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记忆中察哈尔人就是被建州女真打垮,林丹巴图尔被迫西逃,最终郁郁病死,导致整个北边蒙古诸部都被建州女真控制,形成了对南面中原的半包围之势。
而建州女真在关外再无掣肘,可以放心大胆地对大明发起进攻。
现在内喀尔喀人似乎正在取代建州女真要控制整个蒙古,而且其比建州女真更具有先天法统性,同为黄金家族一脉,虽然比起林丹巴图尔远了一些,但草原上更以实力称雄,黄金家族后裔只是一层外衣,一旦宰赛打垮了林丹巴图尔,那么内喀尔喀取代察哈尔成为草原上的霸主并非妄言。
如果不能彻底征服,那就只能锄强扶弱,冯紫英现在也要考虑是否要提早对蒙古诸部下手,印象中前世里也是十七世纪末才被清朝借助准格尔部的进袭将喀尔喀征服,现在提早了几十年,大周做好了这个准备么?
偌大的漠南漠北蒙古,涉及到太广的地域了,虽然这几年朝廷财政持续好转,但是想到自己新内阁一成立就要面对如此形势,只怕任何人都更愿意先稳一稳,坐等他们蒙古诸部内讧,好坐收渔利。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也希望有这种局面发生,但是他更担心一旦宰赛野心膨胀起来不可收拾,把察哈尔和外喀尔喀诸部都收入囊中,那剩下的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以及永谢布诸部就更不值一提了,一个逐渐统一起来的蒙古会给北方边境带来多大的压力,可想而知。
可宰赛的野心膨胀又是自己以前有意无意促成的,甚至还不断为其提供各种支持,以便于牵制察哈尔和掣肘建州女真,
若真的宰赛膨胀起来不可收拾,自己就成为千古罪人了。
但如果现在就要准备打这一仗,一旦失利,只怕自己这个内阁首辅就要面对滔天的压力了,还能不能继续维系下去,都要打一个问号了。
“耀青,现在察哈尔人的情况如何?”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不太好,林丹巴图尔控制局面的能力很弱,而且又喜欢意气用事,敖汉、奈曼、苏鲁特几部通过额列克的关系也从宰赛那里获得物资补充,现在已经开始倾向于内喀尔喀人,一旦宰赛对察哈尔人动手,属下有些担心察哈尔人支撑不住,……”
吴耀青没有讳言。
“有一个问题,素巴第也是一个野心勃勃之辈,难道他就甘心替宰赛卖命?”这也是冯紫英有些无法接受的。
他对内外喀尔喀诸部都有研究,职方司并未对蒙古诸部放松刺探,同样在山陕商人们和蒙古诸部贸易时,也一样肩负着他安排的刺探任务,也确定素巴第一样野心勃勃,现在没想到两个野心家居然合流了。
“据说宰赛和素巴第深谈过一回,嗯,应该是许了素巴第济农一职,素巴第或许是觉得目前宰赛势头正盛,连额列克和硕垒都倒向了宰赛,他担心如果还要和宰赛对抗,独木难支,还不如合力先把察哈尔人解决了,再把蒙古右翼吞并了,再来说对付宰赛的事情,……”
吴耀青的判断基本靠谱。
现在蒙古诸部分裂之后,局势如一团乱麻,谁都没法压倒谁,光是左翼内部都是七拱八翘,右翼那边土默特人独大,但土默特内部的卜失兔和素囊也是双雄并立,缠斗不休,如果宰赛真的把察哈尔人解决了,土默特人恐怕还真的很难抵挡得住喀尔喀人的进攻。
“那耀青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冯紫英知道是该要做决定的时候了,是继续放任宰赛、素巴第与林丹巴图尔诸人内斗,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生打死,到最后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是积极介入,趁机一举解决蒙古问题?
前者相对简单,后者就有些复杂麻烦了,所要牵扯的事项就要艰难复杂几倍,而风险也一样要增加几倍,但同样一旦解决了蒙古问题,收益也将是巨大的,在沙俄出现在北方之前,大周的北方都将是安全的,这将为大周在东北、西北的扩张赢得起码三十年到五十年的安全稳定期。
记忆中沙俄已经将西伯利亚汗国灭了,兵锋已经到了叶尼塞河流域,再往东就是勒拿河流域了,虽然叶尼塞河和勒拿河之间还有这广大的地域,但是冯紫英不确定以沙俄的贪婪野心,这块区域能满足沙俄多久的胃口,拖上多久时间?
何况凭什么要去满足沙俄的胃口而不是满足自己的胃口呢?
冯紫英不能接受沙俄将勒拿河纳入囊中,贝加尔湖在汉朝时就是苏武牧羊之地,居然还落入他人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甚至叶尼塞河和勒拿河之间的那一片广褒领土也应该由自己来决定,那应该是大周的领土,同样中亚地区也应该是大周恢复汉唐故土的基石,而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彻底解决蒙古人的前提之下。
不解决蒙古人问题,始终难以顺畅无碍地向北向西拓展,越早解决,就越能赢得主动和先机。
不解决蒙古人问题,始终难以顺畅无碍地向北向西拓展,越早解决,就越能赢得主动和先机。
有些问题是回避不了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还得要来。
“属下觉得现在我们还没有做好直接军事干预的准备,但这要看大人您的想法了,以属下看法,对蒙古人问题还是要宜早不宜迟,但也需要精心准备,如果是前期的话,可以采取政治和经济手段来干预,但后期必须要强力军事介入,甚至直接参与战争,彻底解决蒙古问题。”
吴耀青还是能准确捕捉到冯紫英的心思的。
“你这个前期是指多久?”冯紫英满意地点头。
“半年比较合适,现在四月了,九月秋高马肥,正式草原上动兵好时机,半年也足够我们准备停当了。”吴耀青毫不犹疑,“这对诸镇来说,也是一个契机,……”
对诸镇来说,也是一个展示自己的契机。
也许对蒙古一战也许是大周未来三十年里仅有的一场紧邻国境的大规模战争了,未来的战争更多可能在南洋,在西域,在洞乌和安南,但是其规模和影响力都远无法和对蒙古一战,这些战事一两场胜败都不足以影响到国内政局,但是对蒙古一战的胜负却肯定会对国内政局造成冲击,其影响力也不言而喻。
“半年,唔,让我好好想一想。”冯紫英沉吟着:“只怕我这个想法一出来,朝中又要一片大哗啊,这是在拿本届内阁的威望做赌注啊,或者说是在拿我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赌注啊。”
吴耀青一听也有些胆寒,迟疑着道:“大人,要不咱们再缓两年,等待时机更成熟的时候再来,其实我们也可以用经济和外交手段来……”
冯紫英摇摇头:“我难道想不到么?现在宰赛羽翼已丰,连素巴第都甘愿臣服,还有硕垒和额列克对宰赛的支持,敖汉、乌鲁特和奈曼诸部也这些察哈尔人的边缘部落也都倾向于内喀尔喀人了,林丹巴图尔恐怕抵挡不住啊,一战而溃,没准儿宰赛就要大势将成了,我不能容许这种局面形成击,釜底抽薪,将其扼杀在发展阶段是唯一选项。”
“可否让土默特人支持察哈尔人?”吴耀青话一出口,又摇摇头:“土默特人不会答应的。”
“嗯,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宿怨太深,不背后插一刀就很不错了,要帮忙太难了。”冯紫英也摇头:“要避免这种局面,只有我们大周亲自上阵了。”
“可是内阁和朝中肯定不会同意,现在内阁刚组建起来,又要大动干戈,本来朝中裁军的呼声就很大,大人您现在要这样做,难免会授人以柄,也会引来很多攻讦啊。”吴耀青担心地提醒道。
朝中对军队数量早就有非议,现在反对声音更强,所以冯紫英也不得不以组建战区集群的方式来缓解外部攻讦压力,某种意义上来说,对蒙古一战,也是一种化解来自朝野内外对十二镇兵力太过强大,自己对军队影响力太大的一种手段。
蒙古,或者说漠南漠北的游牧部落从汉唐时代就是中原王朝的最大威胁,司马氏的西晋,赵宋王朝,都是被来自北面的游牧大军所覆灭,汉高祖的白登山之围,唐太宗的便桥之盟,前明的土木堡之变也是被瓦剌大军所造成明英宗被俘,这些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威胁中原王朝的典型事例,建州女真也不过就是这二三十年才兴起的威胁,和千百年来一直威胁中原王朝的北方游牧民族相比,还弱了许多。
也是蒙古诸部这百十年间一直处于分裂状态,所以始终未能对大周构成太大威胁,但一旦统一起来,那就绝不可小觑。
“我授人以柄的事情还少了么?遭人攻讦不就是当首辅理所当然的事情么?让人人满意,那就是所有人都不会满意。”冯紫英定下心思,“我意已决,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