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凉的晨风席卷过车帘,小小揉揉鼻子,老亲王妃抬手将她的手拨下来。“用帕子,别用手。”
“喔。”小小颔首,用绢帕压了压鼻头,“奇怪,我怎么觉得鼻子有点痛呢?”小小觉得奇怪,却找不出原因,伸手想托腮,看到老亲王妃瞟过来的眼神,忙正襟危坐,可是没一会儿就撑不住的歪着头靠向身边的大迎枕。
老亲王妃瞪了小小一眼,小小忙挺直肩坐正来,她才转头对奶娘道:“我们进宫,你们就在外头候着。”
“是。”奶娘低眉顺眼的回道,怀里的小少爷朝她吹了个奶泡泡,黑玉般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奶娘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老亲王妃看着小外曾孙的可爱模样,微笑道:“这孩子又睡了?”
“车子里暖和,奶娘抱着他觉着舒服吧”
小小看了儿子一眼,微微叹口气,转头看老亲王妃,不能躺、不能歪着,只好找事做,“祖母,外头好安静。””马车经过端阳里,这附近全是权贵的宅第,各府门前只有洒扫的仆役,各司其职洒水扫地,还有仆役攀到府墙路侧的树上修剪枝桠。
老亲王妃浅淡微笑。“皇上还在养病,百官不用上朝,这大道上自然安静,不过各府宅后的巷弄可就热闹了。”
小小点头。“这我知道,小郎以前带我去逛过,有些宅子后头还有摊子卖吃食。”
“哦?你们都去那儿逛过?”
“很多地方啊有些衙门后巷,大清早热闹的跟市集没两样。”
老亲王妃颔首。“我和你姨祖母幼年失恃,你外曾祖父忙于国事,全仗着你姨祖母手把手教着,都说长姐如母,你姨祖母管我倒真管得严,小时候听丫鬟们说宅子后巷里,有人卖吃的、喝的,甚至连用的杂货都有,就忍不住好奇,央着丫鬟带我去看。”
老亲王妃轻轻的说起往事来,小小专心听着,还不忘时时注意奶娘怀里的儿子。
“我们府后头,有个小贩卖得是糖山楂,红艳艳的果子,用根竹签串在一块,家里不给吃甜,怕崩了牙,那一回出去,我就买了它十枝八枝的,打算一气吃个够。”
“啊,我吃过,外头的糖黏呼呼,甜的腻人,里头的果子涩得紧,不怎么好吃。”小小边说边想起那酸溜溜涩得舌苦,同时又甜得黏呼的果子来。
“就是这个味儿,可惜我就吃那么一口,然后就让你姨祖母逮着了,嘿她罚我去跪祠堂,把我买的吃食全收了。”
“啊?怎么全收了,没给您留?”小小惊呼。
“没,后来听丫鬟们背后偷偷在议论,那些糖山楂啊全进了你姨祖母的肚子里去了。”
不是吧?祖母说的姨祖母可是当今皇后……
小小想着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这几日,上福安山庄去的人多吗?”老亲王妃问。
“人不多。倒是帖子挺多的,我问过章嬷嬷那些帖子怎么处理。”
“她怎么说?”老亲王妃闲适的靠着宝石蓝洒金大迎枕上问。
小小从身旁的银瓶倒了两杯茶,端了一杯给老亲王妃,端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才道:“章嬷嬷说,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那些帖子再怎么重要,也及不上自己心里舒坦痛快来得重要。”
老亲王妃面上微笑着,心里却硌磴了一下,“有人让你不痛快?”
“没有,只是章嬷嬷这么说罢了祖母放心,孙女儿记得您说过的,人家如果存心要让我们不痛快,我们为何要顺他们的意,让自己不痛快”
“嗯她们来求你的事,对她们而言,确是不好办的事,你若有闲有空,是可以考虑帮扶一把,可是若是过份的要求,那你大可理都不必理会。”老亲王妃意味深长看了小小一眼。
小小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拉着祖母撒娇,要她再讲些皇后和她小时候的事情,老亲王妃顺着孙女儿的意,继续说起陈年往事。
到了宫门前下了马车,皇后身边得力的女官及内侍,正候在内仪门,见她们来到,忙上前相迎,见礼之后那杏眼桃腮的女官,让人抬了软轿过来。
“这……”老亲王妃欲推辞,女官忙道:“这是皇后体谅南宁公主甫出月子,身子虚弱呢您老就别推辞了。”
老亲王妃想到孙女儿早产才出月子,身子确实虚了些,又要抱着孩子,便不再推辞,让小小上了软轿。
来到坤宁宫,女官扶着老亲王妃和小小下了软轿,跟着女官进了内室,穿着宝石蓝褙子,墨地暗团花月华裙的皇后,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小小照着祖母前一晚教的,跪在蒲团上跟皇后行礼。
“快,快扶起来。”皇后忙招呼宫女将小小扶起来。“来,到我跟前来。”皇后的脸虽已芳华不再,但从她的气质、举止来看,年轻时的她定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皇后细细的端详眼前的女孩儿,虽已成亲育子,但看来仍是一团孩儿气,秀丽的脸上清晰可见父系坚毅性格的遗传。“嗯,长得跟她哥哥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这丫头长得比她哥有福气,笑起来漂亮多了。”
皇后又让人把亮亮抱过来,亮亮睡得正香,一手换过一手的,终于让他不爽快了。张开眼睛咧开嘴就要哭,却被人屈了手指头塞住了小嘴,小舌头推了两下,发现这肉呼呼的有味的东西,似乎蛮好玩的,转着小脑袋用着无牙的牙床磨着。
“这小家伙叫什么名?长得跟他外祖父真是像,连这动作也像。哭起来怎样?”
“嘎?您别看他小,哭起来可是会震坏人耳朵的。”
皇后欣喜的颔首。“真真是跟他外祖父一个样,你还记得天佑小时候一哭,何姥姥怎么治他的?”
“塞手指头,不过这招式到了他长牙就不好用了。”
“可不是。”说了几句家常,又问过朱平珏的婚事后,皇后让宫女领小小带着亮亮去歇息,她有话要跟老亲王妃谈,屏退众人之后,她对老亲王妃道:“太子的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老亲王妃怔住,皇后神色黯然。
“姐姐……”
“那孩子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心思歪了。”
老亲王妃望着皇后,半晌不知如何回应。
“你记得当初我帮小二看的是那家的姑娘?”
“白家,礼部尚书的小女儿。”老亲王妃嘘唏道:“那是个薄命的,跟二皇子两个竟然相继过世。”
“她没死,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老亲王妃瞠大了眼。“怎么可能?”
“她在太子府里。”皇后深吸了口气,“太子一直表现得那么软弱温文没有主见,却为了她,唉”
老亲王妃噤口不语,皇后看她一眼道:“有时候孩子多,未必是好事,你瞧,我生了四个儿子,老大温文,老2出众,老五豪迈,老八圆滑,谁也没想到,老大竟然对弟弟痛下毒手。”
“皇上知道?”
“知道,皇上说他想看看,太子有没有自省的能力,皇上想要太子有决断力、有能力扛起一个国家。”
只可惜,皇帝失望了,太子一辈子唯一采用强硬手段,就是买通了御医,对亲弟下毒手,然后逼迫礼部尚书致仕,白氏诈死,然后他将白氏纳为妾室。这二十多年来,太子没有任何建树,只有一笔笔敛财贪墨的事迹传入皇帝耳目。
“真不知道那个岳宜山是如何周旋在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他说动老四设计太子后宫失德一事,然后鼓动宁阳侯兴兵要逼皇上废太子,另一边他还打算謆动太子逼宫。”
老亲王妃惊讶的问:“案子已经审出来了?”
“案子已经审好,但老四和太子两个人,实在叫皇上左右为难,迟迟无法决断。”皇后轻叹一声。“若是可以,皇上希望岳宜山的案子不要将他们两人牵扯进去,但又怕今日宽容,日后又纵出另一个岳宜山来。一个岳宜山就搅得大家人仰马翻,要再多来几个,只怕日后接任的皇帝有吃不完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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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亲王妃听完皇后的苦水,走出坤宁宫时,迎面而来一阵清风,吹得她打了个激灵,小小抱着亮亮跟在旁边,见她脸色惨白,小小担忧的唤她。“祖母?”
“没事。”老亲王妃脚步沉重,心里头沉淀淀的,皇后适才与她说的秘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偏头轻拍小小的手,又说了一次:“没事。只是听到些事,觉得……唉做人真是难。”
“做人确实很难。有一堆的规矩要守,走路有走路的规矩,吃饭有吃饭的规矩,就连穿衣也有规矩。”小小点头赞同道,打从她在南州找到秋冀阳开始,她就有一大堆规矩要守,唉走到那儿都有一串人跟着,这个规矩大概是所有的规矩里,最让她讨厌的了。
“你啊无方不成矩无圆不成规,这世上就连皇帝也得守规矩呢”
“这我知道,海阁主他们兄弟两个,曾经守在皇宫里很多天,他们回来之后说,看不懂皇帝有什么好,为什么人人抢着当。”
老亲王妃四下张望了下,见领路的宫女离得远,才轻声道:“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皇帝是最可怜的,走到那儿不只有人跟着,还有人时时记录下他的言行举止,连他召那个嫔妃侍候都要详细记录,哦,还有,连什么出恭都得记下来呢”
老亲王妃听了一怔,随即笑嗔着瞪了孙女儿一眼,“这种话也乱话。”
小小若无其事的耸肩,怀里的亮亮跟着老亲王妃发出笑声,会笑就好小小松了口气,低头看儿子,亮亮笑得很快乐,小娃娃的笑声和笑容是有感染力的,前头引路的宫女不自觉的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