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辉乌黑的眸子里终于有了点点光彩,点头道:“好,我只等您半日,若半日后祖父还不肯允下我和秀娥的亲事,这个家……我是决计不会在待下去的。”
他态度非常坚定,看似心意已决。
陆老太太揉了揉眉心,终于点头答应。
回去后,陆老太太便同陆老太爷道:“我看辉哥儿这次是铁了心要娶那柴秀娥了,也不知道他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死心塌地至此,劝是劝不住了。”
陆老太爷冷哼一声,撩起衣袍坐与书案后的红木官帽椅上,沉声道:“反了他了,他以为拿离开陆家这样的话就能吓到我了?实在天真幼稚,枉费我花大力气栽培他一场,竟是这般毫无头脑毫不上进的废物。”
“也罢,让他走吧,免得以后给陆家丢人现眼。”陆老太爷气呼呼的一把将案几上一块上好的端砚打落地上,好好的砚台登时桄榔一声碎成两片。
陆老太太知道陆老太爷说的是气话,干咳一声,冲着钱嬷嬷使了个眼色,钱嬷嬷急忙带人悄无声息的退下。
“若不然,先明面上将此事答应下,等稳住辉哥儿后,咱们在暗地里偷偷替他说成一门亲事,到时候新娘子过门,还怕他跑了不成?”陆老太太眼角一飞,道/无/错/小说 :“他到时候若是实在闹腾,就将那柴秀娥一乘小轿抬进来做个贵妾,也就安稳了。”
“贵妾?她也配。”陆老太爷冷笑一声,山羊胡跟着轻轻颤动。他沉吟道:“自小辉哥儿就是个极听话的孩子,咱们说出口的话,他从不反驳,如今却变成这样,可见是被那女人挑唆了。”
“……如此狐媚女子,我们陆家怎能容她。”陆老太爷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思忖片刻道:“那柴秀娥曾是三丫头带进府里的吧?想必她也知道辉哥儿同那女人的勾当。”
陆老太太皱眉:“那您的意思是?”
陆老太爷微一琢磨道:“你明日就去一趟霍王府,私下里悄悄问问三丫头,打听一下辉哥儿同那女人到了那一步了,若都还是清白的。你就把此事交给三丫头。她带进来的人,就该由她处理好才对。”
“那若是关系已经……”陆老太太抿了抿嘴唇,有些难以启齿,道:“就怕辉哥儿走了当年老太爷的路子啊……”
陆老太爷一听陆老太太提起了他父亲的私事。登时脸色沉如锅贴。没好气道:“扯上我父亲作甚?再说……当年那女人和那孩子不是死了吗?以后不许再提及此事。”
陆老太太干咳一声。点头应是:“我知道了,那若是辉哥儿与那柴秀娥已经有了夫妻之事,又当如何处置?”
“若真有了。这事情就更好办了。我们陆家向来加分严明,那些不检点的女子,自然是不要的……”
陆老太爷的意思再明确不过,陆老太太沉沉“嗯”了一声,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去看看三丫头,她嫁出去这么久,我这个当祖母的还未曾上门看过呢。”
当下,陆老太太又亲自去了一趟依兰院,安抚陆文辉道:“你祖父已经在考虑此事了,他说了,你毕竟是陆家的嫡长孙,娶亲乃是大事,就算不看门第,也该打听打听对方的品行如何,这总不为过吧?”
陆文辉皱眉听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因此点头道:“秀娥的品貌您该知道才对啊,她在咱们府上住了那么久,向来都是温和待人。”
陆老太太就笑:“看得出来你是真喜欢那姑娘,但是娶妻也不急于一时吧?既然你祖父都已经妥协要去打听人家的家世性情,你又何必非要今日要个答案?你一催促,兴许你祖父又改了主意,到时候后悔的还是你自己,你说对不对?”她劝道:“还是稍安勿躁,且等两日再说。”又忙冲姚嬷嬷使了个眼色。
姚嬷嬷也温言劝道:“是啊,老太太说的才是正理,各退一步,兴许这事情就成了呢,您还是好好等两日吧。到时候事情成了,皆大欢喜。”
陆文辉在陆家这么几年,心思一直都比较单纯,又听祖母说的这番话确实也没什么不对,想了想,便点头道:“那也好,那我就等两天,只等两天啊,若到时候祖父还是不愿让我娶秀娥过门,那这个家我便真的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陆老太太总算松了一口气,等回到福寿居后,马上安排了人好好的看住陆文辉,让他一步也不许出依兰院,又对钱嬷嬷道:“继续托付钱姑给辉哥儿寻一门好亲事,不求别的,只求门第相当,人品平和就行,最好能在今年成亲。等辉哥儿有了家,没准他也就不想那个什么柴秀娥了。”
又命人准备礼物,打算第二日一早往霍家去。
不想这一切却被陆淑琪看在眼里。
近来她因她的亲事也心中闷闷不乐,一心不想嫁到江南去,可陆老太太却一心心想把她嫁出去,正心中憋着一口气,却又听见陆老太太在算计她哥哥的亲事。
她已经够惨了,难道还要看她哥哥后半辈子活在痛苦之中?思虑半响,陆淑琪最终决定悄悄去和陆文辉说明。
待到傍晚时分,她便寻了个由头去依兰院见了陆文辉。
陆文辉尚不知道陆老太太是在设法拖延他,陆淑琪却劈头盖脸没好气道:“哥哥,你可真是个呆子,祖母的话你都敢信?”
陆文辉一怔,心中也就猜到了八九分,立刻皱眉道:“你是不是听见祖母说什么了?”
陆淑琪撅一撅嘴,坐在圆桌边,深深叹气道:“果然我们兄妹都太信任祖母了,你看看我的亲事……”她摇头:“你该知道的。祖父祖母从来不会因为咱们的喜爱而成全咱们,图的只有利益而已。”
时至今日她也看清楚想清楚了,甚至很羡慕陆淑怡,能真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除了陆淑怡,陆家就只有陆昭宁嫁了她心中的那个人,其余的则全要听从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的安排。
陆文辉眉心微动:“妹妹也不想嫁到江南去对吗?”
“你说呢?”陆淑琪深深吸气,一双眼睛痴痴看向窗外,正好有一梁上燕儿从窗前展翅飞过,她淡声道:“我们还不如那梁上燕儿过的自在呢。从前我总自以为是,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殊不知。如何算计也逃不过祖父祖母的安排……”
她声音透着哀伤之意,听的陆文辉心中亦愈加烦躁,半响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反正我已经想好了,若是无法顺遂我意。我便从此不再踏进陆家半步。”
陆淑琪身为亲妹妹。本该阻拦的。但是她却没有,反而十分支持道:“四哥,你要走便早些走。只怕晚了你就走不了了。祖母已经让姚嬷嬷去找媒人帮你说亲,还说越快成亲越好,等亲事定了,你便也死心了。”
陆文辉气的额上青筋暴起,冷冷道:“身为长辈,却如此言而无信……”
“那你作何打算?”陆淑琪眨着眼睛问了一句。
陆文辉也不隐瞒,直接道:“若如你所说,那我……那我今晚就要离开。”
“如何离开?可已经准备好了?”陆淑琪眼睛一亮,本想说一句,“你也带我走吧。”但是转念又一想,即便带她走了又能如何?苏子文还是不喜欢她,走到天涯海角,她和苏子文也不可能是一对。
这样一想,心里又凉了半截,声音也低了几分道:“四哥,要走便快走,走了就别回头。”又道:“至于母亲,她已经成废人了,你就算日日服侍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还有父亲……他在外头玩男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令我们尊敬的父亲了,你也不必牵挂。而我……过些日子就要嫁人了,你也不必担心。”
她勉强笑了一下。
陆文辉心里却说不出的感觉,许久才在陆淑琪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好妹妹,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只是你的婚礼哥哥只怕无法参加了,你不会怪哥哥吧?”
陆淑琪笑着摇了摇头:“不怪,你我兄妹,总该有人过的幸福,不是吗?”
这是她这段时间想清楚的一件事情,做人若只是为了算计而活着,就是在丢掉太多了。
“谢谢。”陆文辉欣慰的笑了笑,又拍她肩膀道:“放心,你也会幸福的。”
“那哥哥今晚便走?”
陆文辉点头:“对,今晚便走。”
“那哥哥保重。”陆淑琪起身,悄悄道:“祖母已经派人将院子看住,你要走,怕是要费一番周折,若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我会尽力帮忙的。”
陆文辉“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陆淑琪的头发,忍不住道:“二妹妹,你真的是长大了,我走后,父亲母亲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吧。”
兄妹二人又说了一番道别的话,分开后,陆文辉就去了书房,找了个机会给他父亲磕了三个头,又寻了个机会去何氏房中,磕头交代了一番。
当夜三更,他用柴秀娥交给他的暗哨一吹,版盏茶功夫就有三个蒙面汉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他的房间,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他离开。
当夜他便坐了马车径直往易州九华帮去,等着与柴秀娥汇合。
第二日一早,陆家一下子炸开了锅,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一夜间就不见了踪影了。
本来打算去淮南王府的陆老太爷和本欲前去霍家的陆老太太都傻了眼睛。
派出去的护院翻遍了整个长乐镇,就是找不到人。
陆老太爷气的砸了很多东西,怒骂道:“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竟然连如何丢的都不知道,传扬出去,陆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陆老太太也顿足大骂,奈何就是找不到人。
陆淑琪只躲在暗处看热闹,心中却庆幸哥哥终究是逃出去了,最好一辈子都别回这个家。
两日后,陆淑怡也从吴氏那里得来了陆家大乱的消息,吴氏并不知道内情,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陆淑怡和陆文辉商议后的结果,因此皱眉道:“说来也奇怪,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就那么不见了踪影,你祖父派人找遍了整个长乐镇,就是不见人影,如今又命人在易州,蓟县,保定府等地暗暗寻找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
吴氏并不知道,如今的陆文辉和柴秀娥正在易州帮着柴曾打理账务,更不知道二人已经由柴曾做主,与当天见面后举行了婚礼,如今人家已经是夫妻了。
她装作惊诧,只和吴氏道:“那也是怪,咱们陆家护院按理说也不是吃素的啊,怎么会平白无故丢了人。”
吴氏就沉吟道:“谁说不是呢,而且你四哥当天还和你祖父大吵了一架,说要离开陆家,再也不回来了。你祖父现在气的好几天下不来榻了,昨日还亲自开了祠堂,一气之下将你四哥除族了。”
吴氏四下打量,又小声道:“听说你四哥是为了柴姑娘才这样的……”
陆淑怡“哦”了一声,立刻道:“前两天秀娥姐倒是上我这里来住了两日,三天前才离开的。”
吴氏就担心道:“我怕你祖母会因为此事而找你的麻烦,毕竟那柴秀娥曾经是你带她到陆家住的。”
陆淑怡不以为然:“这里是王府,祖母能把我怎么样?她来质问又如何?人又不是我藏起来的,您说对不对?”
吴氏一听也对,不由微笑道:“我也是被你祖母压怕了,稍微一有事就怕她来找。”她自己都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冬梅端了两盏冰好的梅子汤进来,母女二人一人一盏。
梅子汤一点蜜糖都没加,吴氏酸的暗暗皱眉,但是她却见陆淑怡喝的格外香甜,不由定神迟疑,片刻才小声问道:“怡儿啊,你这个月……葵水可来过了?”
陆淑怡尚未明白吴氏的意思,眨着眼睛道:“您问这个作甚?”
问过后又觉哪里不对,自己也愣住了,想了一下,这个月的葵水确实迟了十几天。
因她自己体质的问题,葵水不调是常事,倒也没有在意,但是吴氏这样一点,加上她自己最近懒怠时常困倦,而且喜食酸食。
陆淑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