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巳时肃阴知县秋之求见玉藻前,此时的玉藻前补了个眠用过早点,又是那个风姿绰约,让五陵少年为之失魂的出色女子。明明知道昨晚那场风流这家上下都该知道了,面对人家的前妻照样笑语盈盈,出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心态,在预料到秋之会来拜访后还刻意细心打扮一番。她容貌甚好,又年轻,坐在秋之面前整个将对方压了下去。白皖那段家务事传遍京城的时候很多人都说他的妻子秋之是美人,当时玉藻前还在锦绣书院,因为好奇和昭彤影两个去看过热闹。那时两人还说这妻子果然是美人,那做丈夫的平凡无奇,而今十余年光阴,生儿育女和公务操劳毁掉了昔日风花雪月时的妩媚女子,而今再见玉藻前忍不住很没道德的想“难怪白皖要下堂求去,配这么个女人才叫糟蹋……”
秋之反而有点局促不安,坐在那里手脚都没处放,好半天才说白皖已经走了,一大早留了一封书信谁也没打招呼。然后又犹豫了好半天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低着头道:“这是白皖大人留在桌上的,纸条说给巡查使大人,下官就拿过来了。”她含笑接过来打开一下,笑容顿时凝在脸上,原来里面均是自己落荒而逃时落在白皖房中的钗环饰品,还有那根夜里被她甩出去的发簪。顿时想到离开时房中传来的轻快笑声,心道这男人真可恶,平日里不苟言笑还当是面皮薄如纸,居然也会捉弄于她。
两人又说了些肃阴治理上的事情,玉藻前便道自己也很快要离开县城。秋之问去处,她从布袋中翻出发簪拿在手上玩,一边叹息道:“皇命在身,你我吃官粮的难免身不由己。既然巫蛊之乱盛于天朗群山之间,那我也只能深入天朗了。”
秋之道:“天朗深山多蛮夷之人,许多地方不受官府治理,百姓只信巫女不受皇命。不少官员都死在里头,就连昔日的司寇铭英都未曾幸免,大人一定要小心。”
玉藻前用力点头一脸哀怨,忽然道:“你前日说有人要保凤林公子,到底是在什么情形下听到的?”
“是一日下官微服私访,在官道边茶亭喝茶时候听两个行商说起的。”
“哪条官道?”
“肃康道。”
“便是通往永州的那一条?”
“正是。”
“那么……这两人是从天朗去永州,还是永州至天朗?”
秋之一愣:“这倒是没有问。”刚一出口眼光一闪:“是从永州来,向天朗去。”
“哦?”
“那两人乃是贩卖布匹的商人,话音中有永州口音。另外,那两人身上衣衫都干净挺直,”说到这里忽然一笑:“倘若在天朗群山中转了几个月,还能有一件挺括干净一个补丁都没有的绸衫倒是厉害了。”
玉藻前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了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一年半载之后她的模样,脸顿时垮下来,想到衣箱里那些漂亮的丝绸衣裙,再想想上面打补丁的情形顿时欲哭无泪。
秋之又道:“这几个人是从永州而来,以前下官怎么没想到呢。这么说……难道凤林公子的那些传言不是从天朗山巫女口中出来,而是传自丹霞永州?”
她沉着脸:“我在丹霞永州地方倒是没有听说过。”
“是啊……下官在沈县时候,那也是个要道,也没听说过。这倒是怪了——”
“你在沈县三年……对了,去年沈县可有厉害的巫女经过?”
秋之略微想了想忽然一拍手:“对啊,大人如何知道?去年春天沈县杨村瘟疫,百里的良医都束手无策,下官无计可施上报州府。州府派兵封锁了杨村禁止出入,后来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女人,自称是郎中要进杨村救人。一个人带了点东西进去,没多久瘟疫就没了。当时人人当她神仙,下官听说了派人去请,可那人不告而别。后来听说有一个年轻女子在襄南求雨,神仙一样,杨村有人专门去看过,说就是那人。”
“原来是年轻女子。”
“二十来岁的姑娘,容貌甚美。”
玉藻前心中连连叫苦,暗道看样子那人就是所谓的“千月后裔”,初时她只当此人出于鹤舞深山假托千月家族的赫赫名声来愚弄百姓。而今种种迹象显示此人乃是来自丹霞永州一带,甚至可能出于中原腹地,如此一来“千月”这两个字就不一定全是虚假。尤其还说是年轻女子,她冷笑两声,心道:年轻人最容易被收买。
在白皖离开肃阴后两日,玉藻前也告别此地主人,临行前写了封信通过驿站送到京城交付昭彤影。秋之一直将她送到城外十里,分手前忽然低声道:“皖……白皖大人也往天朗群山去了。”
玉藻前脸上一黑心道“逢场作戏而已,真当我看上你家这下堂之夫了么”,打了两个哈哈糊弄过去。走出几里渐入山中,玉藻前拉一下马远远望去,但见群山叠嶂,回首肃阴城楼由在眼底,禁不住有马后桃花马前雪的苍凉。叹一口气暗暗道:“昭彤影啊,这一次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啊……”
一月末的京城仍是雨雪霏霏、银装素裹,永宁城外的皎原河水冰封,树木凋零,大地山河均在一片澄澈的洁白中。此时新年方过,早朝都还朝一停二,行商求学的自然也都在合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中,往昔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皎原江宁道此时冷冷清清,颇有千山鸟尽,万经人稀的苍凉。
苏台迦岚拉了拉衣领,手在袖笼里照样冷到指尖,忍不住丢了一个白眼给身边人:“我说彤影啊,这时候你请我到皎原赏什么景啊?该不是昨宵宿酒未醒,误将梅花作杏花了吧。”
昭彤影哈哈一笑,左顾右盼的欣赏冬日皎原的宁静之美,一边道:“杏花时节满城看花人,怎比的此时山河澄澈,天地空旷来的逍遥自在。”
迦岚一阵头晕,咳嗽一声道:“即便卿喜爱此地静寂之美,你我何不到清雨楼上清酒一杯春竹叶,隔窗看这银装素裹的大好河山。至于现在……”抬眼看看,“再往前就是素月碑,卿是要和本往一起去拜祭先皇陵墓么?”
昭彤影嫣然一笑,既不肯定也否认,继续往前走,一边道:“臣打从读了点史书后就格外喜欢皎原,此地是立体的史书,甚至比史书还要有趣。不说清渺,本朝历史十成里有一成能在此找到痕迹,我少年时常常读一段史书读到兴起就套车出门直奔皎原,找到相应的地方追思一番,时常有意料之外的发现。”
迦岚倒是起了兴趣,挑眉道:“此话怎讲?”
“能在这里看到史书中没有记载的东西,或者被隐藏的东西。”
“这倒是有趣,白纸黑字都没有记录的东西山川草木的死物倒能看出端倪?来,说说我听听。”
昭彤影笑着一抬手:“比如那里——”
迦岚抬眼望去遥遥可见群山之间有楼阁建筑,啊了一声道:“那是沐陵。”
沐陵是苏台王朝第五代正亲王苏台宁若与王妃燕城合葬之处。宁若去世后苏台秋澄下旨以皇帝之礼安葬,谥号“沐”,故曰沐陵。
“卿能从沐陵看出什么史书中都被隐去的东西?”
“陪葬沐陵的都是宁若殿下摄政之时提用的朝廷重臣,然而其中少了一个必要之人却多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迦岚一皱眉,这几个皇陵都是她从小走惯了的地方,其中布局一清二楚,当下细细思量一番笑道:“卿先莫说,让本王想想。这少了的一个可是流云错?”
“正是。”
“的确,流云错乃是宁若亲王一手提拔,又是终身心爱之人,他未曾陪葬沐陵确实奇怪。兴许是顾忌燕城王妃的面子吧,若非心爱之人反而好办了。”说到这里哈哈一笑。
“却有可能,不过流云错跟了宁若殿下一辈子,王妃真要反对早就反对了,宁若殿下去世后流云错与燕城王妃相处颇为和睦,其次女还拜流云错为师。臣倒觉得流云错未能陪葬沐陵并非宁若殿下或燕城王妃的意思,而是秋澄陛下的命令。”
“……”
“为了要流云错陪葬身边。”
迦岚一回想,的确陪葬秋澄皇陵的臣子中属流云错靠的最近,再将昭彤影的话上下想一遍顿时心中一惊,暗道我说看史书的时候就觉得秋澄皇帝对流云错宠爱过甚,难道其中还有君臣之外的用心……
“至于那个不该出现的么……”
迦岚摇摇头:“本王想不出来,卿为我解答。”
“能够陪葬沐陵都是功勋重臣朝廷显贵,唯独一人例外,葬在西南角最远处,是一个名叫郦双的女子,生前为王府七位女官。史书中只提到过一次,说她十四入王府,深受宁若亲王器重,二十岁因病暴毙于王府,先葬于城外,宁若亲王去世时遗言陪葬。殿下想想,当时女官里最受器重的是什么人,自然是王府司殿吧。史书上用了整整两页来为司殿作传,这样的人都没有资格陪葬。一个在王府短短六年不见功绩的人怎能享此殊荣?”
“卿的解释。”
“臣不敢说。”
迦岚也是个聪明人,听到这句话顿时明白,惊道:“你是说那人并非病死,而是……赐死?而且……而且不是为了国事,是为了宁若亲王的私事而死。”
昭彤影点头道:“不愧是殿下。”
迦岚叹了口气又狠狠白了她一眼,心道这人的话果然不能随便听,尤其是说到本朝的话,每每对自己的祖先大不敬,再听下去自己早晚没脸去祭拜皇陵。此时车马已近素月碑,原本想要下去看看,想到昭彤影“诽谤先皇”的本事,心道算了吧,千月素和高祖皇帝这段渊源本来就有许多说不清的地方,让昭彤影发挥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当下脸一沉:“已经到了这里,卿也不必绕弯子了。汝今日邀本王来皎原断断不是赏景踏梅,谈古论今,卿到底意欲何为?”
昭彤影忽然正色道:“臣今日的确有一件事要求殿下。”
“拐弯抹角的。说吧,什么事本王不能答应你,还要累我到这里受冻。”
“臣——想要见一见凤林公子。”
从建成那日起就违背本意变成幽禁亲王专用之所的宫舍无论什么时候都门庭冷落,倍感凄凉。门楣上“永顺宫”三个字的金漆早就落尽,字形依稀还分辨得出来,门外站着一小队士兵,个个都佩刀带剑神态严肃,但凡进了这个门的人没有皇帝旨意就不能活着踏出一步。迦岚到门前的时候手下人已经拿了正亲王令牌知会当地守军官长,士兵们远远的就跪拜一地,开门落锁恭候她进入。外头一番喧哗,永顺宫内依旧一片宁静,宁静到了沉寂的地步。迦岚只带了昭彤影和一个亲信侍从缓步入内,走到第二重才算遇到一个人。和当时的花子夜一样,苏台迦岚也被这个容貌奇丑的妇人吓了一大跳。
她那侍从也是从小在宫里就伺候她的一个侍卫,当下上前一步将主子护在身后,宝剑出鞘直指来人。那妇人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面对剑尖镇定的退后一步跪倒行礼,昭彤影一边咳嗽一声伸手一压剑身低声道:“此地没有刺客。”
侍卫也觉得自己紧张过分脸上一红收剑后退,目光却一直在那妇人身上打转,待迦岚说了声平身后她忽然道:“澄江……你是澄江!”一喊出几人同时看过来,她心中一惊低下了头。幸好迦岚没有追究,由丑脸妇人带着往里走,不一会看到嘉幽郡王丹绫从里面走出来。见了他们几个也是一愣,首先认出昭彤影,随后对着迦岚上下打量一番缓缓道:“殿上书记陪伴的人应该就是迦岚正亲王殿下吧——”说话间盈盈行礼。
迦岚与丹绫年龄相近,丹绫还做过她的伴读,两人幼时一同读书一同游戏感情颇为深刻,十多年后再度相见,居然都认不出对方的样貌。一念至此,顿时生出哀叹之心。再看这嘉幽郡王,风华不再,好像比清杨还要大上几岁。两人落座后丹绫淡淡道:“今日殿下和殿上书记大人怎么有闲情雅致到我这个地方来消闲?”
迦岚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听丹绫又道:“倘若殿下顾念罪臣与殿下昔日的情分,罪臣感激不尽,但是请殿下快回,日后末要再来。这个地方只合罪臣这样的人虚度光阴痛悔昨非,殿下如日中天不当至此。”
迦岚强笑道:“皇姑何出此言,虽然……虽然皇姑一念之差作了错事,可圣上并没有剥夺皇姑的皇族身份。你我身上都留着苏台皇族的血,侄女来看看皇姑有何不可。”
丹绫但笑不语,昭彤影却忽然道:“郡王,今日下官来此是想要见一个人。”
“哦——原来殿下并非来看本王,而是殿上书记有所欲见。难道说,殿上书记想要见那个连皇族身份都被剥夺的人?”
“下官听闻凤林公子离宫后受郡王照顾。”
“若论先来后到,算来是本爵占了凤林的地方,一宫同处而已,照顾这两个字不敢当。殿上书记是给本爵设陷么?照顾夺爵幽禁的不祥之人,本爵应了这一声殿上书记即可可以弹劾。届时本爵罪上加罪,死有余辜。”
昭彤影未曾开口,迦岚先苦笑道:“皇姑多虑了,本王也想见见凤林。”
丹绫眸光一转先看看迦岚又往昭彤影身上一扫,随即唇边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道:“殿上书记就是在等殿下这句话。身为廷臣私见因为叛变而被幽禁的皇族乃是重罪,不过正亲王愿意巡视哪里都无可厚非。”
昭彤影顿时怒从心头起,心道嘉幽郡王啊,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一见面就挑拨我和正亲王的关系。刚刚那段话分明说我拿正亲王来当自己的挡箭牌,好吧,就算是这样也犯不着你来说穿。当下嘿嘿冷笑两声,也不辩白,觉得迦岚的眼光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心中更是恼怒。
说话间有脚步声至,丹绫微微转头:“凤林,过来给迦岚正亲王殿下磕头。”
迦岚抬眼看去,只看到那丑脸妇人,仔细一看才看到有人躲在妇人身后,那妇人拉了几次都不出来,还是丹绫又叫了一声,声音沉了下来。那孩子恐怕是很怕丹绫,小心翼翼的转出来仆倒在地喃喃道:“凤林给殿下请安。”
迦岚见这孩子瘦的不成样子,好似风吹就倒,又看他神色慌张,心中一阵伤感。暗道这孩子委实比我还委屈,那时候他才多大啊,就因为是个男子,无端承受了宫变得全部罪孽。想到这里示意那妇人将他带到面前软语安慰,问了他年纪,又问读过多少书喜欢什么,凤林答一句看一眼丹绫。虽然胆怯,但是口齿清晰用词文雅,可见是个聪明的孩子。几人说了一段时间话见天色渐晚迦岚起身告辞,丹绫带着凤林送到门口忽然道:“少王傅回京了么?”
迦岚随口应道:“这两日就到。”却听昭彤影道:“郡王怎么问起王傅?”一时间声音都变了,顿时醒悟转过头来望定。丹绫神色平常,拉着凤林的手缓缓道:“不是本王挂念,是凤林一直惦念,常常说‘女官怎么还不来看我……’”
苏台迦岚轻轻踢了下昭彤影,挑眉道:“卿的过分连嘉幽皇姑都看不下去了。”
后者一脸无辜,伸手揉揉脚踝,苦着脸道:“臣对殿下一片赤诚,郡王不知尚可原谅,难道殿下也不知道?”
迦岚狠狠瞪一眼,随即道:“可以了吧,现在可以告诉本王卿今日唱的是怎样一出戏。”
“臣就是想要见一见凤林公子。”
“卿要见那个孩子为何?”眯起眼睛缓缓道:“难道卿也和什么‘女官’一样,许多年前就在皇宫偷偷的照顾那孩子?”
“殿下——这玩笑开不得,这可是要命的。”
“是啊,这是要命的事,可偏偏有人身为女官长却甘冒此险,本王倒是好奇得很。这件事该归卿这殿上书记弹劾,还是该归现任女官长负责?”
昭彤影讪讪一笑,心中暗暗诅咒丹绫,口上却道:“该归大司礼管辖。”
“哦——原来如此。”似笑非笑的说了这么一句,斜倚着从半卷的帘子下看外面的景色忽然道:“王傅两三日内就要进京了吧,看样子本王也该好好的见见王傅。晋王累她照顾,看样子凤林也累了她不少。你说呢?”
“王见一见少王傅也好,那也是个有趣的人,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不胜心向往之……不过,卿可要让本王失望?”
昭彤影又苦笑一下,随即正色道:“前天驿站送来一封信是从肃阴送来,寄信的乃是玉藻前……”将玉藻前在肃阴听到的有关凤林皇子的传言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迦岚一开始沉下了脸听到最后反而大笑起来,拍手道:“有趣有趣,当初人人都说凤林乃是妖孽,力请父皇杀了他,还是父皇念他年幼不忍心杀死。而今到说是我苏台王朝的正主,世间之事岂非变化多端情趣无限?”
昭彤影看她笑吟吟说话,可眼中看不到半点欢喜,反而冷的彻骨。她何尝不知宫变乃是苏台迦岚心中最大的痛楚,此间母死亲散,失去万承之尊远走边疆,眼睁睁看着母家亲人一个个被杀,看着昔日的师长好友受到株连身死家亡。而她明明反对那场叛乱,甚至皇帝能够那么快夺回京城她这个年少的皇太子也起到了极大作用,最后还是不得不连坐受累,其中的委屈、痛苦岂是旁人能知。
“所以卿想要亲眼见一下凤林,看看我鹤舞巫蛊之乱可是和这幽禁皇陵的孩子有关。”
“凤林皇子已经长大,虽然算不上成人,但是……”说到这里笑了笑:“殿下,被幽禁的皇子长大后调动残余势力乃至夺国,这样的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错,卿以为如何?”
她叹了口气:“倘若今日臣看到的那个凤林公子能够身在皇陵而将那般流言传到鹤舞,那臣也只有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了。旁的不说,单单那份演戏的本事便可独步京城。”那孩子的羞涩、胆怯,以及那种只有常年幽禁闭塞的生活才会出现的沉默和呆滞是装都装不出来的。凤林是一个完全没有长大的孩子,虽然言辞文雅应该读过些书,可思考的深度远远没有到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程度。这个孩子身上让人过目难忘的不是聪明,更不是山河社稷玩弄掌中的沉沉,而是深深的寂寞,寂寞到了凄凉的地步。
“臣以为,在凤林公子,与其要千里江山,只怕更愿得到一点温情。”
“卿是在说先皇处置不公么?”
“臣不敢,臣并无此意。臣也知道凤林公子这‘妖孽’的说法并非仅仅因为他明明是皇子却让先皇生夺嫡之心,而是因为……”压低了声音:“宫中传言,凤林并非苏台皇家的人。”
迦岚脸色一沉,好半天才道:“卿知道的太多了。”
“臣万死……”
“本王不会要你死,可这话传了出去,本王也保不了你。”
“殿下啊,难道臣会四处传扬么?”
苏台迦岚又叹了口气:“凤林的身世在宫变之前就有传说,十四弟晚生了一个月,偏偏淑妃期间出过一次宫,算算时日反而正好。一生下来就有传言,只不过父皇不在乎,再说凤林样貌也象父皇也就压下去了。到了宫变又被人想起,这才有妖孽的指责。”说到这里忽然道:“凤林无辜,那么嘉幽皇姑呢?”
昭彤影但笑不语。
迦岚也跟着笑,两人相对笑了一阵,昭彤影方道:“臣有同感。嘉幽郡王这四年幽禁变化实在太小了,只变在容颜,心智气度宛若当年。”
“皇姑的消息也颇为灵通。”
“殿下若是问起,那必是前些日子花子夜殿下的不是。”
“哦,王兄也去看望了皇姑?”
“花子夜殿下恐怕是去散心的。是时王傅离京未久,难怪正亲王心情不安,信马由缰这才到了嘉幽郡王的处所。”
迦岚淡淡一笑,缓缓道:“就定在王傅回京后的第三天,卿也来作陪。另外,凤林消瘦如此委实可怜,本王要找个机会为他多争取些好处,到时候再去皇姑那里坐坐,想起来十来年不曾和皇姑下盘棋了,到时候卿也来观棋如何?”
昭彤影含笑欠身:“臣遵命。嘉幽郡王的棋局,臣也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