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真的是一个让人情绪泛滥的地方,离别的相拥而泣,团聚的喜不自胜,旅行的满怀期待……文翠巧在这个戏剧性的一幕幕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孤身一人,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玩手机,毕轩被她轰走了,父母?怎么可能,她那军人父亲和医生母亲从小就对她极度严苛,当年从神外研究生退学回家时,他们对她几乎失望透顶,冷嘲热讽,让她在家受尽了屈辱,这次毕业后,因为她一意孤行去找毕轩,更是差不多与她断绝了联系,她决定辞职去梵国前,给他们发了一条微信,直到现在,这条微信依然是对话框里唯一的一条,所以今天,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像寻常的父母送别出国的儿女一样与她依依惜别?
毫无眷恋,百无聊赖,她收起手机,早早的过了安检。
从早到晚,十几个小时,慌乱的转机转机,晚上十点,她终于站在了梵国的土地上,负责接她的司机举着中文牌子在等着她,两个人没有太多交流,互相确认了身份就离开了机场,直奔酒店。
酒店其实也不远,机场假日酒店,就在机场旁边,但那个司机会说一点中文英文,解释道:“single lady,安全,by car."
也许是太累了,文翠巧直接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起来,舒舒服服吃了酒店的早餐,才开始有兴致观察这个城市。
这是梵国的首都,商业极其繁华,也有很多景点,文翠巧还不需要报道,就先自己玩开了。来这之前,医院的人向她介绍过,梵国的官方用语有英语,这里又是繁华都市,她本以为没有语言困扰,但没有想到,这里人不全是说英语,只有景点的工作人员和商贩由于经常接待世界各地的人,会讲一口英语,但口音浓重,总是要重复好几次才能反应过来,逛过几个名气大的地方,她渐渐感到困扰,就没再乱走。
回酒店的路上有一个小吃街,她心想尝试一下当地习俗,就在一张小桌前坐下,毕竟是机场周围,老板会些英语,两个人连说带比划的把菜点了,她坐在桌前一边等一边看着其他食客。
她发现这里的餐具大多是一次性的,有的直接用芭蕉叶,大家直接用手拿东西吃,文翠巧觉得挺有意思,就有样学样的学了起来。
一个皮肤黝黑的年长女人坐到了一边,她长得也与电视里的印度人有些不同,更像是东南亚人,通过她的衣着,文翠巧猜测,她的经济状况应该不太好。
那人只点了一些米饭,很快的吃完了,躬身往外退,突然被桌子撞了一下,文翠巧正在旁边赶忙一把扶住了她。
所有人突然以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摸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那个女人也马上躲开了,面部表情似乎有些……愧疚?她不明白,但在异国他乡被人盯着很是发毛,她也收回了手。
"Chinese?"一个男生突然问她,她抬头看看,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肤色虽然不是太白,但长相已经很像欧洲人了。
"y…yes."她疑惑的回答道。
那男生一口流利的英文,让她怀疑这个人是欧美国家的游客,他向她解释了,这是一个低种姓的女人,在梵国高种姓人是不会触碰她的。
文翠巧这才意识到都这个年代了,血统问题还能左右人们的生活,她很是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那男生一脸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表情转过头去跟同伴聊天了。
咖喱味的东西倒是挺好吃的,文翠巧吃了几次,越发习惯了,不过她还是不太喜欢用手,主要是触感太油腻,幸亏她带了便携餐具,用起来很方便,有些当地人还问她这东西,但这里的网购实在不发达,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搞到。
闲逛了几天,报到时间到了,她去了她的新医院。这是一家私立医院,工作语言就是英语,而且出入都是贵族,大多都会说比较标准的英语,让她的交流障碍减小了好多。
医院的环境很好,像她住的豪华酒店一样,各种服务应有尽有,上班也不太忙,感觉像是度假顺便看病,而且医院的服务相当好,连吃的都是最好的而且全免费,最重要的是,还有服务生会将她要的所有东西直接送到她手中,让她感觉惬意极了。
医院里的人肤色都很浅,大致看上去还以为就是白人,在这呆了几天,同事们给她讲了很多风土人情,原来像这样的医院,普通老百姓是根本不会踏足的,不光是钱的问题,按他们的话说,那些贱民连喝水都有固定水源,这是这个民族的传承。
这些话让社会主义国家长大的文翠巧感觉深深地不可理喻,她觉得人就是人,没必要分这么多阶级,况且还是先天条件,但她知道没必要与他们争辩,毕竟在这个国家能当医生的,也大多是上流社会的人,可能就根本没机会见到劳苦大众,对底层人所有印象不过是一代一代的带着鄙视的描述。
在这待久了,她也学会了分辨病人的出身,总体来说就是:以貌取人。越白像欧洲人的越容易是贵族,否则就是比较底层的人,她只有在走出医院,才能大范围看到。
这里的人对医生这个职业很推崇,而且执业医师没有职业范围,哪怕在家都能行医,是一种身份,文翠巧在租住的房子周围都是小有名气的人,那些看着痞里痞气的小伙子也都对她一脸尊敬。当然他们只是不找她的麻烦,毕竟中国大使馆不好惹,但对于他们的同胞,这些人可是经常街头斗殴,抢劫盗窃,当地治安环境让她从不敢晚上出门。
神外这个工作也对她的心情起了很好的影响,这种极度精确细致的外科手术会让她感觉很过瘾,果然自己还是最适合这个,她心里甚至有些小小的得意。同时这里对行医的各项法律法规都比国内轻松很多,可以放开手脚诊治病人,不用担心医保罚扣法律纠纷等等烦人的问题,让她在工作上越发的得心应手。
独自一人的好处就是,自由,文翠巧的自由已经接近孤独,她不光在这里一个人生活,其实她的祖国也没有人过问过她,除了同事,她的手机里就没有打出去的电话。闲暇的时候很多,她会坐着火车到处玩,车票有四个等级,最高等级环境极佳,连餐饮都是免费的,这里相对大街上,是另一个社会,上流社会,所有人都彬彬有礼的用英语互相交谈,服务人员毕恭毕敬,没有丝毫不耐烦。
这时她才发现,所有贵族都会在脖子上系一根红线,虽然不显眼,但看得出来,是身份的象征。
列车长也是这样的"红线贵族",走过来的时候还说了句"你好",文翠巧赶快礼貌回应,互相问候的时候,她看见这个男人的神色有些异常,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冒着汗,这在空调车厢里显得很不正常。列车长继续向前走,出于职业敏感,文翠巧不放心的远远观察着他。
果然,走到车厢交界处时,他突然摇晃了几下,软软的倒了下去。文翠巧因为早有预感,反应极快的冲了过去,众人这才发现,纷纷惊呼起来。
列车长嘴里喃喃的说着胡话,神志不清,文翠巧初步判断后赶快冲围过来的人群大喊:"Help,I need ice!"
一个年轻的男人反应最快,赶快把餐车上的冰桶拿了过来,两人将他的头用冰块围住,文翠巧用身边的东西给他做了简易冰帽后,向周围的人说明了情况。
列车火车停了下来,列车长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文翠巧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旅行终止,回家换衣服吧。
一只手伸过来,却没有碰到她,只是礼貌的引起注意:"Do you remember me?"
文翠巧反应了一下,才发现这是她第一天来的时候,那个告诉自己不要碰低种姓人的男孩,她笑了笑,说没想到在这遇见你。
那男孩眉飞色舞,显然还在之前的惊险中兴奋着,他夸她刚才的一系列动作真的很帅,像电影里一样。
"Because,"文翠巧被说得不好意思,"I am a Neurosurgeon,it's my daily life."
那男孩脸上的表情更惊讶了,因为在梵国大部分女医生都会从事妇幼相关的学科,他说,难怪你的装扮也这样大胆,对,他用的大胆。
文翠巧一下子就不满意了,她一拍自己裸露的大腿,说你们这儿这么热,全世界的女人都会这么穿的。
但是没有人在这里会这样啊,那个男孩跟她争辩道,你知道你这样很不安全么?他低声对她说,这里很多男人看到你的穿着可能会想做出不好的事。
文翠巧有些生气,男人控制不住自己要怪女人?她愤怒的说,那是你们梵国男人的问题,我是个中国人,不会因为血统感觉羞耻,不会因为性别感到羞耻,我不是你们。
这最后一句显然刺伤了这个男生,他愣在了原地,文翠巧知道自己可能说的有些重,但毕竟也不算什么熟人,没什么不能得罪的。"sorry about my words,I gotta go."她摆摆手,自顾自的走了。
她回到自己的家里,换了身衣服,却又没了出门的兴致,站在窗边愣神。她租住的房子离医院很近,旁边有几棵木瓜树,一砍就会流水,有一个孩子正在拿小刀砍,不一会儿,水流了出来,他畅快的喝着,她看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这小孩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平时她没太见过,这点倒跟中国一样,有钱人家会给孩子好多学习任务,反而是没有穷人家的孩子自由。她连说带比划,让那孩子教自己怎么喝到这个水,跟孩子玩了一会儿。一个大人赶快跑了过来,原来是门口卖东西的,他不停的说着"sorry",看样子是孩子的大人,敲了下孩子的头让他回摊位。
文翠巧知道,他们这是又觉得自己太低贱了,连忙阻止他,表达自己不介意。那孩子不舍的看着她,但又无可奈何的往外走,文翠巧连忙跑回家,拿了些钱给孩子塞到兜里。孩子的父亲感恩戴德,甚至连连拒绝,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第二天快上班的时候,她有出门看见好多椰子壳,她知道,这里的贵族喜欢用椰子壳烧火做饭,几十块梵元就能买一大堆,不值钱,但可能是这爷俩唯一可以送她的了,她哼着歌,开心的收了椰子壳。心情极好,来到医院,一个少见的黑皮肤少女被送了过来。
她的头部血肉模糊,一看就是被袭击了,几个高种姓的医生好像不太想要她,就连碰她一下就好像会把颜色染到自己身上一样,文翠巧无奈的摇了摇头,痛快的接受了她。
她的丈夫把她送过来的,那是个高种姓的人,会说英语,比她年龄大些,说她是磕到了头,但怎么磕到的,他也不说,而且言谈举止,对这个女孩很不好,好像这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买回来就后悔了的一件家具。
文翠巧给她做了检查,头皮裂伤,CT上看里面没什么事,就是骨头有个小凹陷,她想起昨天卖东西的男人打自家小孩的样子,突然发现这个小而精准的伤口很可能是被打的。
她向女孩询问受伤的经过,被她的丈夫打断,让文翠巧越发的怀疑了,她又借着给小女孩缝伤的机会,让他出去,偷偷问道:"Did he bit you?"
那女孩突然哭了,点了点头,又赶快摇了摇头,文翠巧看着这个女孩,虽然已经嫁为人妇,但看上去还像个学生一样稚嫩,她很想帮她,但看她自己也遮遮掩掩,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诊治完毕,送他们走出医院的时候,她委婉的提醒男人要对她好一点,那男人很是不屑,说要让我对她好一点,她家的嫁妆得多一倍才行。
他们走后,文翠巧在门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声嗤笑从背后传来,她回头,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男生,"Why not help her?"
"How?"文翠巧气不打一出来,正好憋屈的很,就拿他当了出气筒,跟他数落了半天梵国男人的可恶,尤其贵族男人,对女人如此不尊重,动不动就使用暴力,连警察都不管。
那男孩也不急不恼,等她说完了,耸耸肩,说我又不是这样的人,你看不惯么,我去跟他说。
说着,他就追了出去,正赶上那两口子上车。医院大厅的一角有个茶歇区,文翠巧就坐在那隔着玻璃看他,只见他跟那个男人说了一会儿,那男人的神色变得毕恭毕敬,用梵国特有的摇头表示同意。
"See?"男孩轻轻松松的回来了。文翠巧惊讶的问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轻松的说,他是我家公司的高管,我跟他说不要老是打老婆,会让我的中国朋友觉得不舒服,他就同意了。
文翠巧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主动提出帮忙,敢情是人家老板的公子,但她还是表达了感谢。
那男孩很是得意,跟国内的富二代们也差不多的脾气,他大大咧咧的坐到她对面,说见过这么多次了,我们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文翠巧直接给他看了自己的工作证,"Kapil Rajput。"男孩也说了他的名字。这名字听起来特别像"卡皮",文翠巧忍不住笑了一下。
茶歇区里有很多西点和冷热饮,吧台有个服务生,卡皮招招手点了两杯饮料,"Doc.文,Why do you come to our country?"
文翠巧笑着说是因为钱,卡皮以为真是个笑话,笑了下又问,到底是为啥,文翠巧认真的说,真是因为钱。
卡皮愣了下,他不太明白,在中国当医生很穷吗,文翠巧没回答他,确实国内的医生比这里薪水低很多,福利也差,但她不想给祖国抹黑。
卡皮看着她不说话,也尴尬了一下,文翠巧为了打破沉默,问他为什么到医院来。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听了你的话打算放下成见体验下底层民众的生活,结果吃了路边摊拉肚子了。文翠巧无法掩饰的大笑,原来你们本地人也有中招的时候,但她还是同情的跟他说,出医院往右走有一个卖烤玉米的,虽然是低种姓人卖的但是很干净很好吃,她上下班路上经常吃没问题的。
晚上文翠巧下班的时候,她照例去买烤玉米,卖烤玉米的大叔正在大声的向旁边的人宣扬,今天有个贵族来买了他的玉米。
文翠巧听不太懂,但从他的兴奋中猜到,卡皮一定是来过了,她走过去连说带比划,是不是一个一米八出头个子,很瘦,二十出头的男生。
那大叔连连点头,还用手画着脖子,意思是有一条红线,被个项坠挡着,是了,就是他。
能把一个贵族公子哥儿拐到路边摊上来,文翠巧感觉自己还挺能耐,又开心了好多。回家的时候,看到卖东西的父子正好还在,她注意到孩子没穿鞋,就在屋里翻了翻,找到双中性的运动鞋拎着出来。
小男孩看见鞋眼睛都直了,那是一双38码的耐克,文翠巧本来还担心他这么小,穿着会太大,但光着长大的脚居然长得这么快,穿上不说正好也没大多少,她笑着说就穿着吧。父亲走了过来,几乎快要流出眼泪来,对着文翠巧连连表示感谢,又开始责怪孩子没把脚弄干净就穿鞋,让他脱了下来抱着回去了。
后来自然就又是好多椰子壳,还有些土豆,文翠巧烤了一下,椰子壳烤的当地土豆真的很好吃,但是她自己一个人住,做饭太折腾,也就懒得动了。
她在班上忙活了一阵,说实话,也不算忙活,毕竟是国内的私立医院,比国内的工作轻松多了,送走了病人,她在门口的茶歇区喝着饮料,说不出来什么做的,有点像雪碧,是那天卡皮点的,刚开始喝不习惯,现在却很喜欢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站了起来,看见烤玉米的大叔居然头破血流的被抬了进来。她赶快跑过去,那大叔还在推辞,估计是看医院太贵想回去,后面是卡皮的声音:"Bills on me!"
文翠巧马上帮他止血,带着他做了检查,一看就是打架了,大叔被打成了硬膜外血肿,既然卡皮负责,她也就没含糊,麻利的帮他办了住院。
医院里的贵族都很鄙视这个病人,但好在他们医院都是单间,才顺利的安顿了。文翠巧一边写着病历一边问卡皮到底怎么了,卡皮倚在门框上说,有人过来找茬,把大叔打了,他正好看见,就过去了。
文翠巧挺惊讶,说你还挺能打啊,把大叔救下来了?卡皮笑着,其实我也受伤了。
文翠巧的手在键盘上一滞,连忙回过头,他的右手上满是鲜血,之前她还以为是大叔的血。
她赶快站起来,拉着他去换药室处理伤口。伤口很深,看上去是刀割伤,她让他动动手指检查肌腱有没有事,问他要不要去骨科好好检查一下。
卡皮还是没心没肺的笑,问你是不是不会?
文翠巧知道他在激她,但看他的手活动起来也确实没什么问题,就笑着吓他,我当然会了,但是我没有麻药,得人家才有,你要是不用麻药就能缝针,我当然愿意效劳。
卡皮坐在床上直白的盯着她,盯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Just do it."他轻飘飘的说。
文翠巧抬抬眉毛,很是惊讶,但还是出去准备东西。因为不知道刀子干不干净,她做了清创,双氧水撒在伤口上"刺啦"一下变成一大堆泡沫,疼的卡皮紧紧闭上眼睛,伤手不自觉的躲了回去,文翠巧坏笑着说了一句"told you."把他的手夺过来,用盐水一顿猛冲。
卡皮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又几下刺痛后,突然没了感觉,他睁开眼,发现针还在缝着,旁边出现了打开的安瓿瓶和注射器。
你不挺有胆的么,闭什么眼啊,文翠巧笑着问。
你不说没麻药么,去哪偷来的,卡皮的语气还是那么不正经,眼神却温柔了下来。他盯着埋头缝针的文翠巧,低声的说道,那天在小吃街,我只是想向你解释一下他们为什么看你。
嗯,文翠巧应了一声。
而且那天在火车站,我不是故意说你穿的不对,我只是想告诉你注意安全。
我知道,你还记着呢,文翠巧抬了下头。
卡皮稍微有点委屈,我知道我们这有些男人确实很过分,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在美国上的学,知道国外的女孩子夏天会这么穿好不好。
文翠巧这才明白他一口流利的英语是怎么来的,她郑重的说,那你就应该努力改变这种现状,而不是人云亦云,有一个贵族的出身就能理所当然的鄙视别人了么。
卡皮无奈的说,你以为我不想么,但是有什么用,我回国一年了,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我父母非要我一定带着"胜线",但我不想招摇,就用别的东西盖住,但是没有用,不是做了什么就对他们有好处,也不是看得起他们,他们就会看得起自己。
他顿了顿,下定决心说,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就是因为他告诉别人我经常去买他的玉米,与我这种人交好,有人认为他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自知羞耻,不该逾越传统规则,才故意找事。
文翠巧震惊的抬起头,说不出话来,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一时好意,竟然会害了他,那,那对父子……她简直不敢想。
卡皮看她难过,又有些后悔,连忙强调不是你的错,只是这个社会,就连低种姓人自己都很认同这种传统,没想过改变。
文翠巧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低下头缝针,直到缝好了才看了看他。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这个男孩,他的脸在中国人的审美来看并不是太帅,嘴唇很厚,下巴和颧骨也太大,但配上优秀的鼻子和浓眉大眼,倒是很和谐。
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卡皮低下头小声说,我就是解释一下,如果你还认为我也是那种传统的男人,那你这种女人肯定不会接受我的表白。
"You what?"文翠巧站起来。
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卡皮刚才还可以低着头看她,现在坐着只能仰着头,看上去有几分天真。
被印度小奶狗表白,文翠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在一众30+的老阿姨中炫耀一下,她忍不住笑着摇头,说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我都31了,马上32。
卡皮晃着腿,我刚刚22了,我们差的不多。
差的多了,文翠巧说在中国我这个年纪还不结婚就叫剩女了,你还青葱少年呢,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我们这还有的是十几岁结婚的呢,卡皮很无所谓,只是因为年龄,你就这么确定的拒绝我么?
文翠巧也说不上来,她刚刚在一段不切实际的爱情中惨败,这个看上去更不靠谱,她真的是怕了。
两人就此沉默了,文翠巧帮他包扎上,告诉他别沾水,后天来换药。
下了班,她在小路上走着,看向烤玉米大叔的摊位,原来他们一家人就住在摊位的,现在这里已经空了。
她走回家,看了看门口,卖东西的父子又给她放了好多椰子壳和土豆,他们在外面路口冲她招手,小男孩还是光着脚。文翠巧觉得很奇怪,就走过去问鞋子去哪了。
他不舍的穿,男孩父亲大概表达了他的意思,而且他们在富人区附近卖东西,如果穿上了好鞋,会有人以为他们是偷来的。
文翠巧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头往回走,看见卡皮在她家门口。
"Why are you here?"
卡皮只是扬了扬绷带手,上面湿哒哒的,我沾水了。
文翠巧当然知道这只是他为了接近自己拙劣的招数,就只是问他怎么知道她住这里。
中国人医生,周围人一问就知道,很好找的,他像炫耀似的摆着伤手。
敷料像湿毛巾一样,文翠巧只得赶紧让他进去,把敷料拆除了下来,幸好时间不长,消毒的时候,她故意弄疼他,告诉他下回再犯傻她可再不管了。
卡皮龇牙咧嘴的答应了,说你能不能不要老说"never",你就知道事情不会发生变化么,难道我就没有一点可能追到你?
文翠巧就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I will never love you。"
卡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也许是为了转移注话题,他望着屋里屋外,你自己一个人住啊?他问道。
文翠巧点点头,又给他包扎上,把门打开请他出去,他却不着急了,你这有两个房间,反正我还要换药,让我住几天行不行?
梵国男人撩女人的段位太低了,她不禁在心里感叹道,不过她扫了一眼窗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房租我可以付给你啊而且我还会干活,卡皮正在滔滔不绝的想要劝说她,文翠巧把他打断,跟他说,住可以,不能白住,我也不要钱,你看见门口那小孩了没,把他的英语教会,我每天检查,一天没进步你就出去。
卡皮欣喜若狂的答应了,文翠巧走了出去,告诉男孩爸爸,以后每天让孩子进去学英语,但是别跟别人说。
就这样,地下英语班开课了,像这样的孩子,一般只能读几年放羊似的公立小学,很难系统的学会英语,文翠巧自己不会他们本土的语言,教不了他。但现在她的房子里藏着这么个去过美国的本地老师,这些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吸取了玉米大叔的教训,她不能让别人看到卡皮在和他们交往,每天她出去上班,那孩子就进来学英语,文翠巧回来了,为了自己方便还顺着英语教他些中文,然后天黑收摊的时候,父子俩就回去。这孩子其实真的很聪明,又是学语言最快的年纪,一段时间过后,已经能交流了,现在中国游客很多,爷俩的摊子因为他的中文,生意好得不得了。
因为他家的土豆实在好吃,这孩子又有些矮胖,文翠巧就顺口叫他小土豆,她跟他说,那鞋该穿穿,如果他能把两个语言都学到她满意,就给他买双AJ。
男孩没有不爱AJ的,在鞋子的激励下小土豆学的超级快,后来给他父亲用中英文读故事的时候,他父亲的眼泪决堤而下,说着话就跪在了地上,把文翠巧吓了一跳,卡皮给他翻译道,他做梦都想不到还能听见自己家孩子能念出这么流利的中英文。
"呼……我说丑小鸭的故事也没有那么感人……"文翠巧自言自语的说,小土豆把这句话翻译给卡皮,把卡皮逗得前仰后合。
卡皮的手好了之后,也没搬走,而是借着给小土豆补英语赖着,大宗采购,把房子装点的很像样,甚至还下厨做饭,把空荡荡的房子搞得烟火气十足,文翠巧一下班就能看到干净整洁的房间和桌上的热饭,久而久之,她除了还在疑惑这人难道不用工作么之外,也慢慢沦陷在家的气氛里。
过了夏天,天气稍稍转凉,有一天文翠巧回家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一个价格不菲的冰激凌蛋糕。
"生,四,快,乐!"卡皮从厨房转出来,用小土豆教他的中文大喊。
文翠巧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佯怒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翻我东西了是吧。
卡皮兴奋的表情一下子就褪下了,小声嘟囔着,你钱包就在床头,我只是看了看证件上的日期别的什么也没动。
她叉着腰无奈的笑了,算了,过生日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
看着蛋糕上面的32岁蜡烛,她突然觉得心里堵的难受,原来真的,女人一过三十,就很怕过生日,她突然想到,这还是和毕轩当年出事后,第一次有人给她过生日。
她的眼泪在吹蜡烛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滴了下来,把卡皮吓了一跳,想家了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我只是……年纪太大了自卑,你看你这么年轻,显得我更老了,文翠巧用自嘲驱散了哽咽。
怎么会自卑呢,怎么会老呢!卡皮走过来抱住她,说你长得跟我一样年轻,中国人总是不显老。他把她的头霸道的埋进他的怀里,你不要总觉得自己不好,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你看,我追了你这么久还没追到呢。
你喜欢现在的样子吗?答应我吧,我们以后永远这样在一起生活,好吗?
文翠巧终于还是没形象的哭了一顿,她用嗡里嗡气的声音答应了他。
在卡皮这些年轻人的眼中,谈恋爱是要有仪式感的,他一样一样的把两个人的日常用品都换成情侣的,又拉着她去见自己的朋友,大有一番昭告天下的架势,然后,他说,你的名字太难念了,我们互相取个昵称吧。
文翠巧脱口就来,那我就叫你皮皮吧,她强忍住笑,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屁屁。
卡皮对这个简洁的称呼很是满意,他只能想到pp这种写法很方便,他问你们中国人对你这个名字的昵称会怎么叫。
文翠巧说,一般会叫名字最后一个字的叠词。
那就是,巧巧?
文翠巧一愣,从小她的父母对她极为冷淡,从来没叫过昵称小名,同学们也只会叫她小文,会亲切的叫她巧巧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一提到就心里空了一块的那个人。
正当卡皮在球球和娇娇的发音中找正时,文翠巧打断了他,告诉他自己不喜欢被这么叫,既然你叫pp,我就叫qq好了。
小土豆听说了她们的新名字,笑得不行,也学着叫她们,但被卡皮制止了,他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专属名字,只能她们互相这样叫。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国的春节,卡皮对这个节日很是看重,虽然文翠巧在这里不可能有假期,他还是觉得必须要庆祝一下,就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家里。
梵国的贵族没有电视里那么夸张,但还是很像英式的生活风格,一堆有钱人喝喝茶聊聊天,好像都没什么事做。
卡皮的父母对文翠巧都很满意,出乎她的意料,人家根本就没问她的年龄,只是对她医生的工作赞不绝口,他们就问了一个问题,打算结婚吗?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中国男朋友,文翠巧一定会马上跟人家父母保证,毕竟自己也到年纪了,但对卡皮,她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定夺。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留在这里。
文翠巧之所以会来这,一个是因为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她能在这转一遭,把专业改回神外。她快成功了,她一直在联系国内的博士生导师,也给国内的医院交简历,现在已经有些回音了。
大家等着她的答复,等了好几秒,还是卡皮妈妈用英语对大家说,我们怎么能让一个姑娘讲出她想结婚呢,别让她害羞了。回去的路上,卡皮也是同情的说,一定很尴尬,但是长辈都是这样,别怪他们。文翠巧只是顺坡下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算是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没多久就被戳穿了。
那天文翠巧还没回家,卡皮正在教小土豆英语,讲到各个国家的名字时,小土豆突然哭了,卡皮问她为什么,他抽抽噎噎的说,自己无意间听到文翠巧打电话说自己过几天就回国。
所以当文翠巧回家的时候,卡皮的脸色已经很差了,小土豆一脸闯祸了的表情,卡皮直接问她,是不是要回中国。
文翠巧一愣,但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让小土豆先回去了,我们聊聊吧,她坐了下来。
卡皮也坐了下来,脸上带着愤怒和哀伤,她首先安慰他,自己至少现在还不会回国,确实过些日子会有几个面试,但是她会尽快赶回来。但是,我最后总是要回国的,这就是我一开始的计划,她将自己的过往都和盘托出,甚至包括毕轩。
卡皮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他万万没想到,他竟对她是如此的不够了解,听完所有的故事,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满脸的眼泪,他艰难的开口,声音带着哽咽,我明白了,你应该回去,也一定会回去。
对不起,我没有一开始就跟你讲清楚,文翠巧的眼前也迷离了起来,但那时我对我们的关系没有信心,我以为……
你以为我们坚持不了多久,卡皮有气无力的说,他站起来,走进房间关上了门,没多久,他带了一个大大的背包,对她说,我要回家,一个人想一想。
文翠巧点了点头,她从一开始就想想过他们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分手,在各种各样的场景,但她从来没想过,她在这一刻,在早就在心里有预见的这一刻,居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剧痛。
听到关门的声音,她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胳膊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一个心梗的病人,一直到天都黑了,屋子里只有淡淡的月光撒进来,她才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自己的床走去。睡一觉,睡一觉这一切就都过去了,文翠巧只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明明都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第二天,第三天,卡皮好像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文翠巧用了好几天时间,才鼓起勇气打开了他的屋门,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扔进了储藏室。储藏室里还有很多椰子壳,她这才想起来,小土豆从那天起就没来过。
她走出房门,看到了在路口卖东西的父子,小土豆一看到她就躲到了小推车后面,却被父亲连打带踹的拎出来,他一下子就哭了,用中文说:"对不起,我说错话,让你们吵架。"
她只得把他揽到怀里:"没事,不怪你,是大人的事。"
"那你,回中国吗?"小土豆仰起脸,满是泪痕的脸紧张起来。
文翠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放开他,用手撑住他的肩:"以后会,但不管我回不回去,你的中英文都要继续学下去,你要变得优秀,才能带着爸爸过好日子,明白吗?"
小土豆的脸上爬满了哀伤,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如果你回去,我就去中国,等我长大!"
文翠巧被这孩子惹哭了,她让小土豆告诉他爸爸,她很抱歉,学习中断了,但她就算以后回国了,也会给他们寄学习资料的。
孩子的爸爸也很是难过,但他还是表示了理解,并再次感谢了她。
文翠巧的面试时间到了,她收拾了东西请假赶回了中国,她面试的是首都的一家三甲医院,平时都只招博士,要不是她在国外的经历给她加了分,很难拿到这个机会。这次面试其实不太成功,等待面试的人里她的条件是最差的,而且国内已经开始规培制度了,她都没赶上。但意外的收获是,一个面试官对她的简历很感兴趣,跟她说如果想要考博的话,可以考虑收她。
这也足够让她喜出望外,她马上和导师互留了联系方式,表示一定会报名明年的考试。
行程很紧,文翠巧大晚上才回到梵国,到家已经是凌晨了,她疲惫的打开门,往沙发上一躺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她一下子吓醒了,一声尖叫,那人吓了一跳,把她扔到床上,是卡皮。
"What are you doing back?"文翠巧连忙问。
卡皮没有回答她,反而甩给她一大堆问题:你是不是去面试了?结果怎么样?为什么不定白天的机票?还有,我东西呢?
文翠巧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她站起来,带他去储藏室,还好,东西都没扔,她告诉了他自己要回去考博的事。
卡皮翻找着自己的东西,听到她要回去考博,稍微停滞了一下,"So, when are you going back?"
"Before the Spring Festival next year。"文翠巧看着他,"So, what do you think?"
卡皮突然笑了,说我还以为很快,原来还有这么久,那我就更得把这些东西都放回去了。说完,他拿着一堆东西往回走。
文翠巧追上去拉住他,说你想好了吗,我总之是要走的,再耗一年也是一样,你何必浪费时间?
卡皮放下东西,说qq你不会是要分手吧?
不然呢,文翠巧不明白了,我以为你之前走就是为了离开我。
卡皮突然呼了口气,说我没有要分手,我只是回家呆了几天,我想清楚了,我可以跟你去中国啊。
文翠巧愣在当场,让这个衣食无忧的富二代跟自己回国打拼,她连假设都没做过。
你没有工作。
我可以找啊,忘了告诉你,我大学学的电子信息,应该不难找工作。
你连中文都不会。
我可以学啊,我很聪明的,你要是像教小土豆那样教我,我早就学会了。
文翠巧憋了憋没憋住,还是说了出来,你离开梵国就没有现在这好日子了,我们那没人当你是贵族,是大公司的少爷!
卡皮笑着摇了摇头,把她霸道的拽到怀里,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人啊,我在美国也没花家里的钱,也能生活下来啊,不许看不起我。
qq,我是真的,真的要跟你结婚的,不管在哪,除非你不想。
文翠巧的脸被埋在她的小男人的胸肌中,听着他的保证,眼泪都被吸进他的衣服里。
再说,我实在没事干,还可以教英语啊,你帮我学会的技能。
文翠巧"噗嗤"一下被逗乐了,她突然想到了小土豆,问他该怎么办。
放心吧,我们走之前,我一定让他能进最好的学校去,卡皮说,对了,你许诺的AJ,我给他买了。
"Why?"文翠巧抬起头来。
让这小子教我中文啊,卡皮拍拍她的头,你这几天都没回家,我还以为你真走了,让他教我中文好去找你啊,"你好,我找文翠巧。"他有模有样的说了一句中文,虽然还是满满的咖喱味,他让文翠巧打开手机。
飞机上关机之后,这个梵国号码她就没再打开过,此时一打开,手机铃声像结巴了一样,跳上来那么多未接来电和短信。
我回来了,你在哪?
你回中国了吗?是面试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是说,如果被录取就不回来了?
求你了,回个电话好不好?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最后一条是中文:pp去找你。
卡皮给她看自己的屋里,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我都订好票了,要去中国首都,然后再慢慢找你。
文翠巧气得想打他,你知道中国有多少人吗,十四亿啊,这么多人你上哪找我?
我不知道,但我待不下去了。卡皮委屈的说。
文翠巧把手指插进他稍卷曲的棕色头发里,轻轻的摩挲着,说了句中文:"皮皮是个大傻子。"
卡皮不知道大傻子是什么,只是知道什么东西加上个"不"就是否认,他撒了个娇,回嘴道:"pp是个不大傻子!"
语言课继续,英语是两个教一个,中文变成了一个教两个,到了冬天,卡皮的中文已经能够支撑平时的交流,他开始坚持用中文跟文翠巧说话,如果有人走进这里,可能会怀疑这里还是不是梵国。
小土豆明年应该上初中了,卡皮动用家里的关系,给他提前推荐进了最好的初中,又把自己的一辆旧车送给了他的爸爸,这样爷俩就不用再推着小推车卖东西了。文翠巧不顾院长的挽留,在年底辞去了工作,两人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飞机降落在首都的机场,再踏上中国的土地,文翠巧思绪万千,快要春节了,到处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她想了一路,最终还是决定,先回趟家。
文翠巧的家就在首都,但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个普通家庭,文翠巧其实并不喜欢和爸妈待在一起,因为从小到大,她们总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给自己施加压力,告诉她自己不够好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但她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得到过她们的满意,以至于文翠巧已经迷失了,自己都嫌弃自己。
她还记得当初跟他们承认自己与毕轩的恋情,那天的晚饭变成了一场面试,她们还没见过女儿的恋人,就开始从女儿的嘴里审查起来,文翠巧回忆起那时她们的态度,心里紧张了起来,这个特别的男孩被她带回家,还不一定会有怎样的不愉快。
卡皮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觉得十分不解,去见女朋友的家人,难道不该是自己最紧张么,怎么她先开始这样忐忑了起来?
可是他不知道,相比起梵国对女方家嫁妆的考量,中国老丈人对女婿的挑剔,会更加的严苛。
由于没提前打招呼,他俩的突然造访吓了老两口一跳,老妈还是有些惊喜的,赶快朝屋里喊:"老头子,闺女回来了!"但文翠巧的父亲,这个不苟言笑的老兵,只是冷冷的走出来,而且在看到文翠巧身后的外国男孩时,眉头还明显的皱了一下。
"两年没回家了,还认识路啊。"他不咸不淡的语气让卡皮都没敢说话,他怕他生硬的中文会显得尴尬,让文翠巧代为介绍。
"对不起……哦,这是我男朋友,可以叫他卡皮。"
"诶呦,梵国的?"老妈走过来看看他,"倒不黑啊。"
卡皮笑着,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文翠巧的妈妈。
老妈真的是老了,也比文翠巧小时候慈祥多了,虽然也埋怨她不跟家里联系,但还是高高兴兴的做起饭来。
联系,文翠巧想到刚决定去梵国时给他们发的微信,这么多年你们不也没有一条回复么,但她不想在卡皮面前闹不愉快,也就顺坡下驴,说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联系什么,她还有脸联系?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不是退学就是落榜,好不容易读完了研,非得去那个犄角旮旯地方上班,刚上班就闹辞职,跑到国外去,什么都不听我的你让她跟我说什么!"文爸爸听不得文妈妈的话,在屋里吼。
卡皮看了看文翠巧,他听她说过家里人比较严厉,但没想到这么严厉,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保持礼貌,以及,远离文爸爸。
但是晚饭的时候,她们只能坐在一张桌前,卡皮不断称赞着文妈妈的厨艺来打破尴尬的沉默,文妈妈倒是挺高兴的,但文爸爸还是一脸严肃。
"会说中文啊?"他突然问道,卡皮点点头,"会一点。"
"多大年纪了,瞅着挺年轻啊?"
"23岁。"
"本科毕业?"
"是。"
"干什么的?"
卡皮不好意思的回答道:"还没……找到。"
文爸爸果然甚是不满:"这岁数又不上班又不上学,哼。"
那声轻哼让卡皮很是尴尬,本来陪着笑脸的他也笑不出来了,只是沉默着。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文妈妈连忙过来打圆场:"诶呀人家小伙子年轻,又有文凭好找工作的,留这吗?"
卡皮惊喜的抬起头:"嗯!"
"哼,年轻,是年轻,你闺女就看上人家年轻了。"文爸爸的眼神射向文翠巧,"年纪小没工作又是梵国的,她这是故意气我吧。"
卡皮被这句"又是梵国的"气的不轻,虽说他来到首都也发现了确实比印度好,但这个家庭也不至于看不起他家这样的,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保持着礼貌,回道:"其实我家,在梵国,还不错。"
"我知道,梵国穷人不是你这样,那可穷惨喽!"文爸爸嘲讽道,"我不管你在老家是不是豪门贵姓,来这就踏踏实实的,赶紧找点事干,别到时候让我闺女养着!"
"爸!"文翠巧实在是忍不住了,"你别这样说他!"
"我没说他我说你呢!"文爸爸一拍桌子,嗓音洪亮震得人心发慌,"学习学习不靠谱,工作工作不老实,还整这么个对象,你要玩闹到什么时候,四十岁?"
文翠巧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哭,她已经长大了不用在乎他的看法,但眼泪就是不争气的往下流。"放心吧,"她用轻飘的语气掩饰着哽咽,"我不会在这碍你眼的,找到房子租我们就走。"
文妈妈不干了:"这糟老头子,闺女没消息你想她,她回来了你又把人气跑?前一阵梵国出事那会儿你还说只要她没事就行呢!"
"一事无成一事无成……"文爸爸被文妈妈一戳穿,面子上挂不住,放下筷子进屋了。文翠巧这才想起来,前一阵梵国好像是发生些动乱,但不是她们那,她也没在意,没想到国内的新闻这么发达。
晚上,文妈妈把她原来住的小屋腾了出来,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卡皮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看文翠巧也是,就用胳膊碰碰她。
"怎么了?"
"你爸爸,不喜欢我。"
"他不是不喜欢你,"文翠巧叹了口气,帮他盖盖被子,首都的冬天比梵国冷太多,老房子暖气不行了,"他是不喜欢我。"
卡皮一下子难过了起来,他用中文表达不出来,所以用英语说:"There are no parents who don't love their children,they just don't express themselves."
他说你知道么,我有个哥哥,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现在已经接管了爸爸的公司,但自己总是到处跑,我父母也经常说我,跟哥哥差太多,包括我去给小土豆办初中的事时,他们还说我只要碰到他们的影子身上就脏了,但最后还是帮我写了推荐信。
文翠巧听他说着,想起老妈的话,心里又有些酸楚,抱紧了卡皮,说你知道么,我从小就一个目标,就是能让他满意,但他永远都不会满意,而现在,自己的表现还不如小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接纳自己。
卡皮说,那我们就更努力一些,你好好准备考试,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争取春节过后就能上班,好不好?
卡皮在网上投了很多简历,但已经进了腊月,虽然是这个时代了,还是没几家公司会安排面试,毕竟马上就要过年放假了,根本搞不完程序,但卡皮还是没有放弃,他干脆用导航搜索着公司的地址,一家一家去拜访。
首都的公共交通还算发达,但跑了一天也够累的,每天晚上回来,卡皮还要继续忙活,文翠巧觉得他比自己这备考的还难受。
文妈妈一开始也觉得这小伙子太年轻还不稳定,不适合自己三十多岁的闺女,但看到他这么拼命的找工作,再加上闺女告诉自己,这人其实在梵国是个贵族富二代,不禁心疼起小伙子来了,她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们做好吃的,搞得卡皮都害怕了:"变胖,面试,不好看!"
而文爸爸却始终是不冷不热的,就算在家里跟卡皮打个照面都不肯说话,卡皮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更热情点还是敬而远之,总是手足无措。
功夫不负有心人,毕竟是美国名校毕业,卡皮还真面上了一家手机APP开发的公司,虽然不够好,但总之是有工作了。
只是这个地方实在是远,他要想八点到单位,每天都要五点出门,晚上到家就又八点了,文家的规律是人不到齐不准吃饭,一家人在他的威严下谁都不敢动筷子,生生等到他回来。
卡皮回到家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是文妈妈跟他解释了是在等他吃晚饭,他才敢坐了下来。
"你这找的什么工作,每天都这么晚?"文爸爸拿起筷子,但脸色很差。
"对……对不起,太远了。"
"给钱多?"
"不多……几千元人民币。"卡皮心想,又该挨训了,赶快表态:"春节后,我会再找。"
但出乎意料的是,文爸爸没再说什么。第二天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包上放了个车钥匙。
"楼下灰色长安,你要是考下驾照来就归你。"
这是卡皮在这住了这么久,听到他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他火速办了暂住证考下了驾照,开上了老长安,虽然堵车,但比公交快了太多。
今年过年,老文家比前几年热闹多了,文翠巧这一年多也攒下了不少积蓄,她拿出很多钱,到周末带着卡皮四处采购。逛街让卡皮很是兴奋,尤其是首都有好多景点,而且这里的道路很是方正,他开着文爸爸的老长安,没多久就把这座城市熟悉了。
除夕当天,卡皮早早就回了家,刚到楼下,文家三口带着很多大箱子等在门口,文翠巧让他把后备箱打开,把这些箱子放进去,对他说:"走啊,去放鞭炮!"
首都城区不让燃放烟花爆竹,文爸爸坐上驾驶位,带着他们开了很远的路,在空旷的郊区停了下来。
天色越来越暗,文爸爸点燃了引火的香,先放了一挂鞭,噼里啪啦的声音让卡皮吓了一跳,但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他开始明白,这是过年的味道,他欢呼起来,文翠巧接过香,教他放一些小的各式花炮。
文爸爸看了一会儿两个人在一起玩,天已经黑了,他回车里搬了个最大的箱子,是一箱礼花。
文爸爸招呼卡皮过来帮忙,两个人把箱子搬到远处,点燃引线,卡皮很紧张,赶快缩着脖子跑了回来,惹得文妈妈哈哈大笑。文爸爸淡定的走回来,礼花才刚刚开始,随着一声声炸响,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卡皮拍着视频,视频中的文翠巧美丽的像在拍艺术照。
"时候不短了!"文爸爸的声音在礼花声中显得不太清晰,卡皮赶快凑到他嘴边,听到他说:"我闺女等不起了,你们该商量结婚了。"
礼花的颜色映得他的脸上出现各种颜色,都没有他的眼睛明亮,他怔怔的盯着文爸爸好几秒,然后用力的抱了上去。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喊道,"我要把她养得比爸爸还好!"
"这臭小子!"文爸爸佯怒打了他一下,却又欣慰的看着他,在礼花声中说道,"这孩子,不容易!要对她好!有什么困难,来找我!"
文翠巧远远的看着烟花,想着心事,突然被卡皮冲过来抱了起来。
三十多岁了,被抱起来转圈都有些害怕了,她锤了锤卡皮:"想起什么了又!"
卡皮放下她,礼花也放完了,他居然冲着文爸爸大喊:"爸爸,过来抱她!"
文翠巧觉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但下一秒,这个严肃了一辈子的老父亲居然真的走了过来,略显僵硬的抱住了她。
"闺女大了,要嫁人喽……"
这个拥抱,她好像等了一个世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