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冯紫英说得如此坦诚,连曹文诏和贺人龙已经与赵率教、祖氏兄弟等人水火不容的这两部都重返沈阳,毛文龙也有些震惊。
要把这几部捏合在一起可不容易,再说冯紫英是督师,但是要对这一帮战将指手画脚,要让他们乖乖听命,那可不简单,而且这一仗的后果也是如此严重,不容有任何疏忽闪失。
“有大人坐镇,诸部当奋力效命,敢不死战?”毛文龙又应了一句这才道:“卑职此番率主力精锐前来,金、复二州卫军亦是虎贲之师,届时但凭大人吩咐,绝不让大人失望。”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家伙情商很高啊,也不知道前世中怎么就恶了袁崇焕,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惨烈结果?
不过现在袁崇焕还在哪里?冯紫英遍寻朝中士人,都没有发现。
这一世见得各类名人多了去,所以冯紫英也对多一个少一个不太在意了,而且他也记得好像袁崇焕科举入仕时间甚晚,大概是广东那边的人,那就再等上几年,看看对方能不能冒出头来。
现在的毛文龙也正值壮年,也应该没有和前世中与袁崇焕交恶时的那种骄横霸道,这也在情理之中。
“好了,振南,你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了,此番我来辽东的目的你也明白,要打赢这一仗,把杜松部接应出来,同时坚守住沈阳,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冯紫英步入正题。
“懿路所和汎河所都不太好打,建州女真既然起了围点打援的心思,肯定在防线上布置十分稳固,若是正面进攻,只怕会打成消耗战,这也是努尔哈赤所想见到的。”言及军事,毛文龙立即进入了状态,“卑职来之前就思前想后,这一仗不好打,无论怎么打,只要伱按照努尔哈赤预设路线去打,要破懿路所、汎河所的防线,就入了他的圈套。”
冯紫英欣赏地点点头:“嗯,你言之有理,但要接应杜松部南下,就必须要破懿路所和汎河所的阻碍,你怎么破?”
“卑职有一个大胆的主意,就看大人敢不敢搏一搏了。”毛文龙笑了起来,有些狰狞的意味。
“哦?”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我在宁夏平叛,在永平守城,在陕西平乱,人言我冯紫英天生胆大妄为,暴虎冯河,振南,你可真的是挠到了我心坎儿上了,我平生最不爱做的事情,就是落入俗套,坠入窠臼,最喜之事就是不拘一格别出心裁,你说如何搏?”
“若是大人同意,振南欲率本部九千人,在抚顺关虚晃一枪,出关,走萨尔浒、界凡寨,过浑河,沿着汎河上溯,从抚安堡南边插进去,直入汎河所,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毛文龙也不废话,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不需要地图,冯紫英早已经对辽东地界情况烂熟于胸,略一思索,便问道:“你要走关外插过去,那可是女真人地盘了。”
“那又如何,现在建州女真全力以赴在懿路所和汎河所设立防线,又在西面阻击我们沿着边墙的进攻,反倒是东面,他们觉得拿下了抚安堡、花包冲和三岔儿堡,这边墙内就稳了,但我不走边墙内,我走他们的地盘,一句杀过去,再从抚安堡附近重新进来,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敢这么做,……”
毛文龙的话让冯紫英怦然心动。
没错,现在建州女真占尽优势,懿路所、汎河所两翼的要隘皆被其控制,边墙内要走潜入过去,根本不可能,要打过去那随时可能遭遇来自各方的拦截,只有走边墙外。
女真人肯定认为辽东军不敢走边墙外,那是他们的地盘,而且边墙外荒郊野地,道路崎岖,行走艰难,而且天寒地冻,大雪皑皑,即便是能寻得小路,数千人的行进,岂是简单之事?弄不好就有全军覆没之忧。
“振南,你这构想虽好,但是走边墙外,萨尔浒到界凡寨再往北走汎河一线,都是野地,你可有把握?”冯紫英问道。
“十成把握肯定是没有的,如果有,那也什么别说,直接打就是了,但是六七成卑职还是有的,之前卑职便在鸦鹘关当过守备,直面赫图阿拉,对边墙外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建州女真人这大冬天一样不怎么出来,雪地里的滋味换了谁也一样不好受,所以卑职才打算在抚顺关那一带虚晃一枪之后出关,肯定会很难,但是值得,只要从抚安堡那里钻进去,定能从背后打汎河所一线的建州军措手不及,如果大人能催着赵总兵和曹大人的主力从正面猛攻懿路所一线,卑职在后方动摇其防线,而杜大人又能从铁岭卫向南突击,卑职觉得这一战就值得了!”
毛文龙不敢说这一仗就赢定了。
打仗本来就是冒险活儿,即便他觉得再有把握,但是这里边不可预测因素太多,也是觉得冯紫英此番来是以督师身份,而且赵率教和曹文诏、贺人龙这些统兵大将都和其有些渊源,冯紫英能够指挥得动,否则他也不敢提出这一条冒险策略,那真的是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冯紫英思前想后,还是不敢轻易下决定。
这关系到近万人的生死,毛文龙虽然敢于冒险,但是自己却不能轻率把他们送入险境,自己这一来就遇上直接关系到整个战役的胜负关键手,让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毛文龙所提议的冒险又的确让人动心,按照常理打的话,就算是能打破懿路所汎河所,恐怕损失都要以万计,而杜松部也不过一万多人,这样计算下来,几乎相抵,唯一能得的也就是拯救回来了杜松部这个名声。
冯紫英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脑海中关于抚顺关到萨尔浒、界凡寨一直到抚安堡这一线的情况不断翻滚。
平素在地图上、沙盘上形成的概念现在终于要变成真实的战争,萨尔浒之战他当然是知道的,辽东兴衰乃至明亡清兴的一个关键节点,但冯紫英并不在意这个。
自己的到来已经让历史改变许多,而且本来这个世界的历史也出现了偏差,“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布喜娅玛拉都成为了自己枕畔人,甚至替自己生下儿女了,孙承宗、曹文诏这一类明末战神都和自己成为同僚下属了,哪里还有什么可以借鉴的?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毛文龙道:“照理说兵凶战危,我不该如此孟浪轻率作出决定,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从这里到鞍山驿还要走几日,你和我的幕僚再把你的计划拿出来好好讨论计议一番,如果能在到鞍山驿之前说服我,我便允了!”
从三岔河口到鞍山驿两日行程,吴耀青带着一帮人和毛文龙的随军参谋开始就计划进行研究推演,一直到冯紫英都要启程赶往沈阳时,才算是敲定了此番袭击。
约好了时日,另外也要随时保持联络,毛文龙率领他的精锐主力分道扬镳东行,绕过了辽东镇所在的辽阳,而是走威宁营——散羊峪堡——东州堡这一线直奔抚顺关。
剩下三个营的金州卫、复州卫军则跟随冯紫英赶赴沈阳。
一直到沈阳卫城,赵率教率领刘綎、祖大寿、祖大弼兄弟与曹文诏、贺人龙分列两边迎了出来。
一看赵率教和曹文诏二人的神色表情,冯紫英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经根深蒂固,便是自己也无可能让二人握手言和,好在曹文诏现在也就打完这一仗就去登莱任职了,自己也许劳神这件事情了,但在这一战里,冯紫英还是有把握让曹文诏顾全大局的。
沈阳卫城比起辽阳城也不遑多让,虽然这只是一个卫城所在,但是由于其特殊地理位置决定了其重要性。
冯紫英一路进城,粗略看了一下沈阳城内的情况,比起南边的城市再燃毫无可比性,街面上的人多是以军伍出身的人,或者是家眷,当然还有许多都是服务于军队的一些匠人和家眷。
冯紫英心中也暗叹,如果不能让沈阳、辽阳这些城市具备主动吸引外来人口来聚居的能力,而要完全依靠朝廷为这一区域输入各种物资来支撑,那么辽东始终就是处于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依靠陆路的运输,巨大的消耗即便是朝廷也有些承受不起。
但现在在金州、牛庄两个港口开埠之后,这种局面就能迅速得到改善。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还言之过早,先要把眼前这一关过了才能说得上其他。
冯紫英一进大厅,两边将领自动分列,赵率教一边为主,曹文诏这边为客。
冯紫英也一一和诸将握手打招呼,寒暄了一阵,这才进入居中帅位。
“好了,在座都算是本官的熟人了,我从京师来,为何,大家都清楚,我既然来了,这一战就只许胜不许败,这句话先撂在这里,若是局面不利,我会主动请缨坐镇辽东,将铁岭卫夺回来为止,但在座诸位,那就要自请责罚,以事论罪!”
冯紫英之前和蔼可亲的表情迅速消失,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