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女学
有宋一代,重文轻武,以狄青之功,犹被丞相府一个歌女羞辱。读书人面对士兵的时候,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而军将们因为常被读书人歧视,也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他们常在读书人面前舞刀弄剑,故意显示自己的粗莽,把读书人吓得面如土色方才罢休。
所以宋朝文化虽然昌盛无比,识字率之高已经不亚于重视教育的民国时期。但数十万军将却多目不识丁。读书人只要有一点办法,也不会投笔从戎。虽然军中也有读书人,但多是监军之类,不会舞刀弄枪,有辱斯文。
有识之士早就指出了重文轻武的弊端,却不明白这是赵宋官家的统御文武之道。所以往往好心办坏事。范仲淹因为欣赏狄青,劝狄青折节向学,做一个文武双全的大将军,却不知好心办了坏事,害得狄青在朝廷的猜疑中忧惧而死。范仲淹是个君子,根本不知揣摩帝王心理。赵宋官家不忌讳文人,不忌讳武人,却忌讳文武双全之人。
李清照听岳飞说客栈外面有护民军的读书人,以为可能是护民军的幕僚文书,不会有几个人。所以笑着和岳飞说道,“既然都是书生,就让他们进来吧。”
结果岳飞刚朝客栈外喊了一声,“李大家请诸位进来说话。”轰的一声就涌进上百人,直接把客栈的院落塞得满满的,让客栈的住客都站在窗口,或者打开门观望,以为客栈要发生什么事情。
李清照倒是有点惊讶。她自幼成名,半生以来,不知参加了多少诗会文会,这种上百人的场面其实并不鲜见。比这更疯狂的场面她也见识过。她惊讶的是护民军竟然有这么多读书人。
李清照不知道一万多护民军,识字率已经达到三分之一,其中秀才就有三百多人,举人有四十多个。今天过来牛家客栈的就是护民军中的佼佼者,或训练成绩优异,或带队成绩突出。
婢女小青倒是被吓了一跳,看到涌进来的这上百人虽然看上去都是书生,但个个身穿盔甲,脸也晒得黑红,颇有一点粗野,以为是遇到乱兵了呢。
上百模样怪异的读书人进来之后,立马整整齐齐排成三排,一声不吭地望着岳飞李清照等人,眼睛里充满热情。
李清照有点不敢相信地说道,“没想到护民军中有这么多读书人。岳团练使,读书人吟诗作赋可以,打仗行吗?”
如果放在以前,李清照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这次楚州之乱,让李清照深深看清了文人面对乱世的怯懦和无奈。所以才当着上百书生的面问出了这样的话。
岳飞用手指着队列严整的读书人,坚定地说道,“岳某一向认为文武双全者,必有大前程。上马可击狂胡,下马可草军书。一支识字率高的军队,战斗力一定超过文盲组成的军队。这些书生,乃是我护民军的灵魂所在。”
岳飞的话让上百人听得激动莫名。纷纷把腰杆站得更直了。
李清照感慨地说,“靖康之乱前,我认为诗文就是天下的一切。靖康乱后,我才发现诗文一钱不值,刀枪才是天下的一切。现在看来,我错了。靖康之前是错的,靖康之后依然还是错了。文武之道,皆不可少。”
岳飞点了点头说,“姐姐说得不错。我大宋偃武修文,文才风流冠于天下,但北面来的金狗可不懂什么诗文。但我们也不必妄自菲薄,看到金狗们武力强横,就认为文化没有用处,践于地上,反而学习起金狗的野蛮。那样的话,就算赶走了金狗,我大宋也不再是大宋了。我们应该做的是用手中的刀剑来护卫我们的诗书礼乐。无论是金狗,还是其他的蛮族,都别想毁掉我们的家园。”
李清照郑重地点了点头,侧身向岳飞福了一福。“岳团练使此言说得透彻。然后转脸向着三排护民军说道,“各位同仁,我李清照是个文人,只能依靠你们手中的刀剑来保护。不只是我,还包括你们的妻儿,都需要你们手中的刀剑来保护。岳团练使说得好,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才是你们应该追求的目标。我不懂军略,不敢给你们训话。在路上听了你们的护民军歌,我现在只想送给你们一首小诗。”
李清照说到这里,曼声吟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好诗!”岳飞大声赞道,“此诗当为天下军人座右铭。让他们明白军人的天职是守护家园,而不是望风逃窜。”
涌进来的上百护民军听完此诗,更是热血沸腾。李孝娥望着李清照,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崇拜。她小声对李清照说道,“姐姐真厉害。”
上百护民军浩浩荡荡地来到牛家客栈,又热血沸腾地离开了牛家客栈。虽然他们没机会献上自己的诗稿,求易安居士指斧正。但李清照吟的这首诗让他们振奋不已。
身为男儿,生当乱世,自当做项羽破釜沉舟,万不可学刘邦,抛妻弃子,只为自己逃得性命。
护民军离开了牛家客栈,李清照也在李孝娥的请求下,离开了牛家客栈,住进了李八少府上,准备担当明天岳飞下聘时的见证人。
只是他们在离开牛家客栈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牛老板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他竟然要把小女儿送给李清照做丫头。
李八少笑着问道,“老牛,你现在也是富人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牛老板搔搔脑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妮子今年也快十四岁了,快要找婆家了。我想让她跟着这位贵人学点礼仪,将来好嫁个官人。”
李八少听得哈哈大笑。他太了解牛老板这个人了。什么都好,就是胆子有点小,还是个官迷。因为自家的小女儿长得漂亮,总想找个官人做女婿。又怕自己小门小户的,教不出知书达礼的闺女,所以二年前就张罗着要把女儿送给李孝娥做丫头了。
毕竟宋朝的婢女丫头和元明清皆不同,做丫头并不意味着卖身为奴。她们反而有点像童工,侍奉小姐三年,就可自由回家。还能在回家时得到主家的一笔工钱。如果被主家看中,纳为小妾,也顶多服侍十二年,依然要放出府来。要不然主家只能将她扶正。
所以当时很多小户人家都愿意把自家的女儿送到大户人家做丫头,不光省了一张嘴吃饭,还能赚到一些工钱,更重要的是,能在大户人家学到大户人家的礼仪,出来后也好找个好郎君嫁了。
这牛老板正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二年前李孝娥拒绝了他的好意。此刻他眼巴巴地望着李清照,生怕李清照也拒绝了自己送女儿当丫头的夙愿。
可惜李清照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尚且不知何去何从,哪里还有收丫头的心情。离去的时候,婢女小青还故意低声嘀咕了一句,“连杯水都倒不好,怎么侍奉我家夫人?”
靖康二年七月二十九日,在知府黄纵和大词人李清照的共同见证下,岳飞和李孝娥正式定亲。吉倩和花如玉正式定亲。徐庆和花小七共同定亲。
其实定亲仪式并不盛大,但在后世看来,这可是一场极为盛大的定亲场面。因为在场之人,皆为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
在岳飞定亲之后的第三天,李清照感觉自己要回济南了。如果再在应天住下去,自己可能就不想走了。
这里有她的好姐妹张若兰,有视她如亲生姐姐一样温婉有礼的李孝娥,有聪明伶俐的花小七,更有不让须眉的猛女花如玉。这几日花如玉也总是住在李府,求李清照教她写诗。说是要让吉倩那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莽夫刮目相看。结果闹了不少笑话。这几天不光没有学会写诗,反而把李孝娥精心制作的毛笔捏断了上百根。
整日笑声不断,李清照都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几岁,好象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汴梁时期。可是应天再好,也不是她的家呀。
李孝娥等人再三劝说,让李清照留在应天。花如玉甚至放出豪言,“只要清照姐姐留在这里,我花如玉肯定会学会写诗。”
见李清照去意已决,李孝娥无奈之下,只好把李八少和岳飞请来。岳飞听说李清照要回济南,来到李府,直接对李清照说道,“姐姐,济南绝不可回。眼下道路不靖,乱兵四起。就算我派护民军送姐姐回济南也不行。眼下已是八月,金狗大军南下在即。根据金狗大军动向,我和黄纵李老等人再三揣测,判断他们可能会兵分三路。东路军肯定会直奔济南。姐姐如果此刻回乡,无异于以身饲虎。”
李八少重重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岳飞的推测。“清照切不可自陷险地。要知女真大军皆为豺狼。”
李清照有点不相信地说,“济南知府刘豫大人也是能臣干吏,再加上手下有猛将关胜,应该不会守不住济南吧?”
岳飞非常肯定地说,“守不住。绝对守不住。孟老英雄曾经去过济南,他说刘豫此人性贪而暴,和关胜颇不相容。姐姐熟读历史,可知大敌当前,将相不和者,焉有不败者?姐姐听我一言,暂且住在应天府,待我护民军兵强马壮时,再送姐姐衣锦回乡。”
李清照终于被说服了。决定暂时住在应天府。但却不想再住在李府了。虽然李八少和李孝娥以及李府的下人都把她当成自家小姐一样尊敬,连婢女小青这阵子都有专人侍奉。可李清照总感觉自己受之有愧,还是决定自力更生。于是和婢女小青在李宅附近租了一处房子。李孝娥明白李清照的心思。也不再劝。
可是等李清照安顿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银两不多了。她走得匆忙,本就没有带多少银两。如今身边除了几大箱珍贵的金石字画,再也一无所有了。而这些金石字画,李清照是绝对不会卖的。
李清照苦恼的时候,忽然想到牛老板的小女儿渴望学习礼仪的眼神。当即灵机一动,到李府找见李孝娥,然后又把张若兰花小七花如玉喊到一起,说了自己的打算。
李清照的想法是在应天开办一所女学。只收女弟子,然后在学堂里教授她们生活礼仪。这样的女学其实在仁宗时就已出现,只不过只有世家大族或者高官之女才有进学的资格。而李清照则打算把门槛降低,只要有心学习礼仪,不管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孩,还是商人工匠家的女孩,都可以入学。
对李清照的这个打算,众人当然拍手赞成。李孝娥兴冲冲地说道,“姐姐,我也要进女学。学费你随便要。”
李清照笑着说道,“妹妹当然要进女学,不过不是当学生。是当女先生。妹妹行止皆有礼仪,谁还当得了你的老师啊?”
几个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就在一个多月前被抄的楚家大院里开女学学堂。开办女学的过程中,花小七最为热心。忙前忙后,几乎出了一大半力。原来花小七出身寒微,如今和徐庆定亲,生怕自己过门之后,做不了一家之主,所以才这么热心女学。其实花小七是杞人忧天,徐庆也只是铁匠之子,哪里会在乎这些礼仪。
靖康二年,八月八日,应天女学正式开学。李清照自任山长。张若兰李孝娥花小七担任教席。花如玉担当临时教席。女学开学当天,全城轰动。牛家客栈的老板第一个替自家的小女儿报了名。
岳飞黄纵李八少等人都对女学大赞。只有吉倩听说花如玉也被聘为临时教席,有点奇怪问花如玉,“小七当教席至少可教人家绣花。你当教席能教人家什么啊?”
花如玉眼睛一瞪,“我当然是教她们刀枪棍棒了。清照姐姐说了,女人也应该练些武艺,不能弱不禁风。最好都像我一样威猛,才不会受男人的欺负。”
“什么?”吉倩叫道,“我要替应天府的男人们默哀了。哎哟,别打,你想谋杀亲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