸至大厅之上,上等细腻匀圆的韦诞墨池砚登时碎成七块。而沮授突然感到,他的心,似乎也如那马家出产的上等砚台一般,被袁绍给扔到了地上:这个时候出兵,还有什么意义?我次次忠言良谏,你但凡听进一次,也不至于如此…….
不错,假若当初沮授提议之时,袁绍便领兵亲征,那是鼓舞士气,昭示袁家横扫马家、曹氏两诸侯的壮举。可此时世人皆知袁家被马家打得大败,此时袁绍亲征,世人又该会如何想念袁绍?
什么四世五公,不过是输不起的无赖罢了。
沮授几乎不用想,就可以猜到袁绍一旦此时起兵,会给冀州的财政、民心、声望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之前袁绍穷兵黩武,已经让冀州百姓苦不堪言,而新平定的幽州,也因为这次面子工程,使得那些异族心生不满,幽州百姓更是怨声载道。若是再打肿脸充胖子,那袁家可能会因为再输一次,而彻底输光输净!
可是,这次沮授望着袁绍那张因愤怒至扭曲的脸,却再也没有了前去相劝的心力。自迎吞并韩馥之后,沮授便认为一身所学不会再与草木同灰。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令沮授有些想不通。
袁绍的确是乱世雄主,这点沮授是丝毫不会反对的。可是,在袁家呆久了之后,他便发现,袁绍出身望族,但因为不是嫡出,心中多少有些自卑。他少年英杰,事事压袁家嫡子袁术一头,也因此,他便忍受不了其他人比他更聪明。可乱世争雄又离不开那些策士谋主,袁绍在屡屡被策士谋主指摘下,学会了以谋制谋。
他心忌但不言、多疑却不显,反而任由手下谋士结派攻伐。由此,他居中调和,尽显英主雄断,可每每做出的决断,却都是他事先所想…….
这次再去相劝又能如何?沮授闭了闭眼,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之后的情景:自己苦心相劝,袁绍继续大发雷霆。随后,无论是郭图、还是逢纪、或是许攸、甚至是辛氏兄弟,都会站出来驳斥自己。最后,袁绍再调和一番,勉为其难接受亲征的建议。
不错,这个时候,出了袁绍亲征之外,沮授也无计可施了。但是,他的想法,却是想让袁绍大军南下,先破曹操,再战马超。如此一来,袁家之势又振,军心可用。而且,高干、审配两人,连番大败之后,定然会小心翼翼,坚守不出。马超四十万大军,隔着河内郡治所怀县重城,于三四月之内,不可能轻易吞掉高干的。
只是,袁绍会听吗?
答案沮授是知道的。所以,此时已经厌倦了袁家纷争的他,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主公若想亲征,那便去吧。”
此话一出,整个袁氏大厅一时哗然,而郭图、逢纪等已经做好反诘沮授的人,居然有些错愕不已,已经迈出半步的腿,伸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异常。
而这个时候,脸上纷纷难平的袁绍,似乎也被沮授这番话给惊住了。伪装的愤怒表情,在沮授那句心灰如死的淡然语气中猝然崩裂。他缓缓看了沮授一眼,随后坐回原位,回头仔细看着身后悬挂的牛皮大图,很长时间后,才郑重开口道:“集结好的四十万大军,兵发白马城。留袁熙于邺城主持政务,沮授行使监令全军大权,随我出征!”
沮授猛然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袁绍:此番袁绍做出的决断,当真是沮授见识过的最妙的一次。兵发白马,与沮授的所思一般。可援高干亦可震慑曹操;而留袁熙支持政务,则有利袁家稳定。
世人皆知,袁谭勇烈性刚,才智不足,但却为袁家嫡子。而袁绍貌美姿容,有勇有谋,可担重任,乃袁绍最疼幼子。唯独袁熙身为次子,有段不足,又无胆气,没有丝毫争夺袁家大业优势。袁绍留袁熙主持政务,可令属下不解其意,亦可消除袁谭、袁尚两人之虑,实在乃中庸妙招。
尤其是最后一令,予沮授最高权限,显然是袁绍心中早已明了群臣情态,于袁家大敌当前时,启用忠良能臣!
这一令而下,几乎大厅所有谋士都在反应过来后,上前打算劝阻。可袁绍却极少挥手一摇:“我意已绝,诸位无须多言!”
无数眼光放射在袁绍身上,皆被袁绍凌然刚厉的眼神给击杀回去。众人随后无奈又将眼神投向沮授,只见沮授也是一脸诧异惊喜,丝毫没有料到袁绍今日会有此英明神武之转变。
可是,就在陈琳笔起、欲将此令传达下去之时,厅外突然传来一声公鸭尖嗓:“雍州骠骑将军使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