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蕊说什么也不肯和卡尔去晚上的宴会, 从早上天亮开始她就一直病奄奄的,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又不允许女仆去叫医生。
卡尔只好留在床边陪她, 问她要不要喝茶吃饭, 根本没有时间去书房处理他的工作, 一天折腾下来, 他的耐心快被磨干净了。
凯伯特夫人坐在床头:“亲爱的, 你是感冒了吗?”她把手按在沈蕊的额头上:“我们让医生来好吗?”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抱歉的对着卡尔笑笑,沈蕊苍白的脸色让她没有往故意装病上去想,她真的以为女儿生病了。
沈蕊的目光一直盯着房间里的座钟, 她知道她没病,虽然她的身体越来越凉还在出虚汗, 但她的眼光越来越明亮, 心跳也越来越快。
从早上一醒来开始, 她就好像被打了兴奋剂,身体虽然是静止的, 脑子里的疯狂想像却脱了缰,各种奇怪的想法涌进她的脑袋,让她觉得头都要炸了。
她一会觉得她是不可能逃过沉船的命运的,毕竟穿越这回事,轮在别人身上都是好的, 哪怕不好也会变成好的。怎么到了她, 就是穿到一艘快沉的船上呢。
救生的时候总会发生很多意外, 也许她是代替了原来的露丝被炮灰的?沈蕊想像着那些冰冷刺骨的海水, 噩梦中出现的一排排冻僵的人。时间越是接近她越是像全身都被捆绑住那样僵硬。
一会她又天真的想着也许根本就没有冰山了, 连肉丝这个女主角都没有了,那冰山还有什么意义呢?电影把这场灾难拍得肤浅了, 但她就是穿进了一部电影里不是吗?没有和杰克的爱情,那还撞什么冰山呢?
时钟的“滴哒”声听起来也似乎成了生命倒计时。沈蕊紧紧闭着嘴唇,从早上开始就不说一句话,不论卡尔再怎么哄她抚摸她拍打她的背她就是一动也不动。固执的赖在床上,除了强迫自己喝下的一碗汤,她看什么都没食欲。
沈蕊告诉自己这样不行,这样下去沉船还没来她就已经坚持不下去。可恐惧不由她作主,害怕就像是心底的黑洞那样不停把她的希望蚕食掉。
凯伯特夫人用一种怜爱的口气说:“我可怜的露丝,让她好好躺一会吧”她转过头给特蕾西使了个眼色,女仆很快帮沈蕊把枕头放下去,让她舒服的靠在上面。
“卡尔,让特蕾西照顾露丝吧。”凯伯特夫人站起身来,挂在颈子里的珠宝闪闪发亮。她理了理裙摆朝卡尔露出完美的笑容:“可别让伯爵夫人等得太久了。”
卡尔走过来用嘴唇碰碰沈蕊的额头:“亲爱的,睡一会,我很快回来。”沈蕊等的就是他们都离开的这一刻。她目送卡尔关掉壁灯带上门,眼眶里含着的泪水就快要滑落下来。也许这一次就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卡尔了。
门“啪”的带上了,女仆等在门口,沈蕊紧紧咬牙从床上爬起来,从壁橱的箱子里找出裤子和上衣,飞快的脱掉睡裙往身上套。一边用力一边听着门外面的动静。
沈蕊套上改大的裙子,穿上露丝所有的羊毛袜子,坐在房间里,摇铃说:“我饿了,给我准备牛排,要两块。”她得吃东西,越多越好,最好把整个胃都塞得满满的。天会很冷,那些泡在海里的人最后大多是冻死的而不是淹死的。
“还有巧克力和甜点蛋糕。”沈蕊把之前那一盒一直没动过的巧克力放进小手袋,顾不上干净不干净,只要能派上用场就行。
她一口一口把肉塞进嘴里,吃了一块又切开另一块。天色越来越暗,星星升起来,沈蕊套上大衣戴上围巾,走到门口对女仆说:“我想到走廊里转一圈,房间里太闷了。”特蕾西想帮沈蕊提袋子,她挥手拒绝了,吩咐她说:“把房间打扫一下,枕头被子拍松软些。”
特蕾西弯腰打开了门,勒杰跟卡尔去了宴会,沈蕊顺利的溜到了第一层的走廊上,缩起身体把自己藏在角落里,隔着玻璃窗看这片现在还很平静的海面。
刚吃下去的牛排在她的胃里蠕动,胃里装了东西让她感觉身体温暖一些,或者是身上的衣服起了作用,沈蕊抱着胳臂站在窗口发呆,耳朵里被音乐声给灌满了。人们在狂欢,他们都以为明天一早就会抵达纽约,他们庆祝旧旅程的结束,迎接新旅程的开始。
沈蕊微微颤抖,不断的吞咽口水,她必须紧紧抿着嘴唇才能让自己的牙齿不打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舞会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沈蕊站得腿都快麻了,她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笑声歌声音乐声不断的从大宴会厅里传出来,卡尔在干什么呢?搂着漂亮姑娘跳舞吗?沈蕊望着被她身上的热气呼白的玻璃窗发怔,牙齿咬住手指。
每一秒都可能是那一秒,她静静站着给自己积蓄力量,不能倒在这儿,不能被害怕打垮。沈蕊来的这几天几乎没有想过家,她也没空想家,这个时候她却想起了沈妈妈,说不定她为了女儿的死伤心的爬不起床来。沈蕊吸吸鼻子,她要好好活着,没有什么比现在活下去更重要了。
沉船还没有来,沈蕊就快被等待给逼疯了。她的心跳像不是自己的那样有力怦动着,目光茫然的望着海面,搜寻冰山的影子。她总算还留有理智,虽然她好想就这样跑进宴会厅里告诉所有人船会沉,但她的脚步还是钉在走廊上,望着甲板上的救生艇。
“上帝,你跑到哪儿去了。”卡尔突然出现,沈蕊木然的转过头去,像是看到了他,又像是完全没有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卡尔一把搂住沈蕊,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远远看到这个角落站着的人像是露丝的样子。这个傻姑娘又想干什么傻事?她以为跳海能逃离自己吗?
沈蕊穿得够多了,但手指依旧冰凉,卡尔把她的手握住:“特蕾西没有照顾好你。”他皱着眉头说不出抱怨的话,沈蕊盯住卡尔的手,整个思想都脱离了身体,她使劲喘出一口气,目光又定定的锁在海面上。
“怎么了?你想看星星?”卡尔从背后搂住她,他身上穿的毛料大衣没来得及脱就得知沈蕊离开了房间,一路上和勒杰分头找过来。
一阵铃铛声由远及近,快的好像突然就出现在了卡尔和沈蕊的耳朵边,卡尔诧异的说:“怎么,哪家的仆人跑远了吗?”
沈蕊倒在卡尔怀里,长久的站立让她四肢僵硬,船身突然转向让她站立不稳。卡尔退了一步抱住了她:“怎么了?”他牵着沈蕊的手想要往前走去看看,沈蕊很顺从的被他拉到甲板边。
水手们到处跑动,隔空喊话,卡尔紧紧皱起了眉头,他们都看到冰山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先看向了身边的未婚妻。沈蕊紧紧闭住眼睛,睫毛颤抖,被卡尔握住的那只手出一手掌心的冷汗。
“彭”一声巨响,船舷撞上了冰山继续向前划动,刺耳的怪声让所有人都捂起耳朵来,只有卡尔和沈蕊一动不动。
卡尔目瞪口呆,他看着他的未婚妻没有一点吃惊没有一点诧异,她脸上连一点能称为表情的细微动作都没有,除了颤抖的手泄露她的害怕之外,她就像木偶人似的。“来了”沈蕊在心里轻声的告诉自己,急促喘息着缓缓睁开眼睛。
被撞碎的冰块掉的到处都是,卡尔一把拉过沈蕊护在怀里,一张圆桌那么大的冰块落在甲板砸出大坑,冰山一角慢慢剥落,滑进海里,海面上浮出一个又一个气泡。
卡尔紧紧拉住沈蕊的说:“我们去驾驶舱。”她是对的,一开始就是对的。人类的科技再进步,也不可能掌控一切,掌控自然。所有人对泰坦尼克都太过迷信了,而现实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但愿露丝只是说中的开头,泰坦尼克的防水性能超过现有的所有船只,卡尔护着沈蕊去找船长,他强硬的拉住沈蕊的手:“跟着我,船上会乱起来。”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逃跑。
沈蕊敌不过卡尔的力气,她一边他的耳边嘶哑着声音低吼一边抓住他的手指想要挣脱,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深深的印子:“船会沉的,现在最安全的是穿上救生衣到救生艇上去,而不是去找什么船长。难道这种时候他还有办法吗?”
卡尔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怀疑从他心底冒出来,露丝是怎么知道的。真是因为那本愚蠢的小说?他不相信,也许无知妇孺会相信这些故事,但露丝不会。他突然想起她坚持要做的裤子和偷拿的那些钱。
她一切稀奇古怪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相信会沉船就像相信明天太阳会升起那样,好像这一切在她来说已经发生过了。卡尔来不及多想,挥开拦住他的船员,一把推开了驾驶舱的大门。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音乐没有停,人们也都还在起舞,甲板上来来回回是查看撞击的水手船员,只有在驾驶舱,无论是大副还是舵手都不发一点声音。他们仰头望着冰山无声无息的从船侧擦过,慢慢消失在黑夜的海面上。
他们脸上的表情让卡尔的心沉到谷底,一瞬间的寂静过后所有人又都回过神来。“发生什么事。”史密斯船长从门口进来,他没来得及穿扣上制服的扣子,帽子也没戴。
“我们撞上了冰山,是个大东西。”光散落在甲板上的冰块都有成年男子那么高,甲板上一个又一个的坑。浮上海面上的肯定只是那座冰山的一个小角落。
“关上防水舱。”史密斯船长抿住嘴唇,紧紧盯着控制板上的红灯。
沈蕊伏在卡尔怀里,没用的,船会沉的,她颤抖着开口:“为什么不赶快准备救生艇?”她的声音被忽略了,没有人搭理她。
“准备救生艇!”卡尔往前一步,站到了船长的面前:“哪怕派不上用场,也应该先把那些救生艇放下来。”救生艇都是倒过来放的,如果不是事先准备,到用时再翻过来肯定来不及。
时间不多了,史密斯船长看了卡尔一眼,他想要说出船不会出问题这种话,想要再次强调泰坦尼克有多么先进,它可以承受四个舱漏水而不沉,没有哪艘船的工艺像它这样完美。可目前的情况让他说不出这种话来,四个防水舱的灯一个个亮起来,好像只是一秒钟它们就全被灌满了,钢板承受不了这样大的压力。
史密斯挥手:“关掉引擎,准备救生艇。”他的脸上一片死灰,好像已经看见了沉船时的惨像。
“为什么船不动了?”走廊里的一对夫妇询问服务生。
“夫人,请别担心,推进器的叶片坏了,正在调整,很快就会好的。”服务生鞠躬回答面带微笑。
沈蕊紧紧盯住那对夫妇,卡尔威胁的看着她:“别出声。”她不甘示弱,到了这个地步,撞上冰山已经是事实,难道还不能说吗?
“安德鲁先生,”卡尔眼尖的拦住从走廊远处快步过来的安德鲁,他四周望了一眼,把安德鲁拉到窗边:“请您老实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德鲁看了看他带在身边的沈蕊:“爱丽丝小姐,我真是抱歉,”他没有回答卡尔的问题,虚弱的开了一个玩笑:“准备一下,穿上救生衣。”然后就这么调走走掉了,怀里抱着一大堆的图纸。
卡尔猛吸一口气,又拖又拉只差把沈蕊扛在肩膀上。
“你疯了是不是,我们该到甲板上去,准备上救生艇!”沈蕊拉过他的手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手背上留下一排牙印。卡尔却没有松开她,他的手好像钳子把她的手腕紧紧扣住。
勒杰已经回到了舱房门口,特蕾西准备好了沈蕊吩咐的一切,她弯着腰等待着主人进房。卡尔眼睛扫都没扫一下:“把凯伯特夫人从宴会厅里请到这儿来。”
文件资料都不要了,卡尔打开保险箱子,把钱塞进西服口袋。大步走进沈蕊的房间,打开首饰盒,什么都不要了,只拿出海洋之心。
沈蕊手脚颤抖,她一转身往外跑,卡尔一把拉住她,把她扣在自己的怀里:“宝贝,别怕,我保证你是最先上船的那一批人。”
等待让沈蕊坐立难安,现在还感觉不到船的下沉,但速度一下慢下来。凯伯特夫人慢慢腾腾的从走廊里走过来,她张口就问:“是露丝出了什么事?”
“不,夫人,船撞上了冰山。”卡尔不愿意跟她多说什么:“请套上您最厚的大衣,我们到甲板上去。”
侍者敲响了房门:“客人们,请到甲板上去。”
卡尔问:“发求救信号了吗?”
侍者愣住了,他垂下头:“是的,先生。”说着转身出去了。
沈蕊突然想起来房间里还有发报机,她扯住卡尔的袖子:“发报机,我们也有发报机,我们也可以发求救信号。”
“我的这台是专门用于公司联络的。跟船上准备的不一样。”哪怕他发出去也没用了,现在已经午夜了,每天五点过后就没有人再接收电报了。
甲板上还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一点时间也没耽误,救生艇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船员们拿着救生衣等在那儿。
“哦,不,我可不会穿这玩意儿。”凯伯特夫人皱着眉头,端着贵族架子,手搭在女仆胳膊上,她冷淡的说:“我们什么时候回房间,我的偏头痛又犯。”
沈蕊受不了了:“闭嘴!你难道不知道船会沉!”
凯伯特夫人惊诧的看着她,露丝哪怕最无礼的时候也从没有对她的母亲这样说过话。可沈蕊顾不得了:“为什么人们都那么冷静,为什么没有人到甲板上来准备。他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卡尔紧紧锁住眉头,看来他们的确不知道,不到最后一刻,白星公司不会放弃为自己争取权益,就算船要沉了,他们也不希望在船上引起恐慌。
星星慢慢升起来,海面上没有一点儿光,从船上投出来的光线像是被吸进海水里,看不见冰山也看不见海面,只有越来越凛冽的空气提醒着他们周围的确是有冰山出没的。
布朗夫人是第二个出现在甲板上的人,她看上去比平时还有圆上一圈,走到沈蕊的身边说:“你们也知道了?”
“是的,夫人。”卡尔哪怕到了现在也还端着架子,他们平静的等待,凯伯特夫人是弄不清楚状况,卡尔和布朗夫人则是默契的沉默,沈蕊完全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如果她还有力气,一定会跑进船舱尖叫。
到了这种时间她不得不承认她身上缺少很多东西,这个时刻流露出来的都是人的本性,他们再害怕,也还从容。
卡尔到现在也没有松开紧握着她的手,每个人都穿上了救生衣,就连凯伯特夫人也没再拒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大多衣着光鲜,像是刚刚从宴会厅里出来。贵妇人们被冷风一激都受不了了,扶住头靠在女仆的身上。
凯伯特夫人就是其中的一员,她不停的报怨着,真到布朗夫人对她说:“闭上您的嘴,现在让我们听从上帝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