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虽没有人拦着,韦烽凌却也走不得了。
踌躇了一会,慢慢走到褚晨房间。
房门半掩,褚晨正趴在床上,小肩膀剧烈的一起一伏。
构思了半天,他方挤出一句:“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褚晨闻声抬起哭得通红的小脸,飞快抹了把泪,掉转目光。
“你刚刚说……有人在我家守着,你看见了?”他试探着问。
“才不是我看见的……”褚晨恨恨剜了他一眼,却没有意识到话中的漏洞。
“是不是苏梓峮他们来过了?什么时候来的?”韦烽凌眼睛一亮。
褚晨蓦地止住哭声,可一声抽噎仍抑不住的滚出嗓子眼。她知道自己刚刚说走了嘴,却不知该如何弥补,只好把脸埋在枕头上闭口不言。
韦烽凌却不停追问:“他们怎.么不来找我?语琴还好吗?她出来了?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来……”
褚晨被这一连串的提问弄得心.虚,现在满扬州的人都知道古语琴死了,却只单单瞒着他,可是究竟要瞒多久?本来他的腿伤早在半个月前就可以痊愈的,为了怕他外出生事,硬是用药拖住了,却也拖不了多久,否则就真成了条废腿了。
伤总归要好的,就如这噩耗,当.真瞒得了一辈子吗?可是,要如何同他说起,他和古语琴的过往她不清楚,当她认识这个人时砸到眼前的就是被诸多正人君子唾弃的私奔事件,可是她却暗自佩服他不惧外界压力的胆识和气魄。平日里,他虽然少言寡语,每每开口只是问苏少爷他们有没有来过。他从没有提起古语琴一个字,可是她知道,他的眼里心里都只装着那一个人。那位古小姐虽然死了,可是她有着这样一个深爱她的人,此生是不是也无憾了呢?作为女人,无论是华宅美食,还是布衣敝履,她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一个真心真意爱自己的男人,无论是春花秋月,还是凄风苦雨,都有一个人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可是如果撑起天空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见了,这对于他又将是怎样的打击?
她不敢想,韦烽凌已经不说话了,正站在窗前兴奋.的眺望着远方。她还是头回见到他如此开心,他本就俊逸的脸此刻散发着一种温柔而明亮的光彩,而这光彩又能持续多久?
“韦少爷……”
褚轩辕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褚晨只是知道他一.大早就出了门,最近爷爷心情似乎不大好,眉头总是皱着,是和自己一样在为同一件事犯愁吗?
褚轩辕的目光在她哭红的眼上停了片刻,却叫.了韦烽凌出去。
她莫名的有些不放心,悄悄的跟了去。
还没等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骇人的惊叫:“不可能,你在骗我,去找苏梓峮来,我要当面问问他!”
她心一紧,难道爷爷已经告诉他了?
她忙把耳朵贴在门上,只听到一阵模糊的低语,然后门突然开了,韦烽凌游魂似的立在门口,目光无意识的落在她脸上,又好像穿过了她的身子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然后蹒跚的走了出去,他的背影顿时萧索成冬日阴霾天空下的孤村……
“爷爷……”她冲进房间:“你都告诉他了?”
褚轩辕稳稳的坐在桌子后面,一言不发。
她追了出去,却没有看到韦烽凌的身影,只有偌大的校园空荡无比。
虽然是夜间,韦烽凌仍可判定这是一块风景秀美的土地。
秀树成行,在风中摇曳窸窣,细草绵长,于脚下铺就绵软地毯,远处,青山静卧,耳边,溪水淙淙,还有草木之香,淡淡的,如影随形。
这的确是个让人见之忘返的好地方,怪不得……
心中的咸涩再次翻腾起来。
他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的走着,忽然听到他说:“就是这里了”。
领路的人默默的退到远处,仰望苍穹浩瀚,远眺青山含黛。
有风拂过身边,带来山林的呜咽。
他默默站定,未及抬眼,泪已经漫到唇边。
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面前正对着一块树在地上的长形木牌。
天上有月,却被头顶的大树遮去了光华,他只能抖着手去摸那牌子上凹下去的横横竖竖。
古氏……语琴……之……墓。
美丽,娴雅,坚贞,柔韧,知书达理,仁义至孝……无数个关于她的美妙就与她一起这样深埋在黄土之下,永远……
那个带给他无数欢悦无数心痛无数牵挂的人就这样长眠在这里……
当唯一的一丝牵系亦被斩断之时,心便成了断线的风筝。有线牵引的时候,它不自由,却可以翱翔天空,无线牵制的时候,它没有了方向,心如死灰。
当希望化为飞絮愈飘愈远,还有什么能比生更让人无奈恐慌?
泪簌簌的滴在膝边的土地,他拼命的压抑着,哽咽仍不可遏止的溢出喉间。无数个甜美温馨的片段就这样碎碎的渗进这片新土里,无声无息,焦涩苦痛。
语琴,你能感觉到吗?我来看你了。
从来不相信这世间会有神灵,可是现在,我真的希望你的魂魄就在这里。我来接你了,你不一定要开口说话,也不一定要kao近我,只要你存在,只要让我感觉到你存在就可以了。你没有离开,你从来都不会离开,因为你是那么的爱我,又怎么舍得离开我呢?我再不会惹你生气了,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故意的,就想看看你是否在意我。虽然我明明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然后在你的泪水中心痛……喜悦。人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我却觉得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理想了。作为男人,我很没出息,不仅没有给你幸福,还……
心痛得像有无数把剪子在拼命的戳剪。
他从胸口取出一张纸,抖着手展开。素白的指上赫然写着四个字……好好活着。最后一笔,竟是重重的划下,直到纸边,触目惊心。
直到最后,她想着念着惦着的只是他,因为了解,所以担心。
“纸短情长”……以往每每传书,末了她都会属上这四个字,而如今,好好活着……纸短情长……
眼中热胀,纸上顿时砸开两朵水花。
他爱惜的抹去,轻轻吹干,又将纸折好放在胸口。
我会好好活着,一定会好好活着,因为我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不过我会经常来看你,等到办完了事,就永远陪在你身边好不好?这里风景很美,我记得你以前总说做什么大家闺秀无趣,不如做江湖侠女可以到处去看美丽的风景。你听说黄山上有同心锁,那天在车里,你还和我商量着这回终于有机会去黄山了,要弄两把锁紧紧锁在一起,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等我办完事,就带你四处游玩。你放心,不管有没有锁在一起,我们都永远不分开……
“该回去了……”
领路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身后。
他默默的看了会墓牌,爱抚的抚过上面的每一个字,好像在细心勾画她的眉眼鼻唇……
他唇角含笑,默道:“等我!”就站起身。
他的腿仍旧没有恢复,站起的时候有些摇晃,旁边的人急忙扶住他。
“多谢!”他轻道。
转身离开之际,仍回头看了看。
长形的木牌隐在阴翳中。上方的枝叶摇曳,偶尔筛下星点月光,让人恍惚觉得那里站着一个窈窕的女子,一身水蓝衣裙,脉脉而望……
“梓峮,谢谢你。”
两个人慢慢走回崇德女校,韦烽凌停住脚步,郑重对苏梓峮道谢。
“谢什么,如果不是我,语琴也……”
“千万不要这样说,”韦烽凌打断他:“别忘了,是我请你帮我们的,语琴也会……感谢你。”
苏梓峮喟叹着拍拍他的肩。
他笑着,咽下泪:“进去吧,浩仁和语棋一定等急了。”
他们刚一进门,方浩仁和古语棋就把眼睛盯住韦烽凌的脸,但见他眼睛红肿,心里更是难过,古语棋则一拳砸在桌子上。
“魏韶釜那个禽兽,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韦烽凌似是不为所动,正好褚晨被这一砸惊到进门来看动静,他便岔开话:“我这腿还得多久才能好?”
“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好。”褚晨快言快语。
“看我现在这样子还像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吗?”韦烽凌淡笑摇头。
“你这样子才危险,哀莫大于心死……”
褚晨急忙吐了吐舌头,小心看了看韦烽凌的脸色。
韦烽凌的脸可谓波澜不惊,她心下更加生疑。
“咳咳,”古语棋急忙清了清嗓子:“梓峮,听说你家的绸缎坊失火了,是哪一个?”
“绸缎坊失火了吗?”韦烽凌抬起眼。
崇德女校位置偏僻,虽然有十几个女孩子来上课,可是为了怕被人发现他又经常密闭在屋中,一个月下来,竟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苏梓峮拿起桌上的铜签剔了剔烛心:“是彤云坊,前天的事,也没什么……”
“房子都烧得只剩下架子了,还说没什么?”古语棋连声啧啧,那样子大有不满苏梓峮财大气粗之势。
“梓峮说的没什么指的是没有伤到人。”方浩仁瞥了古语棋一眼,虽然目前大家也算是冰释前嫌了,可是这个古语棋总是有点别扭。
“彤云坊不是苏梓柯掌管吗?他怎么说?”
韦烽凌抿唇将腿放平,脑门渗出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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