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躺在床上, 沈蕊坐在床边给他切牛肉,切上一块就往卡尔嘴边送一块。沈蕊又忐忑不安又愤愤不平。刚刚失去了初夜的明明是她,结果躺着享受的竟然是卡尔。
借着切牛排的功夫, 沈蕊偷偷瞄了一眼卡尔盖上被子的腿间。看当然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他刚刚的痛苦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沈蕊心虚的想着, 他不会真的就这么残了吧?这算调戏不成反被废, 她默默的又切下一块牛肉。
卡尔清了清喉咙:“蘑菇汁。”看着沈蕊小心翼翼的模样古怪的卷起嘴角,现在知道害怕了?他暗藏得意,每个贵族男子都必须接受正统的马术剑术和格斗训练, 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击中要害呢,他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看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 不论干了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
卡尔疑惑的打量沈蕊, 现在的她完全区别于以前的她了,再没有一点想像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这个“她”已经不再是“露丝”。
不论言谈举止还是为人处事,就连最细微的小表情都变了。卡尔本来以为她是在装模作样,为了想要逃跑千方百计让他相信她是真正乖顺了,不会再惹麻烦了。而现在看起来这更加像是她的本性。
如果现在这个露丝才是真正的露丝,那之前那个, 难道是假的?卡尔张开嘴咬住沈蕊伸过来的叉子, 细细咀嚼牛肉咽下白蘑菇汁。
大的灾难的确会改变人的性情。卡尔把露丝的“知道”看作是一种“预感”, 但她不是从预感到泰坦尼克会沉开始变化的, 更早之前, 她就开始柔顺起来了。
不再挑着眉头冷嘲热讽,不再板着一张面孔对什么都不满意, 甚至不再对订婚礼的一切挑三拣四。要知道她过去几乎每隔上一个小时就对订婚礼有了新的想法,从礼服到礼花,从甜点到主餐,只要她能够想到的她都挑剔了一遍,有的还不止一遍。
她的改变是从差一点儿掉到海里去开始的。
卡尔的手指卷曲起来眯着眼睛,之前他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现在意识到了,就开始觉得沈蕊浑身上下除了身体没有什么是属于原来露丝的了,那种“特性”是装不出来的。
原来的露丝不管做了什么都一付理直气壮的样子,她虽然知道是他替凯伯特家还了所有的债,吃下了凯伯特先生留下的除了债务和欠款什么都没有的空壳子公司。但她并没有好好认识过这一点。
她还把自己当成是凯伯特家的公主,上流社会的英俊小子们追捧的对象。好像她还是那个只要轻轻一笑,就有众多男人抢着跟她跳舞的舞会明星。
可她又知道她不是了,不再是了。卡尔越是了解她的窘迫,她在卡尔的面前就越是冷漠骄傲,好像这样她就不再是卡尔买来的未婚妻,而是卡尔花了大力气追求来的心上人。他除了尊重她照顾她的喜好之外,还得跟所有她的追求者那样对她百依百顺。
卡尔当然不可能做到这些,所以他们才一直磕磕碰碰,露丝更是没有消停的时候,只要抓住机会就向卡尔开战。
在泰坦尼克上的几天,是他和露丝在一起之后过得最愉悦的几天。她听话她顺从她识趣,卡尔要求一个女人做到的,她几乎都做到了,但——她也已经不是露丝了。
卡尔拧起了眉头,目光好像要穿透沈蕊那样盯着她。沈蕊手一抖,叉子掉在瓷盘上。
他这是准备算账了?沈蕊的眼光在卡尔腿间逗留了一下,她咬咬嘴唇开了口:“嗯,上了岸,你可以去找医生。”现在的医学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不举,实在不行,要不要建议卡尔远渡重洋去找祖传老中医呢?
卡尔突然笑起来,他坐直身体把手搭在沈蕊的肩膀上摸着她的头发。她不是从头到脚不一样了,她是从里到外的不一样了。沈蕊一动也不动任由卡尔摸她的头发和脸,她觉得卡尔脸上的笑容让人发憷。
“过来,宝贝。”卡尔拍拍床铺,沈蕊想了想,坐到了床上,反正就算现在卡尔想继续刚刚的事,也已经没有战斗力了。
要证明是不是换了一个人,或者说换了一个灵魂是桩最简单不过的事,卡尔把沈蕊的头扣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并不像传统的宗教徒那样迷信,更加不会相信真有恶魔偷换掉灵魂这一回事。
沈蕊偷偷抬起眼睛打量卡尔,这个男人望着她的眼睛嘴角弯出笑纹,她的心又不争气的怦怦跳起来。淡定,电视电影里各色各样哪种没见过。虽然这样说,心跳不仅没有慢下来,连脸也开始红起来了。
看得再多,也没有喜欢的男人正抱着自己冲击力强。沈蕊心里涩涩的,就这么留下来顺水推舟的嫁给卡尔她也不是不愿意的。相亲也不就为了找个顺眼的男人嫁了嘛,更何况这还是她喜欢的。
可凯伯特夫人就好像一颗□□那样悬在她的头顶上,卡尔看不出来,不代表她也看不出来。换了沈妈妈,自己的女儿有一点点不对劲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沈蕊在卡尔看不见的地方吸吸鼻子,她突然抬起头问:“凯……妈妈,她怎么样了?”卡尔意外了,他还为她已经知道了呢,难道她没有向女仆打听过消息?
“她要比我们更先得救,只是她累坏了,医生给她打了针,会一直睡到纽约。”又一条她已经不是露丝的证据,露丝还没有到不顾母亲的地步,卡尔抿着嘴巴低头看这个只留下来露丝的壳子却更加吸引他的女人。
她已经开始不安了,卡尔安抚住她:“别担心,她会没事的。我敢保证一到了纽约,她又会开始操持订婚礼的。”
沈蕊闭上了嘴巴不说话,她弄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样的了,喜欢是有的,可是害怕也没有消失。此消彼长的拉锯战,不知道是爱情会赢还是恐惧会赢。沈蕊隐约觉得如果给她时间想清楚了,也许最后还是害怕占据上风。
她不能冒一点风险去接受那些未知的,她从来就是个悲观主义者,一定要坏的想到了头,才肯开始往好的地方想想。
逃避当然比面对要省力气,嫁给卡尔,然后面对可能会有的怀疑猜测试探?就算她一直安安稳稳的当着露丝凯伯特好了。卡尔会不会像其他那些贵族男人一样,找情妇养活私生子呢?
卡尔拍着沈蕊的背,他也在举棋不定,真的要探究这个露丝是不是那一个,还是就这么装聋作哑继续下去呢?卡尔审视着趴在他胸膛上的女人,如果真的换掉了,他还愿意娶这个女人吗?
也许沉船的经历让他有所改变了,卡尔的手搭在沈蕊的背脊上。他心里隐隐觉得事实跟他想的不会有出入。不是性格变了,而是人变了。
沉默被敲门声打破了,卡尔利用带出来的钱要到了卡帕丽亚号上为数不多的套房,但女仆却不能用钱换来,船上人手紧张,很多时候只能自己动手。
沈蕊走过去打开门,女仆进来收走的餐车。沈蕊问:“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纽约?”
“明天早晨,夫人。”说着女仆退出了房间。
沈蕊扭过脸来看着卡尔:“她叫我夫人。”
卡尔挑挑眉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亲爱的?”
的确没什么不对的,只除了她不是露丝之外。沈蕊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床上。明天早晨就到达纽约了,她问卡尔:“我的衣服呢?”
“扔掉了,”她总算想起来问她的战斗服了,卡尔眯起眼睛来:“到了纽约,会有人送新裙子来的,不会让你穿着睡衣下船。”卡尔抬起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别担心,什么都交给我。”
沈蕊沉默了一会,接受事实,她现在就像被卡尔拔掉了牙齿和爪子的小猫,连最后的武器都没有了。但她一点也不觉得惊慌了,她疑惑的抬起头,盯着卡尔看了一眼,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卡尔的回应是给她盖上被子,碰碰她的面颊给了她一个晚安吻:“亲爱的,做个好梦。”接着他就躺回到了自己的枕头上,关掉壁灯闭上眼睛。
沈蕊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现实为她做出了她一直害怕着的选择。可事实是她被卡尔搂在怀里很快就睡了过去,脸贴着枕头,一只手搭在卡尔的肚子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卡尔拨弄着沈蕊额前的碎发,看着她圆润的脸,手指在她的皮肤上流连。最后他凑到她脸旁边摸着她的耳垂轻声说:“晚安。”
沈蕊是被喧哗声给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就看到卡尔站在窗前皱着眉头,沈蕊爬起来走到窗边,他们已经靠岸了,从这里她还能看到自由女神手上的火炬。甲板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穿着制服的人正在隔离这些刚从灾难里逃出来的人们。
“怎么了?”沈蕊朝窗口张望。
“你醒了,”卡尔的衬衫搭在身上,扣子还没来得扣起来:“睡得好吗?”他搂住沈蕊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外面来了海军部队,卡尔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泰坦尼克举世瞩目,它的沉没引来关注是肯定的。但失事是在公海里,没有一个国家有权利独立调查这件事,而现在出动的是美国海军。
卡尔不打算让沈蕊也跟着担心,他微笑着拍拍她的脸颊:“收拾收拾,等待下船。”他扣着上衣扣子穿上外套,关照沈蕊说:“我出去看看,你呆在房间里。”说着拉开门,意味深长的看了她最后一眼。
沈蕊看着他关上了门,脑子里那根松下来的弦绷紧了。房间里只留下她的一件大衣,穿上它再用围巾包住头,要逃这个时机最好,只要编造姓名就行了。
昨天夜里她发现自己没有机会的时候暂时接受了命运,而现在她有了机会,逃跑的念头就又一次在她的脑子里打转。沈蕊紧张的手心冒汗。
穿上大衣,沈蕊要用围巾裹住头发的时候愣住了,卡尔从船上带出来的那叠钱正整齐的放在橱柜上最显眼的位置,她一咬牙插出几张,一把拉开了门。
走廊里并不平静,到处都是吵闹声,沈蕊避开人还没走上两步就被挡住了。
“小姐,请您先回到房间里去。”服务生拦住了她。
“我,我丈夫出来了,我只是想要找他。”她张口就是谎话。
“很抱歉,您必须回去,外面的事可不是像您这样的夫人能够应付的。”服务生抱歉的笑笑。
“他们疯了,我们刚从沉船里逃出来,难道又要面对问询?”沈蕊扭过头去看着那个尖叫的女人。联想到那些穿着制服的人,沈蕊的心沉下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肯定出不去,身份名字都成了障碍。
难道要现在回去?服务生看着她微笑,伸出一只手挡住她的去路,示意她回到房间里去。沈蕊不知要怎么办了,她以为逃出去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不让卡尔发现就行了。她没有想到除了登记姓名,还会有军队在。
沈蕊一转身,卡尔出现在她身后,他脸上挂着笃定的笑容,不紧不慢的靠近她:“亲爱的,别担心,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能离开了。”他好像忽略了她套在身上的大衣和大衣底下露出来的一段睡裙边。塞给服务生一张五英镑,搂着沈蕊的肩膀带她回去。
她看着卡尔,卡尔看着她。最后卡尔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似的,若无其事的说起外面的状况:“身份审核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亲爱的,本来以为我们能在家里吃早餐,看来还得再将就一下。”卡尔侧过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沈蕊,心情复杂。他是不是还要寻求真相呢?
“我只是,有点担心。”沈蕊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借口。卡尔摆摆手拉开门让她进去,服务生送来餐点,卡尔照例又塞了一张小费过去。
沈蕊喝了一大口牛奶深呼吸,外面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越来越喧哗,她问:“到底是怎么了?”
卡尔趁机打消她想跑的想法:“船沉了,当然还有后续的后各种事情,追究责任,保险赔偿以及审判。”他不给沈蕊思考的时间:“船长和白星公司都有不能推卸的责任。”
“船长,不是死了吗?”沈蕊奇怪的问道,死人也要接受审判?更何况他同船共存亡了。
卡尔看了她一眼,扯扯嘴角:“不论是船长还是设计者,死亡对他们来说是那时候唯一的选择。”沈蕊一点也不明白卡尔在说些什么,他笑笑:“哪怕为了他们的家族。”舆论总是对死者要更宽容一些。
如果他们不是死在了船上,那么现在也许已经被铐起来带走了。卡尔能够明白他们的想法,既然事情已经发现,不论是出于谢罪的心理,还是出于对家族的保护,跟船共存都是唯一的选择。
卡尔拍拍沈蕊的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去法院做证的。”活下来的人要准备出庭作证,有身份的走不开,穷人更加逃不掉。不管你是面包师还是房产大亨,在这个时候都必须听从安排。
“先生,”服务生敲响了房门:“您可以离开了。”
卡尔的地位和金钱又一次起了作用,他拉着沈蕊的手:“我们先出去,你母亲会跟在后头。”甲板上已经坐满了人,他们面色惨白像是受了巨大的折磨。的确,二等舱还好,三等舱的人直接被安排在了甲板上,两三个人共用一条毯子,除了热水连食物都没有。
沈蕊看到布朗夫人正拿着一堆衣服分发,不远处站着的是杰克,他也从沉船里活下来了,正抱着个小女孩说话。
“怎么?亲爱的。”卡尔问。
沈蕊转过脸来,看着他,犹豫的说:“你,能帮帮他们们吗?”
一位老夫人拉着船员的手哀求:“请您再找找别的名单,我的丈夫肯定在那上面。”
“夫人,只有这一份名单。”
沈蕊扭过脸去不忍心再看了,卡尔顺着沈蕊的意思往甲板上看,到处都是抱在一起取暖的人,有水手船员也又被救回来的普通人。他们在顷刻之间失去了一切,哪怕现在活下来了,可能过几个月或者几年,生命又会再一次被疾病和饥饿给夺走。
慈善!卡尔的眉毛动了动,这个时候只要一点点付出都会给他带来好名声。他看了看岸上站着的一排政府官员和远处的自由女神像,真是个让他在美国立稳脚跟的好主意。
卡尔抿起了嘴唇,搂住沈蕊吻了一下:“当然,当然,我的好姑娘。”他可以借这个跟政府打交道,还能跟当地的富豪们说上话,这可比用一场盛大的订婚典礼来打开社交圈要高明太多了。
卡尔心里一个主意接一个主意的盘算,既然白星公司的股票套了现,那到他手头上能够活动的资金就多了出来。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沈蕊,试探的说:“亲爱的,你还有什么想法呢?”他温柔的说:“你都可以说出来给我听。”
“孤儿院?救济品?我想可能很多人都需要工作。”沈蕊一样样的说起来,她回想着以前新闻里是怎么报导灾难的,食物衣服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最重要的是稳定的工作。
卡尔嘴角边的笑容越扩越大:“当然了,布朗夫人已经发起了募捐,但我想,我们可以做得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