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风的夏夜,天上的星星无奈地眨着眼睛,树上的知了歇斯底里的叫着。我坐在院子里无聊地想着心事。到江夏镇已经一个多月了,只是来的那天见过这庄子的主人,名叫刘八女的,而后就被安排在这个处在角落里的院子中。同行的还有一个叫任伯安的,带了许多文稿,他行事神神秘秘,我也懒得去猜测。

“小姐,要用晚饭么?”翠儿怯怯地问道。她是刘八女播给我的侍女。他们对我还算客气,可我整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怎么说话,翠儿就有点怕我。

“不用了。”我淡淡道。思绪被打断了,我才注意到前院那里吱吱呀呀的像是有戏班在唱戏。

翠儿感觉到我对唱戏的声音产生了反应,便迫不及待地说:“小姐要不要到前院去瞧瞧,今天庄子上请两了春喜班唱戏,可热闹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现在我对什么事物都提不起兴趣,因为我对自己的前途一片渺茫。逃,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知要逃向哪里;况且庄子上的家丁很多,看我也看得紧。虽然我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我也知道翠儿是每天都要向当家人汇报我的事的。

翠儿见我又安静下来了,便拿起托盘回到侧屋去了。我靠在躺椅上,听着袅袅的曲音,竟也昏昏欲睡起来。

就在我似睡非睡的时候,戏曲声嘎然而止,而后就听到一声尖叫。我猛然醒了。翠儿也从侧屋出来,一脸惊慌。我侧耳听了一听,又没有什么动静了。

“翠儿,你去前院看看,可是除了什么事情?”我吩咐道。

翠儿匆匆地去了。我焦急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就又听见几声尖叫,顿时火把将前院照得通亮。就见翠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小姐,快跑,庄子上来了许多匪人,见人就砍,吓死人了。”她还没说完,就听庄子上锣声四起,喧嚣声渐渐向这边靠近。

我也有点慌了,拉起翠儿就朝门外跑。外面已经全乱了套,到处是厮杀声,仆役们不分东西地逃命。我和翠儿试了几条路都逃不出去,东撞西撞地竟然到了正院。就见戏台已经倒下大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我紧张地把翠儿拉到墙角的水缸后面,我们蜷缩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我看到院中央站着几个身穿甲胄的人,不时吩咐着前来复命的人们什么。

此时正院里,庄子上的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外面厮杀声和嚎啕声混在一起,让人不寒而立。我壮着胆子向那群匪人看去,就见为首的一人背对着我们,他的前面跪着任伯安。任伯安那肥大的身躯如今蜷缩成一团,嘴唇翕动像在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外面的混乱渐渐平息下来,只见两个彪形大汉抬着一箱东西来到为首的那人面前。那首领翻看了一下手下递上来的一本文稿,随手又放了回去。

“任伯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心中一惊。

“军门,军门,这,这…”任伯安不安的舔着嘴唇。

“哼,百官行述?你好大的胆!”

瑟缩的任伯安好像突然下了什么决心,把头一扬:“我是谁的人,军门不会不知道吧?”

“那又怎样?”

“我是为主子办事的,你要是杀了我,怎么向我家主子交代?”

“哦?你家主子是谁?”

“你,你…”

“告诉你,你私印百官行述,要挟朝廷命官,就是死罪,任谁也保不了你!况且我手上有四爷十三爷的手谕,今天就是取你性命的。”说着,他手起刀落,任伯安的头就落了下来。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竟然朝我们这边轱辘了过来,翠儿吓得尖叫了一声。

“什么人?出来!”几个匪人闻声向这边走来。

我心一横,准备站起来。谁知翠儿将我向里面推了一把,先我一步站了出来。几个匪人把翠儿推搡到匪首面前。

“大爷,我只是个丫鬟,求大爷放了我吧。”翠儿瑟瑟地求饶。

“军门,怎么处置?”

只见匪首点了一下头,翠儿便瞬间毙命了。

我的心中骤然一缩,喉头一股腥涩的感觉,被我生生压了下去。翠儿,那个有点怕我的翠儿,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一夕之间就没有了。

又有人向匪首报:“军门,东西都拿到了。接下来怎么办?”

“烧。”那人轻轻的一个字,瞬间火光四起。这个富庶的庄子,便被吞噬在火海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火场跑出来的。那些人见火都烧起来了,便走了。我确认没有匪人了,便逃了出来。一路净是人的尸体和烧焦的残垣。等到我再也跑不动了,天也已经亮了。静下来,我审视了一下自己,衣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挂烂了,露出的肌肤也被熏得黢黑。我该去哪里?在经历了一场屠杀之后,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昨晚的一幕幕仍在眼前晃着,那群人是杀人的恶魔。

一路跌跌撞撞,我来到了这个颇为热闹的城镇。白天,我在镇上行乞;晚上,便和一群乞丐宿在山顶一间破庙里。我每晚都做噩梦,梦见那晚杀人的场景,我拼命地摇头,想要摆脱那梦魇,但那场景像是刻在了我的脑海里。火光里,我看清了那匪首的脸。

镇中的小乞丐里,有两个和我颇为熟识,一个叫狗儿,一个叫坎儿。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狗儿在冰上摸鱼的时候掉进了水里,救是救上来了,可是发起了高烧。我们没有钱请大夫,看着奄奄一息的狗儿,我摸了摸怀中那块玉。我把那块代表我身世的玉佩给当了,换来了大夫的几剂药,狗儿的命也保住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他们的姐姐。他们曾为我驱赶王员外家的恶犬,我也曾和他们分享讨来的残羹冷炙,我们的情谊是在患难中建立起来的。

一天我正在一间画铺外面行乞,忽然听见一个操着生硬粤语向老板问价的声音。我好奇,回头打量了一下来人,果然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那老板显然听不懂粤语,两个人比比画画的甚是艰难。我心血来潮帮他们做了翻译,买卖成交,那老板赏了我几个铜板。我喜滋滋的打算离开。那个外国人追上来,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翻译。我愣了愣。那人以为我没听懂,又用了好几种语言问我。当我听见其中一种时,我笑了。

和这个外国人相处了几天,发觉他是个蛮可爱的人。他是意大利人,准确地说他是个传教士,对东方文化充满了向往,千里迢迢来到大清,起先在澳门学了点汉语,就打算在内地传教。他曾经念过建筑学,画得一手好画。来到大清后,对中国水墨画也充满了兴趣。碰巧我略懂得一些绘画技巧,他便时常拉着我问东问西。他的名字很长很复杂,我便替他起了个中文名字——郎世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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