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素清的画室很是宽敞,取代浓重的油料味的是一阵清淡的青草芳香,姬素清走到落地窗前,唰地一声拉开了窗帘,午后的阳光顷刻间照亮了整间画室。
“小婧,你先坐会儿,我回趟办公室。”
姬素清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包,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接到工作人员的电话后,匆忙赶回来的。
闵婧没有立刻坐下,而是闲来无事地在画室内逛了一圈,所有关于油画的东西都被清空,画架上也都换上了空白的素描纸或绘图纸,却有一张白纸被碳铅勾勒了寥寥数笔。
好奇之下,闵婧走近细看,简练的线条隐约描绘出一张脸部轮廓,却只画到鼻梁以上,画者便搁笔没再继续画下去,从那双英气的浓眉和有神的眼睛来看,这应该是一名阳光英俊的少年。
这让闵婧不由想到了姬素清过世的儿子,瞅着这幅未完成的素描,闵婧轻幽得感叹,姬素清思念过世的儿子,却无法动笔将他完整地画下来,那该是如何一种刻骨铭心的伤痛。
“别一直站着,坐下吧!”
姬素清再回到画室时,端了两杯白开水,顾虑到闵婧的身子,自是不会拿咖啡之类的饮品招待她。
“谢谢!”
闵婧接过水杯,便不再那副画前停留,走到附近的画架前坐下,而姬素清也只是望了眼那副未完成的作品,脸上并没有过多情绪流露。
“小婧,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总觉得你很眼熟。”
闵婧在“素画廊”做过兼职,当时的姬素清一心忙于自己的绘画事业,很少来画廊,但闵婧还是得幸见过几面,虽然都是匆匆一眼,却依旧照了个脸熟。
后来她喜欢上纪陌恒,又适逢纪氏出现危机,才辞了兼职去闯娱乐圈,而姬素清也在那几年里经历了丧子之痛,很多事都看淡了,也不再整天往世界各地跑,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呆在画廊,却没再遇到闵婧,所以不记得很正常。
闵婧喝了口水,微笑地望着姬素清略显疑惑的打量眼神,倒也没做隐瞒:“我读大学时,在素画廊做过兼职,当时倒是见过几次三婶。”
“原来如此……”
姬素清了然地一笑,眼底闪过清亮的光芒,低头抿了口开水,不再言语。
沉默在两人间晕染开来,却没有谁感到尴尬不自在,相反却有种惬意的舒畅安宁。
因为闵婧在大学时接触过绘画,所以姬素清没有从头开始教授闵婧关于绘画的理论知识,而是让闵婧先自己做一副素描,她负责在旁边指点一二。
已经好多年没有接触画笔的闵婧,刚落笔时,有股说不出的生硬感,勉强画了几笔后才渐渐找回当初绘画的感觉,迅速地在白纸上勾勒出线条,直到一张熟悉的俊逸脸庞跃然纸上,闵婧手中的碳铅一顿,而身旁姬素清的清悦笑声让她瞬间窘然地红了脸。
“虽然笔触不够准确有力,但是这份心意都体现在这幅画上了!”
灰淡的线条汇聚成一张英俊秀雅的脸部轮廓,恣意零碎的短发,清隽英挺的眉骨,笔直的鼻梁两侧,是一对美丽澄澈的眼眸,削瘦的两颊,微翘的唇角,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高贵气质。
姬素清说得没错,闵婧的画技的确不是最好的,在画家的圈内,或许连末名都排不上,但这幅画的出色之处,就在于闵婧在画陆少帆时,投入了自己百分百的感情,才让画中的男人看上去尤为传神。
“最近画廊里隔三差五会来一个年轻的男子,每次来都会在同一个位置发呆好久,走时不忘买走一幅画,但他从没正眼看过一眼自己买的画。”
闵婧微微一怔,姬素清暗示的话语她岂会不懂,她也明白姬素清所指的年轻男人是谁,只是姬素清这么一说,倒有为自己侄子试探侄媳妇心思的嫌疑。
“听每次招待他的小李说,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应该是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女人吧?”
闵婧将碳铅放到工具盒里,用纸巾擦拭干净手后,才抬头看向正盯着她的姬素清,坦然地微笑,也表明了自己不可动摇的立场。
“就算再重要,那个女人都已经不会再回头了,因为女人已经找到了真正属于她的另一半,况且,最适合你的并不一定是最初喜欢的那一个不是吗?”
闵婧坦荡的模样换来姬素清沉默地观察,闵婧没有心虚,自然不会目光闪躲,姬素清蓦然扬起嘴角,满意地连连点头,柔和的目光落在那张素描上。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却一再地自降身段来求你三叔,现在看来,你的确值得他这么做!”
闵婧顺着姬素清的视线,看向那张清俊尔雅的熟悉面孔,柔美的小脸上是幸福的淡淡笑靥,纤细的素荑拂过他俊隽的眉眼,轻声喃语:“他对我太好,我能回报他的只有我的真心!”
闵婧在画廊呆了一下午,当陆少帆打电话来画廊查人时,她正和姬素清聊天,说到陆少帆下班后会顺便来接她,姬素清不忘调侃闵婧一顿:“从市政府来这里可得绕一大个圈,他倒也舍得那些油钱!”
闵婧和姬素清走下楼时,就看到正聚在一块聊天的工作人员,而画廊内也因接近傍晚而人尽散去。
几人看到下楼来的闵婧和姬素清,都一阵激动欣喜,毕恭毕敬地站好姿势唤道:“姬老师,陆少奶奶!”
刚才还是闵婧,这会子下来就变成了陆少奶奶,闵婧倒也没多在意,浅笑着点头应下,便和姬素清站在大厅里,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来接人的陆少帆。
那些工作人员年纪都不大,追星是自然现象,都想和闵婧搭讪,苦于找不到话题,忽然其中一人开口道:“刚才那个女的真是让人受不了,我在这里工作两年了,还没见过这么虚伪的女人!”
闵婧也听到那位工作人员的抱怨,她回头看去,就看到方才招呼闵婕和威尔购画的工作人员,闵婧能从她那张脸上看出对闵婕的深切不满。
“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偏要在那装内行人,对那些名作评头论足,还说著名的国画家越风是她的外公,也就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受得了她,还一个劲地赔笑,要是我,早就转身走人了,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后来还大言不惭地说徐悲鸿和她外曾祖父是故交,都是著名的书法家,我差点当场笑喷,人家徐悲鸿可是拿画笔的,什么时候在宣纸上挥洒狼毫了!”
几个工作人员都轻笑起来,闵婕无知的做作已经成为她们眼里的一个大笑话,恐怕闵婕自己也没想到,她的死好面子会弄巧成拙,让旁人看了大笑话去。
闵婧对这些谈资一笑置之,倒是姬素清无奈地笑着开口:“在这里附庸风雅的人,你们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还跟见了国宝一样这么津津乐道!”
那位挑起话头的工作人员,略显抱怨地喃喃道:“是见过不少,却是没见过假成这样子的,三句话不离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自己是有钱人出身。”
姬素清拧起眉心,严肃了神色,低声制止那位工作者继续说下去,即使她也不喜欢这种浮夸的人。
“小李,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们这里是画廊,不是八卦话廊,让其他顾客听去只会招惹麻烦,知道吗?”
那些工作人员乖乖地闭上了嘴,但脸上的鄙夷和不满还是很明显,再加上闵婧一开始说的那些话,让她们对闵婕能改观那是难如登天。
闵婕从小就嫌贫爱富,连选个同桌都要看对方的家境和穿着,如果对方不是名牌加身,她是决计不会去搭理人家,还会冷嘲热讽一番,但在富人跟前,她始终维持着她豪门千金的良好修养,这也是她能骗过富家子弟的眼睛的缘由所在。
闵婧那时刚回闵家,初以为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只是蛮横刁钻,后来越相处越发现,闵婕的虚荣心极重,尤其见不得别人好,这一点,也是她自身的经验之谈。
在发现她和陆少帆过得幸福恩爱后,闵婕是变着法想要恶化他们的夫妻关系,不说那三番五次的挑拨,单是在公众面前诬蔑她的身份,就已经让闵婕成为她心目中的“非好感”型人物。
闵婧在楼下呆了一会儿,就看到画廊外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崭新的车壳在夕阳下闪射出亮光,连号码牌也是陌生的,闵婧刚想转开眼,就看到车门打开后走出的男人,正是来接她的陆少帆。
将轿车锁好后,陆少帆就推门而入,当他的目光落在闵婧身上时,自然而然流露出温柔的情意,连本闲雅的步伐也加快了节奏,在闵婧愉快地漾起唇边的弧度时,陆少帆已经揽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突然间就换车了,这些年也没见你换?”
姬素清那是明知故问的揶揄,看着眼前甜蜜的小两口,眼眸中是淡淡的欣慰之色,还有几抹被她隐藏起来的忧伤羡慕。
如果她的儿子还活着,现在也应该结婚生子了吧?
“三婶,三叔回北京工作了,家里就你一个人,不如跟我们回大院吃饭吧!”
姬素清心里一暖,却没有答应下来,摆摆手解释道:“前些天我答应了一个杂志的采访,今晚和他们社长约好用餐,就不去了,记得替我向爷爷和你母亲问好。”
和姬素清道别后,两人没有再闲逛,直接回了家,闵婧打量着陆少帆开的新车,和跑车相比,这辆车坐着更加稳,空间也大了不少,望着后排的宽敞位置,闵婧不由地心情大好,这车是专为一家五口打造的啊!
当他们刚把车开进大院时,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由远及近,当车子拐过弯驶向陆家方向时,闵婧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一间洋房门口一片喜气景象,除了响个没完的大串鞭炮,大门口还挂起了两盏大红灯笼,不禁眉角一抽,这不还没到元宵节嘛?
陆少帆却淡尔一笑,挑眉望了眼后视镜,侧眸看向闵婧,随口道:“听说晋涵今天把女朋友带回家了!”
女朋友?闵婧转头看向陆少帆,他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黛眉微蹙,在车子开进陆家的大院前,闵婧回头才看清那户张灯结彩的人家就是沈家!
闵婧瞬间恍然大悟,沈晋函最近一直在攻克甄妮这座堡垒,陆少帆口中的女朋友除了甄妮就再无第二人选,也就是说,甄妮答应和沈晋函在一起了?
陆少帆轻笑地瞧着闵婧严重质疑的表情,停下车子后,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才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在替闵婧开好车门后,补充了另一句:“好像连女方的家长也来了,说是来挑婚期的……”
“挑婚期?”
闵婧不信地扬高音调,想要回望那间热闹的洋房,却被陆少帆一把搂进怀里,拥着她往亮着灯光的别墅走去。
“别急,过会儿你相见的人就会亲自上门,到时候再问不迟。”
事实上,陆少帆预料得一点也没错,在他们回到家,还没把沙发坐热,就有人上门来发喜糖,那个眼神闪躲手里拿着大把糖果的正是甄妮,而她旁边提着一个大篮子一脸春风得意的不是沈晋函是谁?
“陆老头,我来给你送喜糖了,怎么还躲在龟壳里不出来?”
听到那苍老却不是爽朗的笑声,闵婧才注意到甄妮和沈晋函身后还有一人,是双手背在身后,满脸红光的沈老爷子,此刻正笑得合不拢嘴,冲着楼梯口吆喝起来,完全没了人前的威严稳重,更像是一个急着炫耀的老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