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队伍简装易行,众人得到孙乐地吩咐后略作准备,第二天天一亮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平阳城。直到她离开一天后,公仲移才听到了这么回事,当他派人前来拦截楚使时,楚使早已远离。
官道漫漫,两百人的车队行走在薄雾中,安静无声中,只有马车的滚动声不时打破天地间的平静。
当然,打破天地间平静的,还有那啾啾欢鸣的鸟儿。
申先等楚人对着孙乐的马车看了许久,相互使了一个眼色后,申先率马靠近,“田公!”
“恩?”
“田公胸藏百万雄兵!如此大才世所罕有。申先不才,敢问公一事,笑傲天下,戏弄诸侯于掌股之中,是何等痛快畅意?为何公念念不忘弃世而去,守着那青山薄田过日?”
他这是问孙乐为什么不喜欢这种纵横家痛快畅意的生活,反而向往那种无趣的隐居生涯了。他这个问题是代弱王问出的啊。
马车晃动,车帘里面的人久久没有回答。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申先失望地准备转头撤身时,孙乐幽幽说道:“孙乐并非丈夫,自然无丈夫之志!”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声音一吹入风中便飘散开去。申先怔怔地望着马车,良久长叹道:“撼哉!”
车队转向魏国驶去。
一个月不到,车队便进入了魏国境内。望着两侧荒芜的大量原野,申先冷哼道:“这些魏人,重剑客而轻农事,境内处处可见马匪,丈夫以杀人为荣,如此国家定不能国运长久。”
他感叹到这里,转向孙乐的马车问道:“田公以为然否?”
孙乐清雅的声音从车内传出,“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时一代之功。如代代魏侯如此行事,自是国运不可长久。”
这些剑师剑客的,平素没事的时候还是喜欢骑着马的,孙乐的声音不小,他们又都围在附近,当下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连连点头,申先一边大点其头一边叹道:“田公当真见识过人,哎,如此大才,竟不能为我楚国所用乎?”
孙乐苦笑起来,这阵子老是这样,以申先为首的楚人对她是百般劝导,一副她不答应留在楚国便不罢休的架式。
孙乐垂下眼敛,没有回答申先这句感慨。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魏国的都城是邺,车队如以往一样,安静无声地驶入了邺都。
孙乐还是那样,一方面派人找到魏大夫伯略,约与魏侯一见,一方面则在魏都四处游荡,寻得一中意的院落便购买下来。
孙乐每次购得院落后,便会派一个一直追随自己的,剑术普通的剑客留在那院落里打理诸事。而且,自始至终,她购买院落的行为除了陈立外,便只她所指派留下的剑客知晓。
魏大夫伯略是个很会讨好主子的小人,在得了孙乐给予的十金后,他很快便安排了孙乐与魏侯的相见。
这一次,孙乐依然是以楚使的身份面见魏侯。
对这些国君而言,楚国虽然是必败无疑,可他们还是不会完全得罪楚人,绝自己的后路。因此孙乐每次求见都还是顺利。
洗沐之后,孙乐依然扮成脸孔苍白清秀,双眼狭长发亮的青年贤士状,坐在马车上和陈立等人向魏宫驶进。
与吴韩两国一样,魏侯召见孙乐的地方亦是一偏殿。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再悄无声息地停下。
孙乐出现在魏侯面前时,他正头戴王冠,身穿王侯袍服,腆着大肚子坐在塌上等着孙乐的到来。
“臣楚人楚尚见过大王!”
“请坐!”
“谢大王!”
孙乐施施然地在魏侯的对面塌几上落坐,她一坐好,魏侯便身子前倾,一双浑浊的黄眼一瞬不瞬地盯在孙乐的脸上!
他盯得如此认真,直是目光如炷,威煞逼人!
要是孙乐是寻常女儿,也许还有所不自在,可她实是见过了大场面,当下也抬起头去,双眼炯炯地与魏侯对视。
四目相对!
四目炯炯的相对!
魏侯慢慢的,慢慢地眯起了双眼,他见孙乐始终不显慌乱之色,嘴一咧,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大笑起来,“楚使好大的胆子!”
哈哈大笑中,魏侯拊掌乐道:“敢问贵使,此次楚国覆灭在即,不知足下准备用多少财帛求说于孤?”
魏侯大笑声朗朗而出,久久不断。蓦地,在他的大笑声中,加上了一个清脆的笑声。
只见孙乐仰着头,亦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很是欢快,一边笑一边挑眉乐道:“陛下言过矣!尚此次说魏,却是不曾准备一金!”
魏侯不快了,他脸一沉,浑浊的双眼瞬间布了一层杀机,那盯着孙乐的表情,仿佛是一只噬物而食的老虎!
孙乐仿佛没有察觉到魏侯的不快,她兀自笑呵呵的好不自在。
魏侯阴着眼睛盯视了孙乐一会,冷冷地说道:“贵使一金也不曾准备?那孤倒是想听一听贵使有何话可说了。”
他说到这里,“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掌声中,一阵脚步声和金铁声响起,转眼间,大殿中多出了十几个手持长剑的卫士!这些卫士个个森然而立,面无表情,剑锋指向孙乐。
魏侯身子朝后仰了仰,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孙乐,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说道:“如果贵使所说不合孤意,那孤就要无礼了!孤身边卫士长剑正冷,正渴热血相哺!”
“哈哈哈哈。”
孙乐再次仰头大笑。
大笑声中,她施施然地站了起来,负着双手,仰着头,孙乐笑吟吟地看着魏侯,漫不经心地说道:“尚此次前来,不但不曾备有一金!还想从陛下那里借得百金而行呢!”
这话可真是嚣张!
当下,魏侯的脸上肥肉一跳,眯着的黄眼杀机毕现。
孙乐依然是笑意盈盈,只是这个时候,她的笑容中也添了一份冷意。只见她轻哼?一声,?淡淡地说道:“陛下以为,尚是求陛下而来?”
难道不是?
魏侯眯着双眼盯着孙乐,等着她的后文。
孙乐负手在殿内走动起来,她一边走一边轻笑着说道:“尚真不知陛下如此轻待于我,信心从何而来?”
她冷冷一笑,转过身盯与魏侯徐徐说道:“魏车不过一千五百乘,卒不过二十万!天下诸国中,魏实弱国耳!”
孙乐的话既森且冷,毫不留情,这个时候,魏侯眯着的双眼中除了杀机森森,还隐隐添了一分疑惑,他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楚使怎能如此傲慢无礼?难不成他真有所恃?
孙乐笑了笑,声音清朗地说道:“尚思来思去,陛下所恃者,不过是与强秦结盟,以为灭我楚国在旦夕之间!然否?”
面对着孙乐咄咄而来的逼问,魏侯脸上的肥肉再次跳了跳,但是他没有回答孙乐的问话,只那眯眯阴着的黄眼中,闪出一抹你明知故问的光芒。
孙乐负手踱到魏侯面前三米处站定,她懒洋洋地站定,微微侧头,目光上下打量着魏侯。在她的如此逼视下,魏侯杀机再起,就要暴起之时,孙乐冷冷地说道:“陛下当真以为,楚人必败么?要是尚告知陛下,我楚人早有令秦军自退之策,陛下做何想来?”
孙乐所说的话,显然出乎魏侯的意料之外。他右颊的肥肉跳了一下后,蓦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可笑,当真可笑!你楚人真有策令秦军自退,又何必劝说于孤?”
再一次,他的笑声末断,孙乐也跟着大笑起来。在她清悦的大笑声中,孙乐头一低,笑声戛然而止,冷冷言道:“陛下错矣!尚此次来,非为劝说陛下!”
魏侯笑声顿了顿,慢慢收回,这一次,他终于疑惑了,眯了眯眼,魏侯不解地说道:“你不是为楚人做说客,那何必来魏?”
孙乐淡淡地盯着魏侯,徐徐吐道:“尚为与陛下相约而来!”
“相约?当此之时,我魏与你楚国有何事需要相约?”
孙乐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吾王有令,可与陛下相约,他日秦兵自退之时,请魏人亦退!”
在魏侯愕然地睁大的双眼中,孙乐继续淡淡地说道:“如秦人没有攻楚,魏人不得先秦而攻之!如违此约,一切后果皆由魏人承担!”
孙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实在太傲了!表情也太自信了!相比她的语气,她的表情,她所提出这个条件又太过简单。
魏侯愣住了。
他错愕地盯着孙乐,半晌才说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魏侯皱起了眉头,他慢慢地举起几上的酒斟大饮了一口,再慢慢地把酒斟放在几上,又开口道:“孤不明白!”
孙乐冷冷地说道:“陛下无须明白!陛下径可先秦而攻楚,秦兵退而陛下不退!我楚国自有三十万精卒,无边沃野,如山金帛等着陛下的光临!言尽如此,尚告退了!”
说到这里,孙乐双手一叉,竟是转过身便扬长而去。
直到孙乐的背影消失在魏侯的眼前,他紧皱的眉头才慢慢放开,低喝道:“传大夫伯略,大将军慎夫,丞相靖郭前来。”
“诺。”
太监转身便走,听着太监跑出的脚步声,魏侯突然喝道:“停下!”
太监脚步一刹,急急地回转应道:“诺。”
魏侯挥了挥手,无力地说道:“去拿一百金送给楚使,请他前来再与孤一见!”
“诺!” wωw★ тт kán★ ¢o
魏侯目送着太监离去的身影,暗暗想道:这楚国的相约,对我魏国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来的这般自信?难不成,秦兵真会自退不成?
顿了顿,他又想道:楚国也是强国,实力远胜于我,如果秦兵真会不攻自退,此次灭楚便是一个笑话。我与楚实力悬殊甚远,万万不可得罪过甚!上次已与楚交恶,此次再交恶,必成死敌啊!不行,呆会那楚使来了,孤得好好相待才是!
他本来阴狠刚愎的性子,此时越想孙乐的态度,越是觉得她太过自信,那种自信和强横,实是令人不安啊。
孙乐一走出房中,便与陈立两人会合一处,一路上陈立两人都有无数话想要询问,可是这魏宫当中到处是太监宫女。因此他们一直到上了马车才询问。
“田公,刚才殿内可是动了刀剑?我险些冲进来了,幸陈公相阻!”
“孙乐,此事成否?”
陈立的声音中很没有信心,他可是一直侧耳倾听了的,也明白孙乐是在没有与魏侯最后约定的情况下冲出来的。
孙乐素手扯着车帘放下,在放下的那一瞬间,她回以两人一笑,“事成矣!明日便可去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