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重复性磁刺激的后遗症并不严重,却真实存在。
许星洲头晕得难受,几乎想吐。
心理咨询室里,上午九点钟。
金黄的阳光落在长桌上,桌上散著打演草纸,秦渡笔袋里那块橡皮被他用得又黑又小。
秦渡的电脑亮著,聚精会神地盯著屏幕,膝盖上躺著一个裹著薄毯子的小混蛋。
秦师兄考试临近,结课作业如同山海,哪怕是他这种牛逼哄哄的人物也得顺从地付出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此时在心理咨询室里拉了个凳子,头疼地拄著脑袋,挤牙膏一般往外挤论文。
许星洲头晕目眩,躺在秦渡腿上,过了会儿委委屈屈地道:「师兄兄,我想吐。」
秦渡头都不抬,以手指头指了指,道:「厕所在外头,别吐我腿上。」
许星洲:「……」
许星洲真情实感:「呕——」
秦渡:「……」
秦渡连话都不回,膝盖一抖,把许星洲脑袋抖到一边,手指揉著自己的额头,许星洲一脸懵逼,脑袋孤零零地躺在沙发上。
秦渡又拿起铅笔,去列细纲——那应该是他修的双学位的结课论文,硬性要求两千字,理工出身秦渡这辈子没学过写社科作业的奥义,从早上七点到现在两个小时,他写出了九十六个字。
许星洲脑袋还是嗡嗡叫。
「你是不是不会水字数。」许星洲小声说:「也不会强行扣题?」
秦渡揉著额头:「……?」
资深文科女孩,高考文综267分的许星洲撑著脑袋爬了起来,坐在秦渡旁边,好为人师且快乐地道:「师兄我教你!这个我擅长呀!你看,你这里要加个介词,这地方可以把定义重新写一……」
秦渡:「……」
「你平时都是这么写论文的?」秦渡冷淡地问:「靠水字数?」
许星洲一待。
秦渡不爽道:「你怎么这么喜欢糊弄?许星洲,你是不是选修课没上过90分?」
许星洲:「……」
这人有病啊!许星洲气哭了……
她抽抽搭搭地抱著自己寻死觅活让秦渡带来的小黑,蜷缩在了沙发另一角上。
从rtmS治疗结束后秦渡就频繁怼她,理由是治疗方针不和他沟通,这回晚上睡觉连手都不牵了——虽然还是有亲亲抱抱,但是秦渡突然变得富有攻击性,此时掐准了许星洲的gpA这个软肋就拧了两把。
妈的,简直是降维打击,许星洲曾经身为尖子生的自尊被敲得粉碎……
许星洲在沙发另一角上蜷了一会儿,又觉得很无聊,因为秦渡显然是要把毕生奉献给不划水不水字数的论文了,可是许星洲又想出去晒晒太阳。她把小黑塞在沙发上,趿上拖鞋,摆出要出去晒晒太阳的架势——然后,许星洲看了看秦渡。
秦渡看了许星洲一眼,又转回去写结课论文了。
许星洲:「……」
许星洲不指望他,干脆趿著拖鞋走了。
外面的走廊明亮又温暖,花枝光影落了一地。今天天气不算热,因此没开空调,只将窗户开了,任由外面吹进干燥温暖的,盛夏时节世界的呼吸。
许星洲见到护士,认真地表达了她想出去透风的意思。
她长得好看嘴又甜,入院还不给人添麻烦,发病时也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而已——几乎是人人喜欢,甚至还有新来的小护士偷偷给她分卫龙吃,那个护士就笑著点了点头,让她去院子里玩著。
护士端著治疗盘走后,许星洲做贼心虚地瞄了瞄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开著的窗户,窗外向日葵盛开,迎著太阳,花叶宽广又亮堂。
那几片向日葵叶,在许星洲眼中,犹如一座叶脉和表皮、栅栏组织与气孔疯狂生长的城市。
许星洲确定了前后没人之后,一脚踩上窗台。
窗台上满是小瓷砖。
九零年代前半的建筑尤其喜欢这种雪白的、大拇指大的小瓷砖,还喜欢在拧成花儿的栏杆外漆上鲜绿的油漆,如今这两种搭配早就不再流行了,已经成为了岁月的痕迹。
许星洲小时候小学外都是这种瓷砖。那时候小小的许星洲还想,那些来贴的人不会觉得累吗?
她踩在窗台上,湛湛清风中,夏天的草叶顺风流淌。
然后许星洲想都不想,就撑著窗台跳了下去-
许星洲折腾自己折腾了许多年,浪的时候连宿舍的水管都敢爬,算不上贝爷那种级别的求生能力,也绝不是个吃素的。
——可是问题是,如今许星洲刚刚接受完治疗,脑袋晕晕乎乎,还吃了点儿抗抑郁抗惊恐的药,此时共济失调。
因此她从一楼的窗户往外蹦,立刻就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许星洲:「……」
许星洲又疼又丢脸,脸埋在泥里,浑身是泥巴,连欣欣向荣的向日葵都被压趴了一棵。
膝盖估计破了,是不是磕在了石头上……
许星洲穿著自己崭新的睡衣趴在花圃里,连头发里都是土,她在地上绝望地趴了一会儿,心想以后还是不尝试这种酷炫的登场方式了,还好这里没有人看著。
没人看见就等于没有发生过!无事发生!
许星洲安慰自己安慰了半天,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咬著维他柠檬茶的人直勾勾地盯著她。
许星洲:「……」
那个人丝毫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尴尬的意思,咬著吸管,问:「妹妹,你也是躁狂?」
许星洲丢脸地说:「我不是。」
那个人一头染白的头发,瘦瘦的,个子不太高,许星洲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便撑著晕晕乎乎的脑袋看了他一会儿,辨认出那是那天被绑起来的,隔壁病室的尖叫鸡。
许星洲不知道怎么回答,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她的膝盖果然破了皮,脸上估计也有点脏,许星洲又把白t恤上的泥点弹了弹,把被她压趴的向日葵扶了起来。
「你为什么话这么少?」尖叫鸡好奇地问:「你是自杀过吗——顺带一提,你可以叫给我起个名字,妹妹。」
许星洲不爽地道:「鸡哥。」
他奇怪地皱起眉头道:「为什么——」
「——因为你叫起来像尖叫鸡,」许星洲故意说:「我住在你隔壁病室,你很吵,那天我还给你留了一个东南西北。」
他又问:「你是?」
许星洲刚刚给他起了个极其糟糕的名字,有点不太敢回答这种灵魂之问,犹豫道:「……我……我叫许星洲。」
他说:「名字很好听哦。」
「那我就叫你星洲妹妹,」他温柔地道:「你以后,可以叫我尖叫鸡姐姐。」
许星洲:「???」
许星洲:「什么??」
「——尖、叫、鸡、姐、姐。」他字正腔圆播音腔,其中却又带著一丝难言的骚气:「星洲妹妹,我宣布,以后我们将以姐妹相称。」
许星洲:「……」
许星洲颤抖道:「好、好的。」
大叶冬青浓密的缝隙中落下金黄的阳光,许星洲嘶嘶地倒抽著冷气扯了片树叶,贴在自己的伤口处。许星洲一瞬之间觉得自己仿佛领错了宫斗剧剧本——尖叫鸡姐姐拍了拍许星洲的头,示意她往前看。
他与许星洲并肩坐著,一起晒著太阳,突然道:「星洲妹妹你看,那里有一只猫。」
许星洲看了过去。
阳光下有一只胖橘,耀武扬威地站在古力井盖上,那猫估计得有快二十斤,膘肥体壮,连纹路都被撑圆了,像一只肥胖的棕色大西瓜。
许星洲突然觉得极其有趣。
那种感觉,像是她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这也太胖了吧,」许星洲坐在洒满阳光的花圃中间,浑身是泥,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居然胖成了史莱姆——猫也可以胖成这样啊。」
鸡姐姐楞了一下:「史莱姆?那是什么?」
「就是……」许星洲想了想,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笑得模模糊糊地解释道:
「史莱姆嘛。就是rpg游戏里面的,透明的,黏糊糊的,长得有点像洋葱,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还以为是果冻怪……」
许星洲比划了一个洋葱的形状,又画了一个小尾巴上去,示意那是史莱姆的形状。
「——是勇者走出复活点的时候,会遇到的那种怪物。」
她说。
小勇者曾经被恶龙打没了血槽,头顶的hp被清零,爆出无数金币和银河之剑。
可是那位勇者,还是千疮百孔地走出了复活点-
……
…………
正午的阳光照在许星洲被磕破的小腿上。
她和鸡姐姐聊了许久。鸡姐姐脑洞大得很,不知道是躁狂的病情导致的还是什么别的神秘原因——总之许星洲和鸡姐姐拿著一只胖成史莱姆的橘猫、三棵开了花的大叶冬青和一截木枝儿排演了一出宫斗大戏……
鸡姐姐一挥手道:「小星子,把猫贵妃给我拿下!」
身兼数职的许星洲立刻跑过去,捉住那只肥胖的橘猫,将无辜的、咪咪叫的猫贵妃拖到了鸡姐姐面前。
「猫贵妃!」鸡娘娘捏起兰花指,厉声喝道:「你可知罪!」
许星洲在一边陪著演,一边撸橘猫的毛,一边狗腿地喊道:「没错!猫贵妃!你可知你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胖橘:「咿呀——」
许星洲坐在医院花圃里,抱著橘猫大喊:「娘娘!鸡娘娘!猫贵妃招了!就是它往娘娘您的饭食里加了猫薄荷!猫薄荷啊!那是什么东西!比那红花儿还毒!它几次三番令您滑胎——」
胖橘暴躁地乱挠,厉声大叫:「咪呀——!」
许星洲继续悲痛地喊道:「那可是皇上的龙种啊!猫贵妃你好狠的心!那可是鸡娘娘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子嗣……」
鸡娘娘:「……」
他一巴掌拍在了许星洲后脑勺上……
许星洲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剧本雷人过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遂松开了那只胖胖的橘猫,尖叫鸡又问:「你刚刚为什么跳窗?」
许星洲:「……」
许星洲脸都红了,羞耻地道:「……我想著毕竟是一楼嘛。摔下去也不会有事儿,所以想试试从窗户,闪亮……」
鸡姐姐眯起眼睛:「哈?」
「闪亮……」许星洲羞耻至极地把话说完了:「……从窗户闪亮登场。」
鸡姐姐:「……」
鸡姐姐冷静地问:「妹妹,你的诉求到底是什么?」
「没、没办法的嘛!」许星洲脸都红到了耳根:「我的男朋友今天好像不太爱我,我有点难过,就只能把自己逗……逗得开心起来……」
鸡姐姐一把捏住许星洲的下巴,问:「男朋友不太爱你?你明明长成这样?」
许星洲脸都红了:「诶……诶?」
他伸手点了点许星洲脸上磕破的皮,怜香惜玉地说:「哎哟你看,这脸上磕的,姐姐看了都心疼。」
「说实话,」鸡姐姐又捏著许星洲的下巴转了转,啧啧两声:「长成这样,还受男朋友的气,以后姐姐带你飞,可给我争气点吧。」
许星洲刚要回答不是我不争气是敌方太狡猾……
那扇,她翻出来的窗户里头——
——就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