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马邑。
这里是大隋和突厥的交界处,自从多年前启民可汗臣服于大隋之后,原本作为军事要塞的马邑,已经远远没有当年的那种肃杀之气了,穿着皮袄,戴着毡帽的突厥人来往其间,城内的胡饼香遍四处,一派其乐融融的和平景象,时值乱世,这个边关要塞,反而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马邑太守王仁恭,仍然是一身戎装,将袍大铠,这就是边地长官与内地郡守最大的不同,即使是在和平时期,也是随时要作好战斗的准备,这几年的战事下来,王仁恭显得沧桑了许多,刚到六十岁的他,已经是两鬓斑斑,满脸的皱纹,大概就算是李渊现在站在他的面前,这个阿婆脸的外号,也得转赠给他了。
而李靖却是意气风发,身为马邑郡丞的他,一身连环兽面铠,英气逼人,站在王仁恭的身后,反倒是更能吸引眼球,而一身锁甲的校尉刘武周,则是站在王仁恭的另一侧,心事重重的样子,全然不复往日的精明强干。
只是这一彪赳赳武夫,这会儿都跟在一个身着紫袍,个子中等的官员身后,此人背负着双手,在城楼上踱来踱去,一会儿看看城内的集市,一会儿看着城外那一马平川的草原之上,星罗棋布的帐蓬,神色严峻,嘴角微微上翘,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向杨广请命,巡视边塞的吏部尚书裴世矩。
裴世矩自从一个多月前到了江都之后,就和王世充详细地商议了一个让突厥与大隋反目的计划,他这回来马邑,也是为了执行这个计划的,不过王世充并没有把李靖和自己的关系向裴世矩透露,这个计划的实施,要靠的还是王仁恭这个马邑郡守。
裴世矩的嘴角勾了勾,缓缓地说道:“王太守,你这马邑郡,可真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啊,就连内地的城市,也没你这里的好风光。”
王仁恭的眉头微微一皱,他是宿将,也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了,听话听音儿,今天裴世矩一到马邑,不去驿馆休息,连午宴都免了,直接就上城楼来查看,从头到尾,他的脸都是紧紧地绷着,没有笑过,这让王仁恭的心底越发地不安,经历了一辈子沙场征战,也当了二十多年刺史的他,现在只想在这任上安静地走完最后一段,不出事,就是最大的事。
王仁恭清了清嗓子,说道:“这马邑乃是边关重地,塞上风光,自然是与内地的城池,有点不同的,裴大使(这回裴世矩还有个出使突厥大使的身份,便宜从事,负责与突厥交涉,遣返那些在并州作乱后逃亡突厥的反贼与稽胡)是不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裴世矩点了点头,沉声道:“马邑毕竟是边关重镇,现在中原各地有乱党出现,而突厥人自从启民可汗去世之后,对我们大隋的态度也不如以前恭敬,前两次征伐高句丽,突厥军队都是失约不至,而且我朝三征高句丽不成,四夷也会生出异心,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能和以前那样,跟突厥人这样随意来往呢?万一突厥人生出异心,这些城中的商人,牧人,有多少会是奸细,探子?”
王仁恭叹了口气:“这个担忧,下官也曾经有过,也上书过圣上,不过圣上当时的回复是,突厥现在是大隋的属国,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我朝的基本国策,所以作为郡守,下官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打开城门,进行集市交易,而在暗中加以戒备。”
李靖点了点头,说道:“现在马邑有精兵两万,一万多人都驻扎在城外,埋伏在山林之中,若是突厥人真的有歹心,我们也有足够的反击力量,这点请裴大使放心,也请转告圣上,我等马邑官员,未敢有一刻懈怠。”
裴世矩摇了摇头:“不行,就算你们有伏兵,时间久了,也会给突厥人打听出来,毕竟是万余军队,难免走漏风声,万一突厥人将计就计,直接先突击城外的伏兵,再来攻城,就麻烦了。治本的办法是取消城中的集市,把关市贸易移到城外五里的地方,然后再驱逐外面草原上的突厥部落,如此一来,马邑才算安全。”
此话一出,人人脸上色变,这等于是主动驱赶突厥人,与大隋开放,安抚突厥的十余年来国策完全不符合,王仁恭沉声道:“裴大使,我朝对突厥的政策要彻底变化了吗?为什么下官没有接到这个旨意和公文?”
裴世矩的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笑容:“这就是这回本使来马邑的最高使命了,现已查明,并州和幽州一带的反贼,离石胡刘苗王,还有历山飞,魏刀儿,翟刀儿等叛匪,都是受突厥人暗中支持与控制的,他们就是想趁中原大乱的时候,撕毁与大隋的协议,摆脱臣服于大隋的地位,甚至入侵中原。而策划这一切的人,就是那始毕可汗的头号智囊,史蜀胡悉!”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阵大变,王仁恭半天惊得说不出话来,久久,才咽了一泡口水:“不可能吧,史蜀胡悉虽然是奴隶出身,但在突厥已经是汗帐首席谋臣了,相当于我们大隋的尚书左右仆射,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怂恿始毕可汗,与我们大隋作对吧。再说,没有证据,我们也无法逼始毕可汗处置此人。”
裴世矩冷笑道:“各位不要忘了,我裴世矩多年来跟突厥打交道,早就遍布眼线与耳目了,史蜀胡悉与反贼勾结的事情,早已经证据确凿,不仅是我,就连嫁到突厥的义成公主,也证实了此事,所以现在的事态极为严峻,我来这里,就是要马邑郡作好战斗的准备,严防突厥人的偷袭,另一个,就是我必须要击杀史蜀胡悉,也是给始毕可汗一个警告!”
王仁恭倒吸一口冷气:“击杀突厥宰相?裴大使,你这个决定,有圣上的授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