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为什么不是蓝色的?瞿月月趴在窗台上,单手支起下巴,望着头顶厚重的乌云,一张稚嫩娇俏的小脸儿上写满了惆怅。
她清楚记得,自从三天前跟随家人进京后,那原本记忆中湛蓝的天空就一直是这样撂着阴沉的脸,像是要下雨,但是连着如此三日竟然一滴雨水都没看到。
“爹娘为什么不让我出门啊?哥哥也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月月在心里悄悄地埋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已经瞄向了那一人多高的院墙。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那面墙下突然多了一个纤细柔弱的小小身影。
“翻墙?开玩笑,给我个梯子还差不多。”月月站在墙下踮着脚尖试了几次,还是放弃了最初的想法,她眉目流转,正好瞥见樱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的家奴阿炳,唇角微微一弯,月月举起手臂朝着不知所措的那人儿招了招小手。
“小姐,您找老奴有事?”家奴阿炳费力地躬着腰,尽量保持仰视状态,谄媚地看着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大小姐。
“你去帮我找个梯子来。”月月吩咐道。
“敢问小姐,您要梯子做什么?”阿炳脸上的笑容减了几分。
“摘花。”月月调皮地眨了几下眼睛。
“摘,摘花?”笑容顿时僵住,阿炳一脸狐疑的把这位小祖宗打量了个来回,又抬眼瞅瞅满树鲜红欲滴的樱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这要是摔坏了小姐,别说老爷夫人了,就是大少爷也不会放过他的。
阿炳权衡再三,决定拼了老命不要,也得自己上啊。
“这种粗活,老奴代劳就行了,小姐想要哪支,您指给老奴。”阿炳主意已定,立刻又换上笑脸一张,那脸上的皱纹纠集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我再挑挑,你去搬梯子吧。”月月背着手臂,装模作样地围着就近的樱花树转起圈儿来。
“是。”阿炳答应一声,揉着酸疼的老腰,搬梯子去了。
年轻力壮的家奴都被管家调去整理新府邸了,考虑到阿炳年纪大,所以派了个最轻巧的活——看着大小姐,熟不知,这个活儿可没有想像中的清闲。
不一会儿后院里就响起了月月清脆的声音,与之交相呼应的则是阿炳心底的叫苦连连。
“我要那支!最高的那个!”
“小姐!那支太高了!老奴够不到哇!”
“你爬到树上就能够到了!”
“……”阿炳心中一颤,顶着头晕,两只脚慢慢地离开了梯子……
“小姐是这支吗?人呢?梯子呢……梯子怎么架到墙上了?不好了!来人啊!小姐出府啦!”阿炳苍老的声音逆着风向勉强飘到了前院……
将军府静谧的清晨就这样被无情的打破了,当睡梦中的人们揉着惺忪的双眼预备醒来的时候,我们的瞿月月小姐已经一路狂奔到了京城最繁华的主街。
“哇,这里比边关热闹多了!”月月摇着柳枝儿在每一处卖早点的小摊前经过,除了热闹的街道,就是这些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小吃最吸引人了。
“老板,这是什么呀?”月月流连在面摊前,忍不住询问道。
“这个叫阳春面,小姐,您来一碗尝尝哪?”见到眼前的小姑娘不仅穿的好,长得也娇俏,面摊老板不由得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面?面我见过啊,但是这么细这么长的还是头一次看到,真新鲜!”月月自幼在边关长大,父亲是傲天国的北定将军,军营伙房中的面都是用刀切出来的,哪里见过这种抻面,不由得多站了一会儿。
“让开!快让开!……”远处一阵人声嘈杂,然后几十名官差打扮的凶悍男子,端着长枪朝这边移了过来。所到之处人群纷纷后退,还好是早上,路上行人并不很多,没有发生什么拥挤踩踏事件。顷刻间,街道中间就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路。
月月个子小,随着人潮退到了后面的台阶上,她站得高,反而看得比挤在前面的人更清楚。
几声禁锣,原本熙攘的大街立刻安静了下来。紧接着由远及近过来一对人马,瞧那穿着打扮应该是宫里的侍卫。浩浩荡荡地队伍簇拥着中间的一匹骏马,马上端坐着一位少年,看年纪还不到二十。
月月怔怔地看着那个男子的脸庞,那是她不曾见过的英俊的男人,瞳孔深邃,目色沉静,鬓如刀裁,唇角坚毅,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碧蓝玉带,金冠明珠,箭袖潇洒,玛瑙杂配凌风悠然……
这对人马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街上又恢复了原有的热闹。
月月久居边关,头一次见识到这种阵势,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她看着身边再次忙碌起来的人们,心里突然萌生了几许震撼。这震撼不仅来自刚才肃静庄重的场面,还有现在百姓脸上一派无所谓的表情,她不禁发自内心的感慨道:“京城果然是京城啊!长见识,真长见识,回家一定要说给娘亲听。”
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月月身上没有带银两,所以在美食面前只能干瞪眼,又逛了一会儿,就渐渐感觉了无生趣了。
“出来这么久了,怎么没见爹派人找我呢?”月月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纳闷。
转过路口就是将军府了,月月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赏赐座宅子给他们,还要他们一家从大老远的边关搬进京城,虽然这里很繁华很热闹,但是总是感觉少了几分自在和悠闲,特别是父亲和哥哥,从离开边关那一天开始,月月就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到过笑容,现在更厉害,连个人影都捉不到了。
月月想着想着,已经转过了路口。
“这里被封锁了,闲杂人等不许靠近!”道口突然冒出两把长刀,交叉相格,拦在了月月的身前
“可是我要回家……”月月瞄了一眼明晃晃地刀身,弱弱地说道。
“你是将军府的人?来啊!把她抓起来!”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使剑挑开格在一起长刀,剑尖稳稳地指在月月的鼻尖处,阴冷地命令道。执刀的两名侍卫恭敬地应了一声朝月月扑去。
“为什么要抓我呀?”这时月月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将军府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带进去!”面具男子一声令下,月月的身体忽悠一下就被两个侍卫架离了地面。
“放开我,我又没有犯法……”月月挣扎着,叫喊着,但是无济于事。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她的双肘,连拉带拖地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娘——”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惊呆了正在拼命挣扎的月月,那是哥哥的声音。
出事了?!月月挺起身子就往主院冲去,拖拽她的侍卫反而被她近似疯狂的脚步带了几个踉跄。
一踏进主院,月月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地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除了家奴和婢女,还有父亲的侍卫与亲信。抬眼朝主屋望去,月月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悲痛像潮水一般瞬间蔓延至全身。
房梁上挂着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具尸体,那清丽的容颜已经冰冷成了永恒,那满头花白下藏着还未来得及挑染的乌发。月月多希望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恶梦,可是那熟悉的脸庞,不正是她慈爱的娘亲,也只有她的娘亲才能同时拥有年轻的容颜与花白的鬓发。
是他!那个垂手站在娘亲尸身旁的凛凛男子,他冷傲的眉眼,他月白的华服,不正是那个刚刚在早市见识过的男人。
“瞿将军还在犹豫什么呢?尊夫人已经在那边等你了。”冷傲男子唇角一翘,那嗜血的笑容竟然出奇的妖娆。
“爹!娘!”月月挣脱了两个侍卫的挟持,奔着主屋跑去,那悲伤随着脚步尽情释放,她不相信两个至亲的人就要这么离她而去了。
“月月……”跪在母亲身下的瞿瑞谦,看到自己的妹妹突然出现,心里说不来的百感交集。看来今日他们全家是劫数难逃了。
“还有一个?”冷傲男子摩挲着下巴,看着自己的贴身护卫拦住了那个飞奔过来的女子,不,应该是女孩子。
“爹,哥哥,娘怎么了,娘怎么了?”月月凄厉地哭喊道。她奋力地推着拦在身前的男子,他戴着金色面具,与门口碰到那个穿着相同的黑衣服。
“你娘死了。”冷傲男子眯起眼睛徐徐打量了一遍月月的脸庞,冷冷地说道。
“是你杀的?”月月嘶喊道,眼前这个男子已经不复初见时的光芒,他眼中凌厉的冰冷深入骨髓,混淆着悲伤痛彻心扉。
“不是,不过她这样选择是对的,这般容貌做了军妓,肯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淡淡的几句话从他微扬的唇角逸出,像是一个魔咒镇住了几欲疯狂的月月。
“你说什么?”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他竟然可以编造一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烈,放开她,让她去问她的父亲。”一声令下,挡在月月身前的黑衣男子立刻躬身后退了两步。
“爹!娘为什么要死?家里出了什么事?他是谁?”月月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她扑到父亲的脚下,哽咽道。
“月月,爹对不起你们。”两道泪痕缓缓滑过瞿文道的双颊,痛失爱妻已经让他心如刀割,刚刚还庆幸自己的小女儿逃过一劫,没想到骨肉亲离的悲剧又要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