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台王朝皇宫位于王都正北,背倚双龙峰,侧绕流玉河,分前后两进,前进为昭明,紫鸾二殿,与金水桥、迎凤楼组合成皇权最高象征。内进就是后宫,那是属于妃嫔和少年皇子们的天地。

正月初六是新年后的第一次早朝,按照惯例不谈什么国事,又是纷繁复杂的庆典仪式。此后数日也是一日早朝一日休息,要到新年的第一次月圆之后才恢复正常。

接连休息了五天对于大清早爬起来早朝多少都有那么点不习惯,这一年的冬又特别冷,一干官员站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到典礼完毕,一个个缩手缩脑往家里赶,就盼着回去睡个回笼觉。然而其中偏偏有两名青年女子昂首挺胸、步履潇洒,宛若掀衣乱发的是三月阳春杨柳风。其中一人身着三位官的绯红衣衫,其上鹤飞花放,远山翠黛、秋月凝华,唇边长带三分笑,眼底总含一分情,即便不语不笑,但看举手投足间那份风姿便能倾倒天下男儿。此时她将衫上毛领又竖高一点,皱眉道:“好冷的天,几年没在京城过冬已经不习惯这份寒冷了。”

“也算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人,不过到南方住了四五年就忘本到这个地步了。”笑着答话的这人粉米裳青色领,襟绣麒麟,水苍玉佩,身形高挑、体态优雅,抬眉转目眸光流动间倒似总有一点温柔,目光锁定人时如水如梦,千丈寒谭,叫人看久了不知她是多情还是无情。她是秋官属下掌管天下定刑的四位司刑,名叫玉藻前。

绯衣的殿上书记昭彤影微微一笑,故意叹息道:“逍遥自在的日子结束了,日日早朝,受尽约束,唉,过两日我也要将人生最大愿望变成‘睡到人间饭熟时’了。”

换来对方毫不客气地嗤笑,笑了一阵,这人心念一动正色道:“你说这一次春闱会点什么人为主考?”

原来苏台选拔人才叫做进阶,分成两种,一是见习进阶,这是贵族们的专署;其次,就是三年一度的进阶考。进阶考面向全国所有良家子,不论贵贱不分男女,三年一次,分京考和郡考,两者之前又有府考。府考为基础,除少数品行卓绝、才华卓越或者身家显赫得由官府直接推荐参加郡考或京考外,其余考生都要先通过府考,根据成绩决定能否参加后两级考试。这一次的进阶考本该在去年举行,却因为北辰突然入侵而被打断。同年秋,皇帝颁布诏书在第二年春天举办那场被延误的进阶考。这日朝廷庆典上也为春闱的召开作了相应典礼,于是主考人选就被提上日程表了。

昭彤影突然又叹了口气:“主考是个好职位啊——不要说主考,就是能捞到评卷、复阅,哪怕巡场,都是少有的肥差,啊啊,连我都想去弄一个来赚点零花钱,三年才有一次的好机会。”

“不错不错。不但有零花钱可以赚,最重要还能收天下俊彦为己用。可惜啊,昭彤影虽然光彩照人,名声远播,可要当这个主考还是不够格。”

那人用力点头:“主考啊,天下考生都要尊称一声‘恩师’,看到顺眼的可以暗示一下收为心腹,如果有个正当年华待字楼中的儿子,在第一等里挑挑拣拣,就连儿媳都有了。一届考生总能出三五个俊彦,想想看,五六年后朝廷中流砥柱们称呼你母亲大人或者恩师,那是何等风光。多少名门世家就是从祖上当了两三次主考开始的。”

说到这里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让周边缩着手匆匆赶路的同朝们将混合着疑问、妒嫉和厌恶等多种情感的目光投注过来,而承接这复杂情感的两个年轻人有一个还稍微那么缩了一下,另一个反而将头昂的更高。

“啊——总算是新的一年了,去年我算是受够了,想想啊,被围城的那一个月我就没安稳睡过哪怕一个晚上。一个月啊,害得我皮肤粗糙、眼圈发黑,也没心情没时间抱美人,可怜了我的花容月貌啊——希望这新的一年可以过的让人愉快点,我要求不高,别给我找麻烦就可以了,明白了,我的殿上书记大人。”

“双龙崩,京都乱;流玉断,三年旱——想要太平还是去求老天爷帮忙吧,和我说有什么用?”

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宫门,不远处各自有家人赶了马车等候在那里,玉藻前却停住了脚步,凑到昭彤影耳边低声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只要你殿上书记大人不想翻云覆雨,新任正亲王一时间不打算改造朝廷,不要说双龙崩,就算老天爷让两座山一起消失,京城照样太太平平,我照样有心情抱美人。”说完哈哈一笑,丢开昭彤影往自己的马车走去。留下这位殿上书记在那里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奇怪了,我脸上写着‘兴风作浪’四个字么,怎么人人都觉得我明儿就要挑唆亲王造反了。国泰民安啊……我也不想在乱世里抱美人呢。”

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春闱是皇帝偌娜登基后第一次进阶考,对皇帝来说有极其深远的意义,故而这一次考官人选也就成了整个京城都关注的事件。也算托了春闱的福,让朝廷闻之色变的民谣总算唱得人少了些,街头巷尾的交谈换成了各地考生的趣闻轶事,以及对考官和此次前三名人选的猜测。而为了得到这个“肥缺”,官员们也明里暗里活动起来,又恰恰遇到个新年,于是那几天天官大宰卫.暗如家的门槛都快被“拜年”的同僚给踩断了。

然而,这些提了大包礼物的人并不知道,真正决定这一次考官人选的并不是大宰,而是——正亲王苏台.花子夜。

京城二十八巷中的凰歌巷紧邻皇宫,历来是正亲王、和亲王府邸所在。安靖国以女子为尊,虽然没有律法规定,可传统上被册封为亲王之首的正亲王、和亲王都是公主,故而取名凰歌巷。

爱纹镜雅皇帝去世时出人意料的册封皇次子花子夜为正亲王,反而将皇次女清杨册封为略低一级的和亲王。苏台.清杨同时被任命为东方名城永州郡郡守,时常留在永州料理郡中大小事务,于是,这凰歌巷很长时间只有正亲王花子夜一人,直到这一年七月苏台.迦岚因军功被册封为第二位正亲王。

正亲王苏台.花子夜为惠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妃长子,皇帝偌娜唯一的同胞兄弟。花子夜这一年二十五岁,在苏台政坛上担负着类似摄政王的角色,他是个身材修长容貌端秀的男子,作为皇族后裔,自幼按照规矩文武兼修,曾被当时的太子傅评价为“均有才略,然难登极致”。他二十岁时迎娶母系琴林家正出一系的女儿为王妃,叫人吃惊的是这个琴林家养大的女子照理说贵不可言,却偏偏性格懦弱,与花子夜成婚后对这个丈夫百依百顺,整日唯唯诺诺半点没有琴林家女子的骄傲。让她那个同胞姐姐一提到就怒火上冲,常说她丢尽了琴林家的脸。正亲王还没有纳侧妃,身边也有几个通房的宫女,前一年夏天方得了一个王子,大约二十四岁才得孩子却不是女儿,花子夜对自己的长子也没多少感情。

这边厢天才刚刚暗透,正亲王寝宫早已是芙蓉帐暖、被翻红浪,待得房中细细碎碎的娇吟之声停下,但听一个还略带三分喘的声音道:“昭彤影授了殿上书记。”

怀中女子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犹在平息,听闻此言道:“她也当得起。”

花子夜低下头在女子耳边道:“她位在你上了,不难过?”

女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噗哧一笑道:“堂堂正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着天下人的富贵荣华,这么个人到在我面前说什么难过不难过得话,岂不是可笑?要我不难过,也就是一张诏书的事。”

花子夜闻言一怔,他要探她口风,没料到什么没探到反而被好一阵抢白,笑也不是怒了不是,怔了一会就觉得委实疲惫得很,抱紧怀中人正想要睡一会,可刚刚有点迷糊,就觉着怀中一空。睁开眼果然见女子已经开始着衣,皱眉道:“天都晚了还这么急……”

女子冷冷道:“就是晚了才急。”

花子夜抬起半个身子叹息道:“就留一夜能翻了天?”

她头也不回但冷笑:“殿下自然是无所谓,可我留一夜那边不翻天才怪。”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什么,穿衣的动作停了下来。花子夜本都准备翻身继续睡,觉得没了动静又睁开眼,喃喃道:“怎么,想明白了?”

“殿下——我问您讨一个差事如何?”

“什么——”

“也没什么,突然觉得闲得发慌,想找些新鲜事来做做。”

他身子一抬从身后抱住这女子,在她耳边道:“你想要什么差事?”

“我听说要开始点春闱的考官了,不知道殿下心目中我担不担得起一个复阅。”

“那种闷死人的差事你要来做什么?”

“配不上么?”

但见那人脸色寒了下来,正亲王苦笑了一下缓缓道:“随你心意。”

“那么——多谢殿下。”不动声色的挣脱,在床前盈盈一礼。片刻后穿戴整齐,毫不犹豫掀帐出房。

花子夜这晚宿在王府偏院,离着王妃住得正院极远,原本这地方该是日后留给未成年王子的居所,可他说喜欢这里的清静,硬是当了半个住处。

那女子出了房由花子夜贴身的宫侍领着穿过夹道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抬起头来,但见星河朗月都被高而窄的宫墙挡在外头,只有一段天被挤压得窄窄的。宫侍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敢来催,但见她转过了身,然夹道弯弯曲曲早已看不到宫殿模样,停了一会见她一仰首,这下再不停顿,快步走出正亲王府。

她出的是后头的小角门,对着幽静巷道,平日里也就送菜送东西的商贩和王府侍从出入,狭窄得停不下一辆车。宫侍见地上虽然刚叫人扫过,可对着她雪白裙裾还是脏得难受,连连赔笑道歉。可眼前人踏上污水横流污迹斑斑的路硬是连眉都不曾皱一下,默默让宫侍领着走过一段窄巷,一转又从边门入王府,这下走的都是长花廊青石道,一路上遇到宫女宫侍见她服饰纷纷让道行礼,经由正门处出,外头几个人上来伺候着上了车,启动时车帘微掀一双眸子透过缝隙冷冷望向“正亲王府”四个漆金大字。

正亲王府偏院门外一个华丽衣着的青年女子已经站了很久,不是发呆,而是在和忠心于亲王的侍卫们艰难拉锯。眼见着这美貌女子和女子身后的侍从得脸色都已经到了铁青的地步,而忠心护主的宫女痛斥的声音越提越高,侍卫们苦着脸弯腰弯得快要碰到膝盖,可拦着门的身子不挪开半分。

正亲王妃看着偏院内丈夫卧房的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终于按耐不住,冷冷道:“你们这群放肆的东西,我是什么人?这正亲王府还有我这个王妃不能去的地方不能见得人?”

“王爷已经歇下了,吩咐了什么人都不见,不许吵着王爷歇息。”

“灯才灭,显然还没睡着,快去给我回禀。”

“小的不敢……”

听到这两句大半天里反反复复重复的话,正亲王妃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冷冷道:“我到看看有没有人敢拦我,让开!”说着快步就要往里面闯,这两个侍卫都是男子,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伸手阻拦和王妃发生肢体上的纠缠,正惶恐间但听一个人喝道:“什么人在王爷寝殿前喧哗!”

回首见远处灯笼光芒笼罩下是一名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青年女子,声音里透着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才有的威严。侍卫们齐齐一声:“司殿——”

正亲王府司殿女官紫千不紧不慢走上前,目光在王妃身上轻轻一转,微失礼道:“不知王妃在此,恕千无礼了。”然后突然紧赶两步,一抬手连着两个巴掌甩到侍卫们脸上,沉声道:“反了不是,一个个都瞎了眼睛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认不出主子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主子说话举止?明明知道王已经歇下了居然对着王妃吵吵嚷嚷,都不想活了!”

骂的是侍卫,言下之意却是人人都听得出来,正亲王妃冷着脸在一边不开口,端看她还要做什么。果然,骂完侍卫年轻的司殿女官笑吟吟转过身道:“这正亲王府,外头的事以王为尊。可里头的事,还有谁能代王妃殿下决断。什么事王妃但下命令就是,何必非要让王歇下了又起身呢?”

这番话直将王妃捧得极高,全没半点不恭敬,道叫停的人发作不起来。她也就是刚刚那一阵子的气,这会儿闹腾了反而气消了,隐约还有点后悔,听到司殿这段话是给自己做就了台阶,正要顺着走下来却听里面一人道:“王妃殿下,亲王殿下有请。”

刚刚发了一场火就是为了能踏进这扇门,可真当走到那人面前时她却害怕起来,跨进门槛的那瞬间恨不得自己今晚从没来过这偏院。

那个人,那个被称作是她夫婿的男子半披长衣,一头乌发尽数披散在肩上,就这么随随便便坐在桌边看着她,眉清目秀、清雅迷人。接触到他的目光,她的心就慌得不行,来的时候还千百遍对自己说:这一次一定不能姑息,这一次一定要拿出王妃的派头来。

然而,一见到他,就像过去千百次那样,所有的气都消了,只有忐忑不安,只想赢他一笑。宛然那一年在后宫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那端坐柳树下与人对弈,玄衣白恰的悠然出色。

他一手支额,斜着眼看她,说你这么晚了不在寝殿里歇着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是早叫人告诉你我今儿大半天庆典仪式累够了,想早点睡下。

她低下了头,喃喃的说些对不起的话。

“到底什么天大的事,说吧,我累了,说完了让我继续睡去。”

透过雕花门可以看到青纱帐低垂的雕花床,一截半垂床沿的红罗被昭示着床帏间的凌乱。当她丈夫的男人,在她这个妻子面前,连起码的掩饰也不屑于。

“殿下——我听说,我听说要点春闱考官了?”

“嗯——”

“前两日我娘来给您拜年,恰巧王出门了。王觉得,我娘或者大姑姑能不能当主考这职位?”一口气说完,胸口压了三天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也不管得到的会是什么答复。

然而,没有答复,长时间的静默。

她被这种沉默压得难受,但看他一手支额冷冷看着,唇边好像有笑意,目光也不知道是责还是笑。不知道过了许久,花子夜突然展颜一笑,身子微微前倾,缓缓道:“本王倒不知道自己的王妃原来有意于专攻朝政了。王妃若是想要为皇上效力,为本王分忧,就先参加这一次进阶考拿个位阶吧。等王妃成为天官大宰、地官司徒的那一日,不要说本王,王妃提一个主考的名字,皇上也会仔细考虑。反正,也不是没有王妃为高官的先例,本王乐见其成。”

“王——”

“王妃如果没有进阶为官的打算,那就请恪守身为王妃的本分。”他站起身淡淡道:“本王困了。少司寇和少司空想要给本王拜年,明儿可以自己过来。”

看着他往内室走正亲王妃也知道不该留下来等宫女来含蓄赶人。走到门外,但看先前那两个侍卫偷偷往她这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风太大吹乱了灯笼的火光,还是树枝投影,总觉得那两人是在冷冷一笑。

她咬了咬牙,昂起头以一个王妃的高贵走出院子,以一个王妃的高贵回到房中。

然而,踏入房中的一瞬间,她扑倒在最近的塌上,放声痛哭。

然而,哭累了依旧是这个样子,不会有人来安慰她,也不会有人来听她倾诉,只有桌上蜡烛剪不断发出清脆的爆声。她抬起眼,举目都是华丽,恰如她二十四年的人生——华丽无匹,空洞无物。

她知道她们私下里在笑话她,因为她是那样的懦弱,她亲眼见那人深夜走出自己丈夫的房间,也只是看着,然后跑回自己房间埋头流泪以至彻夜难眠,第二日还要含着笑什么也不知道得做高贵的王妃。

她知道自己的有多可笑,也知道一个真正的安靖国女子应该毫不犹豫的冲进去将那个胆敢红杏出墙、糟蹋她荣誉的男人从床上拖下来丢回寝宫好好收拾一番。

这一切,她都懂,也看过,可她做不到。

他迎娶她的那一日,洞房花烛夜,那人站在床边对她似笑非笑道:“人家说我挑了琴林家最柔顺的女儿,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曾经有从小颇为照顾她的姐姐在她省亲的时候将她拉到一边劈头就道:

“你平日里在做些什么,你是王妃不是驸马,不是整日里读书绣花与世无争就行了。王妃就要代替丈夫辗转朝廷结交大臣,就算这些你做不了,管男人总会吧?连我都听说正亲王身边漂亮的宫女一个个抱过来,你不说话?难道要等他抱到女官身上最后夺了你这个王妃位才好么?”

她喃喃道:“怎么回呢……”

“怎么不会!琴林家的女人,哪个不是三夫四妾,将男人教育得乖巧温顺,就算你嫁了皇族男子,也该平起平坐。要知道,只有男人才以‘淑贤’为美,我们女人家赢得个宽容柔顺可不是长脸的事!”

她唯唯诺诺的应了,等回府见他谈笑风生的样子顿时什么架子都没了,只想要顺着他迎合着他,莫要叫他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想要琴林家最温顺的女子,她愿意一辈子如此。

她记得小时候偷听夫子给兄弟们上课,念了那么一首诗: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节夫贵殉妇,舍生亦如此;我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

先生说那是男子的节烈,她却醉倒于首两句中的天长地久。

若能与他“梧桐相待老”,她宁可象个男子般迎合。

正月十六,新年庆典结束后的第一次早朝上偌娜颁布了这一次春闱的考官人选。这一年京考共动用考官十二名,主考为少宰涟明苏,副主考少司礼黎安.清逸。这两名都是二位高官,均在以往的进阶考中担任过考官,且皆以文才出众、学识广博而闻名朝野。尤其是五十二岁的黎安清逸,曾担任过十五年的少王傅,学识被称为六官主官第一。

进阶考京考分四卷,一日一卷,分别为“经、史、子和政论”,前三点看考生在文学、哲学、历史和思辨上的修养,最后一点则看考生是否有成为行政官员的基本能力。四科各动用两名阅卷,其上又是两名复阅。阅卷官对考卷进行点评打分,复阅一方面重审,一方面要点出本项的前三名和划分三个等级。最后再由两名主考根据综合表现确定本次考试的最终名次。事实上,成百上千的考生,主考官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通读,故而决定考生命运的实际还是那八名阅卷和两名复阅。

阅卷点的都是太学院的博士和史院的编修们,两名复阅一名是太学院司教,另一名则是太学院东阁少王傅水影。其余监考、巡场就不用说了。

至于每一科的出题则由两名主考官完成,故而这两人是一点定就立刻入闱,直到二月初六全部阅卷结束才可出闱,其间就算是至亲之人都不可与之相见。而其余考官则在考试开始前两天正式入闱。

春闱在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正式进场,考生二十六日起允许出场,阅卷从二十七日早上进行一些列复杂仪式后开始,初三阅卷结束,初五复阅完成,初六一早两名主考官沐浴熏香之后正式点定名次然后开卷呈交皇帝。而皇帝一般会用三到五天的时间“阅卷”,这样,通常在二月十二日子时起考试的结果会一个连一个的传出来,同日正午之前考场正门口将悬大红榜。再往后,就是跨马游街、簪花夜宴。

对于安靖国的百姓而言,三年一度的进阶考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关系国家兴旺,维系家族荣誉。朝廷要从中选拔栋梁之材,名门贵族要依靠进阶保存家名,而平民则将之看作改变人生的唯一机遇。

进阶考分京考和郡考,两者之前又有府考。府考为基础,除少数品行卓绝、才华卓越或者身家显赫得由官府直接推荐参加郡考或京考外,其余考生都要先通过府考,根据成绩决定能否参加后两级考试。

郡考在苏台二十一郡郡治展开,主要选拔初级地方官员,受阶最高不过七阶;京考则在王都举行,受阶最低为八阶,最高可以到六位。除了谋求进阶的普通考生外,还有所谓“阶上进阶”的带阶考,也就是已经进阶的官员,如果认为自己学识高而职位过低,可以再度参加进阶考,如果考中升一至三阶不等,考不中降两阶处罚。

四天考期中对考生而言,这是关系荣誉命运的大事,然而这四天对阅卷考官来说是在无聊不过的。不能出去,不能见家人,为了保持考场严肃,又严禁任何娱乐活动;此外,禁止饮酒,欢爱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进闱后有一大堆禁忌,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可怜这几位考官每天除了读书习字之外,就只能还算说的拢的几个凑在一起谈一些诗词歌赋打法时间。白天还好对付,到了晚上,前几天还能早早闷头大睡,可到了最后两天,睡得都有点反胃,便有不少人不顾正月里寒气侵人夜深了还在外面闲逛。

过文英阁,穿汇文潭,走过长廊,然后取道地字号房,差不多就绕考场一周了。夜里睡不着出来游考场的女子在号房转折处停了一下,轻轻呼一口气,心想走一圈果然是很累得。就这么一停,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也不是故意要偷听,而是第一句话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对方说的是:没想到考题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她往后面退了几步,将灯笼藏到身后。但听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头两场考试的事情。听那意思,好像很早就有人透露了考题给他们,让他们预先找高手写了文章背熟。他们好像一开始还不相信那就是考题,进了考场一看一点不差,这会儿自然高兴得无以复加。更有一人还背诵起自己卷子中的“得意句子”。

女子越听越心惊,正想要探身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偏偏这个时候灯笼里蜡烛“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烛花。又偏偏爆在那两人对话间的空白,在如此夜里,分外清晰。但听那边两人同时喝一声:“什么人!”

女子暗叫糟糕,还在想是表明考官身份还是拔腿就跑好,却听另一个方向传来淳厚的男音,说的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不在号中,想要被剥夺考试资格么?”两个人喃喃说起来方便一下正好遇到之类,然后就是通往不同方向的脚步声。

女子但听最后说话的那人在两名考生跑开后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朝她这便走过来,她正在想不知道是福是祸,却听脚步声突然停住,然后反折回去,远离了她。

她往前走了几步,望过去,正看到最后一抹背影,顿时怔在了当地,喃喃道:“涟明苏——少宰主考难道也睡不着来转考场了?”

这一年四十一岁的主考涟明苏是苏台政坛上的传奇人物,他不仅出生寒门,甚至是个孤儿,好不容易挣扎到一户大户人家当家奴,他身虽下贱却志向高远,纵然困境中也奋力向上,终于赢得年轻主子的注意,也亏的有那人,不嫌弃他身份低微助了他参加进阶,十五年后,这个一度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的男子成为苏台王朝二位高官。

那个赏识他帮助他的人就是西城家现任当家西城.照容,许多人都以为照容提携他是对他有了情意,可那人刚刚考中照容就正色对他道:“你我主仆之谊至此终结,往后就是官场上的同僚,你不用感谢我,日后专心报效君王,也就是报答了我今日为你所作之事。”随后送他出府,再无往来。其间照容娶夫纳妾,那人也娶了任地遇到的平民女子,官场上相见清清淡淡的同僚之意。

涟明苏二十六岁娶了地方任上结识的平民女子,其后十余年相伴相依,只可惜夫妻二人始终无子,也许就因为无子,虽然早在六年前就位列三位,却无心开家立系为自己冠上家名。在过去的十五年中,涟明苏无论在地方行政官任上还是高居天官少宰都官声卓越,深受皇帝信任,还有人说若非苏台官职天地春官长必须由女子担任,凭他的才华完全可能成为下一任大宰。与此同时,对他有提携之恩的西城.照容也升到了地官官长大司徒的职位上。

初三到初五,是复阅最紧张的时刻。主考可以只看复阅推荐上的一等卷,然后随即抽查几张了事,复阅是必须看完自己负责的两科的全部考卷。故而每一次的复阅官都会哀叹自己才是进阶考最辛苦的人。

不过看卷也自有乐趣,看到美文拍案叫好,自然是一种享受,可是看到词句不通、立意古怪的文章,抚卷大笑,也能消除疲倦。

少王傅水影负责的是经、史二卷的复阅,这两卷一看文采,二看思辨,此外论经与论史中也能看出考生的道德观念。阅卷官早把名次排好送上来,水影的习惯是从最末一等看起,一路看了两天下来觉得阅卷官的水准的确都不差。这天看到最后一册,阅卷评的是二等第一,她看了几眼后喃喃道:“怎么这么熟悉的句子,我在哪里听到过呢——”略一思索,噗哧一笑,几个阅卷都吃惊的看过来。她觉察了,嫣然一笑道:“没什么,看到美文了。”说话间,朱笔一点,送到了第一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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