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很知趣地先离开了,王熙凤和平儿也是踌躇了一阵,才离开,她们肯定还要去王夫人那边复命。
只剩下了冯紫英和贾琏。
“怎么回事儿?”冯紫英皱着眉头。
贾琏这段时间很忙。
段喜贵还在扬州那边主持大局,海通银庄的京师号实际上还没有开办起来,但是有些业务却不能耽搁了。
比如像中书科收上来的银子就要转入户部了,但上缴的特许金和卖出的开海债券以及东番盐务收入都集中在扬州。
这样大一笔数量的银子,要运回京师城非常麻烦,而京师这边以忠顺王为首的宗室入股股金则都已经到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把王爷宗室们认缴的股金收下,然后就地转入户部户头,一部分就转给户部银库。
这项工作就相当于繁杂了,虽然贾琏也从扬州带回来几个帮手,但是这都是只能做具体事情的,场面上要和忠顺王乃至各家宗室乃至北地商贾们入股的股东们打交道还得要贾琏。
所以这十来天里,贾琏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从选址到选人,再到开始接手这些股金,哪一样贾琏都不敢放手。
这样大一桩事情,忠顺王他们那边也不可能不闻不问,自然也要派出自己的人来,山陕商人那边也一样,虽然是以冯紫英这边为主导,但是派出几个人作为监督,也是应有之意。
但不得不说在扬州几个月对于贾琏的锻炼成长相当大,若是放在一年前,贾琏是绝无这种能耐应付下这么大一桩事儿,但现在冯紫英几次去察看,贾琏都是干得有声有色,连先前不太满意贾琏来操持的忠顺王都给予了肯定。
这也让冯紫英都很是感慨有时候不是这个人不行,而是没有给予他成长的机会,像贾琏,如果成日里就在荣国府里厮混,他能走到今日这种地步?若是没有扬州之行的打磨,这样大的阵仗他能扛得起来?
当然这也还是最简单的收缴股金和转存部分银子到户部,就目前来说,海通银庄还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把扬州号和京师号同时撑起来,但贾琏却还真的打磨出来,表现出了可堪独当一面的能力来了。
看着贾琏有些疲惫的模样,冯紫英也能理解。
以前没有掌管过这么大的事儿,就算是在扬州有历练,但是那边毕竟有段喜贵牵头,还有汪文言的扶持,所以还不觉得,但到了这边,虽说更熟悉,但是去成了独当一面,什么事情都得要自己来做主做决定。
冯紫英是不会过问这等具体事情,而贾琏也不愿意事事去问冯紫英,那对他自己有害无益。
手底下几十号人,有来自宗室和山陕商人那边的,有从扬州带来的,有到了京师城贾琏自己去挖来的,贾琏甚至都把贾芸也拉来了帮忙,就是想要尽快把这个局面控制住。
“小孩子耍耍小性子,过了就好。”贾琏漫不经心,他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心思还放在银庄那边儿,“紫英,芸哥儿那边我打算和湘莲那边说一说,这个人我要了,我这边合用的人严重不够,芸儿人忠心可靠,做事踏实,我手边儿上需要这样一个人,大观楼那边让湘莲另外物色一个吧。”
冯紫英没想到贾琏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是说起了海通银庄的事儿,皱了皱眉:“你和柳二哥商量就行,怎么,不打算回扬州了,准备把京师号做起来?”
原来打算还是让段喜贵来做京师号,也有几方面考虑,一来段喜贵经验更丰富,二来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贾琏,三来贾琏本人也不太愿意留在京师,但现在看来贾琏的表现渐入佳境。
他在京师这边各方面情况都更熟悉,比如挖角几个同行的掌柜档手,就是手到擒来,另外和京师城里的商人们也更能打成一片,所以冯紫英觉得如果贾琏愿意留在京师,这边京师号完全可以让贾琏来组建。
而段喜贵那边把扬州号理顺了,就直接去大同开办大同号。
作为段家的根基所在,冯家在那边也有很大影响力,大同号非常重要,这也是避免山陕商人有样学样,日后对海通银庄构成威胁,起码也要尽在确立自身先发优势,所以尽快办起来也很关键。
而且像广州这样的城市,也是必须要人尽快去占领,所以段喜贵未来两三年里都会非常忙碌,如果贾琏能把京师号这边扛起来,也能很大程度减轻段喜贵的压力。
“还没有想好,我还是更喜欢扬州。”贾琏犹豫了一下,但是迅即又道:“但京师号这边不能耽搁,喜贵暂时那边脱不了身,这边儿我义无反顾肯定要做起来,有你在京师城里,我也有底儿,起码现在没出什么纰漏。”
“琏二哥,自信一些,我看了你这段时间做的事儿,做的很好,我表兄过来未必能做得你这么好,京师城里还是你更熟悉一些,像物色办公地,挖人,理顺关系,我表兄这么短时间里做不到这么顺手,我的意思是不如京师号你先做起来,至于说日后你要回扬州也好,去哪里都可以。”
冯紫英笑了笑,“若是琏二哥舍不得你在扬州屋里那个,不妨让人送回来,若是不好进府,暂时养在外边也行啊。”
贾琏脸色一僵,摇了摇头,“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事儿,你二哥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么辛苦操劳过,每天一大早睁开眼皮子就得要想今天的事儿,吃了饭就得出门,要半夜里才能回到家,回来这么久我连你二嫂子床都没上过,真的是没那份精神,……”
贾琏这话也是荤素不忌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琏二哥,这可不行啊,难怪刚才二嫂子见我脸色不好看,敢情是你回来之后就没有耕自家田啊,没准儿二嫂子就知道你在扬州那点儿事情了呢?”
“哼,知道了我也不怕,爷们儿干点儿的事情还能让妇道人家左右?”贾琏轻哼了一声,“惹恼了我,便也学你一样,在外边置办几房,懒得回家,到时候还得要她求着爷回去。”
哟,这琏二爷现在有了事业,底气也足了起来啊,冯紫英有些好笑。
不过他不认为像扬州那匹瘦马这类外边儿野花能有多香,也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不过他倒是很欣赏现在贾琏丢开一切干正事儿的劲头。
万事开头难,如果像这种开局的时候贾琏都不能丢开享乐而去沉下心做事儿,冯紫英倒要真的担心他扛不起这副担子了。
但现在看来贾琏还做得不错,而且还知道把贾芸都拉到身边来做事儿,说明他已经有意识的在学着掌控局面了,这是好事儿。
贾芸本是个能做事儿的人,放在大观楼还是有些可惜了,一个戏园子而已,这一年多的表现也能说明许多了,放在海通银庄来,没准儿也还能锻炼出来。
“琏二哥,京师号这边的事情还是你先做着吧,我觉得就这样干没问题。”冯紫英摆摆手,“贾芸你要觉得行,就要过来,柳二哥那边我去说也行。”
“嗯,那这事儿就说好了,我就让芸儿正式过来了,先前不过是帮忙,我看芸儿这方面也有些悟性,而且肯学肯干,比忠顺王那边过来的人强太多了,……”贾琏摇着头,显然是对忠顺王那边派过来的人不太满意。
“忠顺王爷和山陕商人那边过来的人,琏二哥你还是本着人尽其才,能用则用吧,但是关键的地方,还得要掌握在你手里,司库要我们的人,账目要绝对清楚,……”
贾琏点头,“紫英放心,这等事情我自然是明白轻重的,芸儿我打算暂时让他去司库那边跟着我们从扬州带过来的人学着,后边儿也让他熟悉一下各方面的业务,……”
冯紫英也不多说,“嗯,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今儿个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儿?”
“你说宝玉这事儿?”贾琏没想到冯紫英又把话题扯回这边儿,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还能是什么?我就不明白了,这宝玉也老大不小了,十五六岁了吧,成日里什么正事儿都不干,不是戏园子里听戏,就是和蒋琪官、钟哥儿他们厮混,我原来倒也不觉得,但现在却越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倒是要找个机会和二位老爷说一说。”
冯紫英没想到贾琏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以前他可是没有这份底气敢在贾赦贾政面前如此放言的,居然还要去建议不能让宝玉这般了。
“琏二哥,那你觉得宝玉现在该怎么办?”
“府里也说要替他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却又始终没有个定论,大概是觉得大姑娘当了贵妃,眼光高了吧?”贾琏也有些拿不准,“兴许找一个合适的亲事,早点儿成婚,看看能不能让他收心。”
“琏二哥你还没说宝玉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冯紫英看着贾琏道。
知道绕不过去,贾琏干咳了一声,斟酌着言辞,“紫英,你也知道宝玉这性子,他原来对林妹妹就有些痴念,现在听得你和林妹妹订亲了,就有点儿魔怔了,前段时间好不容名义安抚了下去,林妹妹这边也不怎么和他见面了,加上钟哥儿和蒋琪官前几日里也和他走得紧,大家以为也就过了,未曾想前日秦业病了,钟哥儿就回去守着他爹,蒋琪官这段时间戏楼子里也忙,宝玉没有了玩伴儿,所以么……”
“所以么,就故态复萌,有了一些非分之想?”冯紫英冷冷地道。
贾琏心中一凛,赶紧摆手,“不是,紫英,宝玉你也是了解的,他不会那般不堪,怎么说呢?他更像是一个小孩子,觉得林妹妹和他很投缘,所以就喜欢和林妹妹在一起说说话,嬉笑打闹,说实话,虽然林妹妹年龄比他年纪小,但实际上他更像是一个弟弟,嗯,我觉得环哥儿看上去都要比他更懂事儿一些,正如他也喜欢去薛家妹妹那里一样,其实他就是喜欢一个热闹,希望大家都关心他,……”
不得不说贾琏这个堂兄对于宝玉是十分了解的,这个分析判断也和冯紫英的看法差不多。
这个家伙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希望周围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而他从小也习惯了在这种环境氛围下生活,所以一旦失去了这种光环,所以就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无法适应了。
“看来还是得好好和宝玉谈一谈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二妹妹三妹妹以及四妹妹她们当然不会有什么,但是薛家妹妹这边儿,最初不是冲着宫中选秀女而来么?我听说错过选秀时间之后,薛姨妈原本是想让薛家妹妹和宝玉的,亲上加亲,正合适嘛,估计两边儿也都有这个意思,但是再后来就再也没提起过了,现在薛家妹妹都十六了,论理也该谈婚论嫁了,可至今没有合适人选,但是薛姨妈都再未提起过宝玉的事儿,甚至连宝玉往梨香院跑,薛家妹妹都托病不见,这难道还不明显么?”
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小觑了贾琏了,就凭这份细腻的观察能力从而得出的结论,都足以说明以前贾琏是真的在贾府里边被耽误了,真要让其出去给他机会打磨之后,不敢说浑金璞玉,但是起码也算是中上之姿了。
当然,贾琏并不知道宝钗和自己的事儿,不过想必宝钗在见到自己和宝玉之间的对比之后,哪怕自己不会娶她,估计她也未必愿意嫁给宝玉这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