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颜魏两家在颜大姑姑惨死之谜揭开后,就彻底决裂,颜五爷漠视魏氏被妾侍逼死而无所作为;魏家自知理亏,也不敢打上门来寻求说法。.
但为了面子,这两家最起码在表象上来看还是亲家,只是因为魏氏的去世而稍显冷淡而已。
不过外人对此也并不起疑——毕竟颜五爷已经续弦,目前颜府是杨氏当家,杨氏脑抽才会与魏府频频走动呢。
所以魏老太太来给亲家拜寿,宾客们倒没觉得意外。
其实说心里话,魏老太太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来,可是一来是睡莲毕竟回来了,她这个做外祖母的至少要出面给她装一装排场;二来嘛,最近南京的豪宅卖了个合适的价钱,钱袋子很足,腰杆也能挺硬,祝寿的同时,抽个空把睡莲她娘的嫁妆交代一下。
于是,魏老太太在身形硕大的魏大舅母陪同下,坐上新卖的马车从北居贤坊往什刹海方向走。
天有不测风云,新马车固然好看,可是却在半路上掉链子,车轮开裂了,马车夫怕出事,不敢继续前行,又碍于面子,没有雇街上的马车。
魏大舅母遣了小丫鬟回去叫了旧马车来接,来来回回的耽误了时辰,所以到了中午饭时才到了颜府二门外。
杨老太太觉得尴尬,站起来让位和坐着不动装憨都丢人,杨氏更是脸红的要低出血来!心里直骂为什么这个魏老婆子还不快死。
颜老太太在人间修炼六十载,什么场面没见过?她和颜悦色的缓缓起身道:“午宴已经准备停当了,请各位先移步水榭,我的老亲家来了,我们好久没见,得先去迎一迎。”
在座各位女眷个个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估计是怕原配和继室两个亲家碰上尴尬,所以这边先去莲花池水榭宴席,那边去外头迎接,每个都不得罪。
各府女眷们、包括杨老太太等人在大夫人等媳妇的引领下往摆着寿宴的水榭进发。
颜老太太朝最懂自己的柳氏使了个眼色,柳氏会意,加快脚步去水榭重新安排席位,给魏老太太和魏大舅母预备位置。
当松鹤堂诸人散尽时,颜老太太和魏老太太互相搀扶着走向正厅,简短的序了会子闲话,颜老太太估摸着柳氏已经准备完毕之后,两人才去了水榭的宴席。
因避着男女大防,颜老太太的寿宴分为内院外院,外院的寿宴设在来兮阁,由颜大爷、颜五爷、颜九爷带着几个成器的孙子辈招呼男宾。
内院的寿宴设在后花园莲花池的水榭,用大红地毯、幔帐装扮。只招待女宾和七岁以下的懵懂男童,好在八月初天气不冷不热,后花园各色花朵姹紫嫣红开遍,好一番良辰美景的气象,有女客玩笑说,贵府不用摆菜肴了,单是这景色就可以下酒了。*.
过生日当然是以老寿星为大,水榭中央最好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黄花梨镶大理石圆桌,颜老太太坐在东面,左手第一是年纪最大、地位最显赫的大房亲家东平郡王妃;右手第一是有二品诰命夫人在身的五房原配亲家魏老太太;左手第二是六品诰命安人、五房继室亲家杨老太太;右手第二是六品诰命安人、九房亲家沈夫人。
安宁公主和几位候伯一品夫人坐在一桌,杨大太太和魏大舅母也坐在一桌,“同台竞技”。
比起在济南土生土长的杨老太太和杨大太太,在京城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过南京魏府繁华的魏老太太和魏大舅母的言行举止更加得体大方些。
特别是魏大舅母,自打荷包鼓起来、长子纬哥儿今年春闱得中第三甲同进士之后,身上那股市侩气息全然不见,俨然一股贵妇气象,在席间谈笑风生,应付自如。
杨大太太交际能力也是一流,不过她那口山东济南味的官话在席间太过突兀——基本大家都说的是金陵官话,只得闭嘴多吃少说,做出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来。
但都说相由心生,杨大太太薄唇高颧骨、眼神锋利,和温柔娴淑不沾边,所以她的沉默寡言,在外人看来就显得有些缩手缩脚了。
杨氏招呼着宾客,见母亲和大嫂这幅模样,心下又羞又恨又气,不免出了点小错,大夫人瞧见了,淡淡道:“你若是累了,就下去歇歇。”
这正是露脸的时候,若这个时候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次寿宴是大房、七房、九房的人出力呢。
杨氏那里肯?直推说不累,喝了半盅茶,静了静心,又招呼客人去了。
荷花池搭了一个戏台,此时大戏还未开锣,颜九爷为讨颜老太太欢心,特地请了个来自蜀地的杂
耍班子在表演吞火、变脸等绝技。
此刻戏台中央站着一个年约三十多岁、颇有些风姿、蓝色帕子包头、身穿蓝色交领窄袖布衫,下着膝裤,做花鼓妇打扮半老徐娘。
两个丑角装模作样的拦住她,问道:“娘子是要往何处去?”
花鼓妇说:“今日是颜府老太太六十大寿,我去献艺讨几个果子,沾一沾老太太的福气。”
一听这话,水榭内贵妇小姐们都应景的笑了。
丑角甲摇头晃脑道:“花鼓做戏太过平常,估计你能府里门都进不去呢。”
花鼓妇道:“这可怎么办呢?”
丑角乙说:“你可有其他的技艺?”
那花鼓妇面有难色,而后一敲腰间的花鼓,道:“我会穿针!”
水榭内又是一阵笑声。
丑角甲头摇的跟破浪鼓似的,“不可不可,这世上女子谁不会穿针。”
花鼓妇笑道:“我手指头笨得跟棒槌似的,不过舌头倒是很灵活,不如来个‘舌内穿针’如何?”
言罢,花鼓妇从荷包里取出一把绣花针来,那丑角甲数了十根递过去,揶揄道:“十根都穿上,这才算真本事。”
花鼓妇接过绣花针,捏住针尖,在拇指和食指间轻轻一捻,绣花针的针鼻排成扇形,花鼓妇伸长舌头,将十根绣花针搁在舌内,还闭上嘴!
呲!
虽说都知道是绝技,水榭内的贵妇小姐们不禁也捏了一把汗,只有颜老太太年轻时在成都见过这种技艺,很淡定的颌首微笑不语。
谁知丑角乙又递过十根绣花针去,笑道:“都说好事成双,小娘子若加上这十根进去,那颜府老太太给的果子就是双倍了!”
水榭内又是一片嬉笑。
花鼓妇但笑不语,接过十根绣花针,面不改色的放在嘴里,张口闭口之时,但见嘴里寒光四起,二十根绣花针清晰可见!
花鼓妇从荷包里取出一根大红丝线,在手指间理顺了,也放在嘴里,下巴迅速蠕动着,
水榭内外,除了鸟语风声,一片寂静。
当一只蜻蜓落在荷花池红莲之上,花鼓妇张开嘴,双手牵出两个线头,二十根绣花针的针鼻都穿在了大红丝线之上!
哇!
水榭内惊叹一片!颜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说:“四十多年前我还在成都的时候,也见过这个班子‘舌内穿针’的绝技,只是当时是十根绣花针,如今变成二十根,赏!双倍的赏!”
戏台上花鼓妇和两个丑角一起行礼道谢,丑角退下,上来两个仙童打扮的童男童女,童女捧着剔红寿字纹大匣子,童男则提着一篓青蛙!
童男带着哭腔说:“我也要去颜府贺寿讨果子吃,可是没有贺礼,只捉了一篓子青蛙,这可怎么办呀?”
水榭又是一阵笑声。
花鼓妇蹲下身子,摸了摸童男的小包包头,说:“不妨事的,青蛙也能变寿桃。”
童女乖巧的揭开匣子的盖子,那花鼓妇捉起青蛙,一个个的往剔红寿字纹匣子里放,最后盖上盖子。
童女捧着匣子,奶声奶气的大声说道:“颜府的小姐少爷们都是极孝顺的,必定会感动上天,将青蛙变成了香喷喷的寿桃,有那位将这寿桃献给颜府老太太?”
一听这话,最小的五房勘哥儿和颜府最漂亮的男孩九房康哥儿首先坐不住了,琪莲笑盈盈的看着睡莲道:“弟弟们还小,九姐姐可要一道去?”
杂耍班子是是九叔请来的,自然是提前通了风声,睡莲不去白不去,便牵着勘哥儿的小手,邀请慧莲、青莲、怡莲、品莲、宁壁、王素儿她们。
王素儿觉得自己是外人,就不去出这个风头了;宁壁因其未来的婆婆在场,害羞的紧,推脱不去;品莲想起那花鼓妇捉青蛙的样子就觉得恶心,也说不去;怡莲向来淡定,从不做出风头的事情,横竖有亲弟弟勘哥儿也推脱不去;慧莲忙着陪襄阳侯府四小姐杨紫丹说话,根本不理会睡莲。
倒是青莲见睡莲诚挚邀请,虽然心中依旧狐疑,但也跟着同去。
于是到了最后,是青莲领头、睡莲牵着勘哥儿的手、慧莲牵着嗣哥儿,五人一起走出水榭,早有仆妇接过童女的剔红寿字纹匣子递了过去。
因青莲年纪最大,捧的稳当,就由她接过匣子,后面跟着牵着手的两房姐弟。
青莲端着匣子,觉得入手沉稳,感觉不到青蛙跳动和叫声,于是心下稍定,稳稳当当的捧着匣子走到颜老太太跟前。
勘哥儿和嗣哥儿都是顽皮好奇的年龄,觉得里面跳出青蛙来才好玩呢,两个小男童一起揭开匣子,但见十几只蝴蝶从匣子飞出,在水榭飞舞!九夫人沈氏得意的从匣子里端出一盘蟠桃来,放在圆桌的中间,那里还见什么青蛙?!
戏台上花鼓妇打起了花鼓,边跳边唱,内容就是颜府孝子贤孙感动上天,将青蛙变成仙桃的故事。
水榭内觥筹交错,各府女眷们应景的都夸颜府孙子们孝顺。颜老太太听着各色吉祥话,心下舒畅无比。
寿宴结束后,撤下菜肴,摆上果品茶水,戏台上唱起了最近流行的“水磨腔”昆曲,此刻正上演着一折《断桥》。
从武昌远道而来未来小姑王嫱不耐烦看戏,黏着未来二嫂宁壁,撒娇要去荷花池采莲。
宁壁拗她不过,只得吩咐船娘们将船撑过来,一听可以采莲玩儿,又有一些不愿听戏的女孩子要跟着去,颜府两艘采莲船都坐满了。
睡莲和青莲跟着上船招呼客人,品莲最近亲事不顺,心绪烦闷,也登上了采莲船散散心。
说是去采莲,其实当船驶进莲花深处,没了长辈的约束,这些女孩子乐得自在,采荷叶、荷花、菱角、莲蓬,甚至连浮萍都是有的。
姚知芳性子最为欢脱,她折了许多,一股脑的塞给坐在身边睡莲,自己又要去折。
睡莲从里面挑出一枝青莲花来,笑嘻嘻的递给青莲,说:“这个和四姐姐就配上了。”
青莲捧着青莲花,笑道:“多谢妹妹。”
品莲很不高兴:平日里,青莲都是像只哈巴狗一样围着自己转,自打她婚事定下后,却和睡莲她们走的近了。哼,得意什么,不过是我挑剩下不要的亲事!
于是品莲摇着纨扇,轻飘飘说了一句:“四妹妹还是这样,就喜欢别人挑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