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挺没有立即回话,只是沉默着,手指依旧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声音空灵而又响亮,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下了敲击的声音,就连那呼吸声,心跳声也变得微弱了起来,空气压抑得厉害。
郑小云满脸地急切,卑微地低着头,她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直视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生怕惹恼了对方而遭到拒绝,心脏不安地跳动着,望着地面由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光亮得能将她整个人倒影出来,却无法光亮她那越发阴暗的心。
“王爷,你可知我这名字是怎么来的?”良久,桑九月开口,略带低沉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流转,让听者的心不由得一阵揪紧。
“我叫九月,我的父母相识在九月,相恋在九月,成亲在九月,甚至是死,也死在九月,我在九月出生,在九月变成了孤儿,在九月来到了这个世界,九月,这个名字,这个时间,承载了我父母太多的念想,我的命是他们用性命换来的,所以,我珍惜着我的命”
说罢,桑九月站起身来,视线扫过大殿里的三人,然后转身离开,虽然没有明说,但已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萧挺懂了,水一方懵懂,可郑小云却一点都不懂。
她听着桑九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段话,虽不解其意,但看着桑九月离开,她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心慌,赶紧跪了下来,膝盖敲击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郑小云高声恳求着说道:“王爷,求您告知那名能医治眼睛的高级药师在哪里,民女定当为奴为婢报答您”
萧挺敛下眼睑,俯视着这个一身狼狈的女子,由于她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他看不清她的面庞,听这声音,看这身材,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也不知这个平民女子哪里吸引了前途不可限量的水一方,能让他为她说话,只是,这个人情,他不能送
“你在府门外跪了整个上午,便应该想到这事根本不会有结果,做人,还是安分一点好”说罢,萧挺拍了几声掌,几名卫兵恭敬地走了进来,依照着萧挺的吩咐,想要将郑小云请出去,这个庄严华贵的大殿,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能呆的,即使是跪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还不够安分吗?在学院里勤勤恳恳地训练,不曾越矩过一分,就连被那些贵族少爷**之时,也忍着没有还手,这样的我还不够安分吗?你们还要我安分到何种程度,是不是我们这种底层的人死干净了你们才会罢休,我知道哥哥眼瞎不是意外,知道求你不会有什么结果,知道即使我再卑微,也无法安生地活下去,可是,这是我们的错吗?我与哥哥变成了你们这些大人物争斗的棋子,难道你们连一点点的同情心都不肯施舍?我只是想求你告知我那名药师在哪里而已,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根本不会劳烦你什么,可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就如此的冷酷无情”
“放肆”
萧挺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冷眼看着已然疯狂的郑小云,朝着那几名卫兵冰冷地说道:“拖出去”
水一方一惊,深知被这名卫兵拖出去后郑小云会有怎样的下场,紧张地跪下,说道:“王爷,小云她年少无知,冲撞了王爷,请您原谅”
“水一方,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时候你堂堂一个小侯爷的跪拜这么不值钱了,竟然随意为了一名平民女子下跪,这大殿又是什么地方,能是随意喧哗的地方吗?”
水一方有着一瞬间的敛然,瞧着旁边死盯着萧挺毫无形象的郑小云,最后,沉默地低下了头,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他的身份不允许他与平民女子有着任何的交集,更不允许他为平民女子求情下跪,他一直记得,只是,刚刚有那么一瞬,看着那些卫兵粗鲁地拖着她的身体往外走,他的心竟疼得厉害,冲动地让他忘记两人之间巨大的沟壑。
郑小云没有任何的挣扎,只是恨恨地瞪着萧挺,似乎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郑小云就那么被当做垃圾一般拖过华丽的走廊,拖过精致的亭阁,拖过仙境般的池塘,然后被人毫不怜惜地扔出了府门外,郑小云如破碎的娃娃一般趴在原地,眼眸里没有了神智,呆呆的,那双手却狠狠地刮着地面,似乎要将硬实的地面抓住一个坑来。
呆滞地站起身,似乎没有看见周围之人对于她的指指点点,一般来说,被亲王府这么扔出府之人,就算她的修为天赋再高,以后也不可能有很大的成就了,没有人敢冒着被萧挺记恨地危险而重用她,而萧挺的对手虽然敢,但不屑,不屑于用连萧挺扔掉不用之人,除非这人真的有着逆天的成就,可惜,郑小云没有。
郑小云看着周围看客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冷笑,然后穿过避她如瘟神的人群,朝着帝都最底层的一条街道走去,她的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却始终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在跟着她。
桑九月不缓不慢地跟在郑小云的背后,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开始的时候还悄悄的,后来觉得躲避根本没必要,因为笃定着前方那人根本不会回头来看,其实,她完全可以让郑小云不被扔出府门,但她若是要保全自己,保全郑小云兄妹俩,这几乎抛却所有尊严的一扔是必须的,必须让那躲在暗处的荣王看见萧挺的态度,不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她是很冷漠,但还不至于冷血到这种程度,郑小云始终是她带去的人,要不是为了这目的,怎么可能让人那样给丢出来。
郑小云缓缓地向前走着,街道越来越冷清,地面的青石板也因年久失修变得坑坑洼洼,街道两旁的房子渐渐变得低矮而又陈旧,阴暗的角落里到处都长满了绿绿的青苔,就像是记忆中黑白相片中六七十年代的中国。
时不时地有一两个小孩子蹿出来,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此刻的他们,还不了解这世界的残酷,充满了童真,这些孩子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脏兮兮的洗不干净,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是破烂,只是达到勉强遮体的地步。
桑九月紧皱着眉头,看着周围越来越破败的瓦房,越来越多垃圾的街道,越来越瘦弱人类,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腐臭,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贫民窟吗?
只不过隔着几条街道的距离,竟然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桑九月身上穿着兽皮,身上挂着一把长弓,像极了那些遗世而独立的游着,与这个到处是混乱的地方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贫民窟的治安很差,甚至可以说,根本不会有官差来这里,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被帝国遗弃的人,要么凶狠,要么怯弱,若是注意一些,便能发现,四面八方都能听见隐隐约约传来混战的声音。
桑九月这一身的穿着对于这些全身上下搜不出几个铜板的人来说,简直太好了,不少人一脸灼热的盯着桑九月,贪婪地舔了舔舌头,估摸着她的实力,看能不能将她身上的东西全部给抢过来,这样一来,他们便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用愁了。
桑九月有些不耐地站立在原地,不准备走了,反正她在郑小云的身上洒下了药粉,只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她就能找到她。
“你们想抢劫?”桑九月双手交叉在胸前,挑眉对着身后越来越多的不良少年说道。
看着周围这些丝毫不掩饰自己眼神的少年,桑九月举起长弓,拿出箭矢,扣弦射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若是在别处,定当让人拍手叫好,可现在,可没人行赏她的箭术,只是呆呆地望着众人身前那射入青石板的箭支。
箭支只有一个头还在地面,其余的部分全都以强劲的力道浸入了地底,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更没有什么血腥地嘶喊,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手,便让这些常年在底层混战的人望而生畏,快速地离开,不敢再找桑九月的麻烦,虽然她身上的东西很诱人,但却没有生命来得重要,天天为着一个馒头奋斗的他们深知这个浅显的道理。
桑九月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然后顺着郑小云的足迹跟了上去,没走多远,她便看见了那有着一面之缘的傻哥哥,低矮破烂的瓦房中,脸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的郑小然坐在门前的石凳上,笑着拉着刚回家不久的郑小云,说着傻傻的话语。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虽然很破,但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郑小云强笑着坐在郑小然的旁边,一直强装的淡定瞬间破裂,趴在郑小然的身上大哭了起来,恨着老天爷的不公,恨着那些虚伪的贵族的冷血,恨着自己的不争气。
郑小然轻轻拍着郑小云的背,安慰着:“妹妹不哭哦,天都黑了好久,就快要天亮了,娘亲说过,只要天还会亮,就要笑着,再等等就好了,今天肯定是太阳公公偷懒了,想睡懒觉,所以赖床不起来,我们要等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