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昝虚极和沈望后,黄元和杜鹃共看那些资料。
晚饭前,他和杜鹃一块去给林春送饭,顺便看他的进度。
林春已经做好了三扇屏风,还剩下最后一副“『乳』虎啸谷,百兽震惶”没有完成。
当他看见那“奇花初胎”的屏风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杜鹃也惊呆了。
那扇屏风上雕了一丛黄杜鹃,典雅、大方,活力四『射』却不张扬,展现一种内敛的热情。雕刻在原木上的图案,并没有上『色』,可是,林春却巧妙地雕琢,借用楠木本身纹理,凸显出栩栩如生的花叶、花瓣和花苞,因此杜鹃一眼就认出这花是黄杜鹃,不同于红杜鹃的黄杜鹃,在漫山火红中优雅绽放的黄杜鹃。
黄元显然也发现了这花的不同。
“这是什么花?跟杜鹃很相似。”
他说跟杜鹃很相似,却不说是杜鹃。
红杜鹃火红灿烂,一般枝叶上的花朵密集,一丛丛一簇簇,看去分外喧嚣热烈;而黄杜鹃枝叶上的花朵没那么密集,一朵朵十分清爽、优雅独立,其花瓣质感厚腻,不像红杜鹃花瓣脆薄,容易焉。
“这是黄杜鹃。”
林春一边吃饭一边道。
黄元就沉默了。
他发现,林春这雕刻非同小可,不是精美可以概括的,更不是通常的能工巧匠可比的,他用刀展现了另类艺术的魅力,比书画大家毫不逊『色』。因为,他极具天赋。比一般人更容易捕捉事物的神韵。他对耿夫子画的评价,绝不是班门弄斧。而是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其弊端。
这幅奇花初胎。根本就是杜鹃的写照。
再没有比这花更能展现杜鹃气质和神韵的了。
若一定要挑缺点,就是他还年轻,技艺尚需再精进。
黄元呆呆地看着屏风,耳中却听见杜鹃和林春对话:
“你怎么想起来雕这花?”
“这个好呀,我对这个熟悉的很。换旁的,雕不出这味道。”
“你可以雕玫瑰呀!”
“我不喜欢玫瑰!”
“那兰草呢?上次咱们在那山谷幽潭边看见的兰草,真可谓‘空谷幽兰’,比这花名贵、奇异多了,当得起‘奇花’称谓。这黄杜鹃太普通了。”
“我要展现的是少年锐气,兰草太娇嫩了。”
杜鹃哑然。
黄元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道:“林春说的对。‘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兰花难以比拟。矞矞者,春之万物生长之貌也;皇皇者,堂皇、盛大之状也,牡丹国『色』太过富丽,幽兰太过娇嫩。玫瑰太媚,梅花太洁,桃花太艳,菊花太……”
“停!”杜鹃慌忙做了球赛时要求暂停的手势。也不管两人看不看得懂,“别跟我说菊花也不好,我跟你急!天下的花儿各有长处。含苞待放时,那不是孕育着勃勃生机?你不雕就不雕。别扯一堆理由。在我看来,都是强牵附会。”
她怎会不知林春的心思。只想不通他是如何想到黄杜鹃的,她可没告诉过他这个。
这孩子,她该拿他怎么办呢?
杜鹃看着林春开始发愁。
黄元和林春见杜鹃这样,都笑了。
笑过后,黄元心思复杂地看着小木匠……
林春吃完饭,杜鹃将碗收拾了,对他道:“你歇歇吧,吹支曲子也好。总是这么聚精会神地做一件事,太耗神了,得放松放松。”
林春却另有打算,道:“我要活动活动,打一趟拳,再洗个澡,再来雕虎。”
于是,黄元就看见如龙腾虎跃的林春……
竟然文武双全!
他心里不可抑止地滋生出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这可是以前面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的。
林春活动完,一身大汗,去井边舀了冷水准备洗澡。
杜鹃听后急忙阻止,“瞎说!别用冷水洗。我烧了热水,兑了洗吧。”
黄老实吃了饭没事干,正在院里闲逛呢,听见了忙道:“春儿,你拎冷水,我去给你舀热水。你爹让你跟来帮忙,我要是不好好照应你,回家你爹要跟我算账的。我可算不过他。我怕你爹呢。”
他实话实说,林春和杜鹃同时笑出声来。
林春便打了井水先进屋去了,黄元则看着杜鹃发呆。
她对林春这样关心,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次日没有堂审,黄元有事出去了,杜鹃正教黄鹂功课,冯长顺匆匆跑进来,一脸急切。
“姚金贵那小畜生来了,还有你大姑,说要见你爹。我不让进,他们就跪在客栈门口,说是给大舅舅请罪;还说他一片诚心,又是外公做主的亲事,求大舅舅成全。我骂了他也不吭声,只顾磕头,把头都磕出血来了。”
冯长顺是个有心计的,知道这一招毒辣,便不敢跟他耗,慌忙就进来报信了。
杜鹃就气得站起身来。
真是太可恶了!
这分明是败坏黄元的名声,败坏她的名誉,『逼』黄家就范。
这个姚金贵,变『奸』诈了。
果然是“坏蛋不可怕,就怕坏蛋有文化。”
冯氏听杜鹃分析利害后,气得要和黄老实出去拼命。
杜鹃拦住他们道:“爹,娘,你们这样出去闹,他可称心了,正合了他心意呢。我也不会出去的,我要出去了,也正合了他心意。让我想想,该怎么办。”
小黄鹂柳眉倒竖,道:“让我去!我要骂……”
杜鹃截断她道:“你什么也别骂。”
冯长顺也道:“这事不能吵。要是吵架管用,我还进来告诉你们干什么,我还怕了他?当年跟你爷爷『奶』『奶』吵架我可是一点都不怕的。”
黄鹂愤愤道:“那怎么办?”
杜鹃细细想了一会。又和冯长顺低声商议了一会,才对黄老实和冯氏教了一番话。又让他们换上走山路时穿的粗布衣,把头上身上一顿捯饬。原本清爽的两口子就略显凄苦狼狈相,匆匆跑出去了。
杜鹃又对黄鹂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话,黄鹂连连点头。
然后,冯长顺就带着黄鹂也出去了,暂时隐在客栈大堂通往后院的过道内,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栈大门前,姚金贵正顶着烈日,满含愧疚地匍匐在地上,艰难地一下一下将头往泥地上磕。额头上通红一块。
黄招弟跪在他旁边,冲着客栈内哭喊道:“大弟,是爹做主的亲事,你饶了金贵吧。大弟,姐姐求求你了……”
她心疼儿子,哭得撕心裂肺,毫不做作。
姚金贵身后,他的跟班正一脸无奈地对围观的众人解说缘故“……大人外公做主的亲事,大舅舅和表弟不认。闹到现在这样,还对簿公堂。大人心里难过,就过来请罪了。说都是一家人,要是能说和了。就不能打官司让人看笑话。”
“原来是这样!”
“爷爷定的亲,敢不依?”
“唉,可怜这外甥都当官了。跪了这么长时候,也没人出来理一理。这黄家还真是……唉!”
“这位官爷长得相貌堂堂,怎么他表妹还看不上他?”
“他表妹是什么人?”
“就是一个村姑。山里头的人。”
“什么?村姑这样跩?”
……
众人议论纷纷,对姚金贵充满了同情,对黄家很是不耻:不遵从长辈安排,有眼无珠,话语声引得更多人聚集过来,掌柜的急坏了,劝又劝不走。
就在这时,冯氏和黄老实从里面出来了。
两人呆呆地看着门口这一幕。
先前听说还不觉得,等亲眼见到这个景象,真是气得手脚冰凉。冯氏更是受不住,身子一软,就要瘫倒。亏得黄老实一把扶住,大叫“她娘,她娘!”
冯氏说不出话来,却死命地推他,示意他上前。
黄老实这才想起“身负重任”,加上本就一腔怒火——五年前的,五年后的,一齐聚集,老实人发飙了,把媳『妇』往地上一丢,冲姚金贵就扑了过去。
姚金贵见大舅舅和舅母出来了,大喜,慌忙就要过来。
可冯氏忽然晕倒了,他吓了一跳,赶紧跪着往门口爬,一边哀声道“舅舅,舅母,外甥对不住……”
话还没说完,就被黄老实给堵住了。
黄老实“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跟他来了个脸对脸,挡住了他的路;并且,庄稼汉子一把抱住外甥,放声哭求道:“金贵,姚大人,舅舅求你了!求你放过黄家吧!求你放过你妹妹!舅舅给你磕头了!给你磕头了!……”
他一边哭喊,一边要磕头。
可他手下紧紧抱着姚金贵,脑袋连连点动,就砸在姚的胸前,哭的鼻涕眼泪一齐擦在他胸襟上,两手环住他身子,拳头还在他背后猛捶。
姚金贵暗道不妙,想要挣扎起来,哪里能挣起来。
冯氏见黄招弟要过去拉扯他们,先努力镇定心绪,然后疯了一般扑上去,一头撞在大姑姐的怀里,也放声嚎哭道:“姐姐呀!祖宗啊!我求求你……放过你弟弟,放过你侄女,放过你侄儿,那是你娘家呀!你是黄家的闺女,不能这么坑害娘家人!公公是你爹呀,你怎么能骗他?祖宗姐姐,你绕过我们,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烧高香!我给你立牌位……”
她比黄老实可灵活多了,也下得下架子;况且这种撒泼哭闹也是乡下媳『妇』擅长的;再者,她又攒了一肚子气,新仇旧恨全堆在一处,嚎得那个昏天黑地,日光惨淡,人人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更有甚者,跟着掉起眼泪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