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送甘婆婆出门, 赔罪道:“婆婆,我这两日心情不大好,方才说话语气重了些, 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婆婆怎么会生你的气!”甘婆婆握着浮生的手, 笑道:“丫头, 婆婆将你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 劝你一句,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可靠之人,对你也极是真心,你可别糊涂, 要好好把握!”
浮生一窘,含糊地地敷衍两句。
送走甘婆婆, 一回头, 见关羽倚在门口儿, 正默默望着她,眼睛里分明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浮生瞪他一眼, 转身跨进门内,谁说他为人正派,刚才听说人家姑娘‘年方二八,长得水灵灵的’,眼睛不是也直了!
“你方才吃了醋?”
身后传来关二爷沉沉的嗓音。
浮生回头, “胡说八道什么?你哪里值得我吃醋?”说着, 气冲冲在矮桌旁坐下, 别过脸, 再懒得理他。
关二爷凑过来, 轻轻挨着她坐下,浮生别扭地赶紧往一旁挪挪。关二爷摇头, 长叹一口气,道:“那一年冬天,天冷的出奇,才不过八月,河里的水便已经结了冰。我领着一小股人马,被困在一个临水的小村子里。”
“那时我受了伤,伤的很重,一直躺在床上。负责守卫的是一位姓苏的参将。村子被人攻破,敌将冲进房间里,要取我的性命。已浑身是伤的苏参将死死抱住敌将,直到救兵赶来。而他自己——”
关二爷的眉心蹙了蹙,似乎又回忆起了当时惨烈的景象。
“他自己却被敌将毫不留情地砍了一十八刀,奄奄一息!临终之际,他将女儿托付于我,我也曾发誓,一定替他好好照顾他的女儿!”
关二爷的声音沙哑,眼中带着痛惜之色。浮生想起他胸前累累的新伤旧伤,心口一痛,却仍狠心别过脸,没有说话。
他的故事,她已经猜到。
“苏参将便是苏泠的父亲——”
浮生闭上眼,何必非要说出来!这就是那日舍弃她而去救苏泠的理由吧!
“你走吧!”浮生睁开眼,轻叹一口气,既然早就对别人做出了承诺,又何必巴巴跑来惹她。他没有必要愧疚,他是独立的一个人,选择什么,想做什么,都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
关二爷看着浮生,半天,在浮生以为他准备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之际,他却突然开口,认真道:“你跟我回荆州,我们立刻成亲,关羽会一辈子对你好,绝无二心!”
形势转变的好像有点儿太快!浮生目露震惊之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关二爷刚才——
是在跟她表白?
期待了那么久,几乎已经放弃了的东西,就这么毫无预兆,轻而易举的被送到了面前?
高兴吗?激动吗?好像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霎时的错愕,然后便是深深的失落,隐隐还夹杂着一丝愤怒。
“那苏泠呢?你怎么跟她交代!”如果他想带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同她在一起,那她绝对不稀罕!
关二爷不明白浮生为什么看上去很生气,只是老老实实交代出心里的打算,“我会照顾她,直到她嫁人。”
浮生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既然答应要娶人家,难道要出尔反尔?”
关二爷一愣,顿了顿,突然明白她方才那么气恼的原因,不由便笑了。
“你误会了,苏将军只是托我照顾苏姑娘,并未要我娶她!”
浮生愣住,她将这些信息在脑海里整合一遍,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她以为的剧情,好吧,就算这样又如何,“你心里分明待苏泠不同!”
“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可你却不知道,伤你比伤我自己,更加令我心痛!”
哎呀呀,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咱们闷骚入骨的关大将军竟然也会说这种了!
“你这肉麻的话,去跟你的苏姑娘说去。”浮生嘴上别扭着,心里某一处却已悄悄溶解。
关二爷握住浮生的手,蹙眉认真道:“你知道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不要再置气了,人生无常,我不想再继续错过!”
浮生只觉这话十分不吉利,连忙没好气地嗔怪道:“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关二爷见浮生脸色缓和不少,于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你从许都一直追随我,从不曾有过一丝抱怨,这份心意我心里清楚,也很感激,我知道我回应的晚了,可你现在不能否认它!”
浮生别过脸,轻哼,“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诚惶诚恐地猜来猜去,终有一天是会累的,她现在也的确累了,不想再猜了。
关二爷捧起浮生的脸,迫使她看着他,柔声道:“我以为我不说,你也会明白,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会说出来,不再让你无所适从!”
浮生心乱如麻,她看着关二爷的眼睛,想去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经历了那么多,她的心里已不觉装了许多沉重的东西。本来一腔热情,却被一点点儿的消耗,伤透了的心,岂是三言两语便可以恢复过来?
她已经不像当初那般简单,执着,甚至有点儿一根筋的傻。爱终究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便可以的,当初他心里顾虑的,现在她却也顾虑起来。
就算回了许都,等待他们的,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她没有信心,他的心到底有多坚定。并且,她心里的怨气,依然还在。
她现在给不了他答案。
“天色不早,早点儿休息!”浮生提衣起身,默默走出竹舍。
关二爷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心口微微痛着,目光也渐渐暗淡下去。他没有留她,他想给她空间,让她选择。
*
草棚里点着昏暗的油灯,赤兔马站在马槽前,低头默默吃草,浮生拿着刷子,轻轻帮它整理鬃毛。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浮生轻声对着赤兔马自言自语,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话家常,“跟他走吗?”
赤兔马抖一抖颈上的鬃毛,嘶鸣一声,像是表示赞成。
浮生轻笑,抬手抚摸它,道:“他是你的主人,你自然替他说话!”
赤兔马晃一晃脖子,似乎表示抗议。
浮生叹气,“我真的没有信心,也许我应该留在药王谷,这里才是我存在的价值,村民们需要我!”
“可是看到他,我又觉得好难过,心口很疼,我应该相信他吗?”说着,挑眉看着马儿的眼睛,等待着它的意见。
赤兔马伸过脖子,在浮生肩上蹭了蹭,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浮生伸臂环住它的脖颈,道:“若是‘祖师爷’在就好了,也许他能帮我出出主意。你说祖师爷现在在哪里?”
浮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华佗,她明知道他不是那种会给别人提建议的人,但他虽然一直冷冰冰的,却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收留浮生,给她一条出路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浮生早已将他视作了自己的亲人。
人在软弱无助的时候,总是倾向于从亲人那里寻求帮助。
不远处,关二爷独自立在廊下,静静望着浮生对着赤兔马自言自语。
她看上去那么孤单,像他一样,但又那么明朗,跟他不同,不过却更加令他心疼。
他几次想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终是忍住了。
*
北风吃紧,从昨夜刮到天明,至今未歇。
浮生坐在小板凳上,挽起袖口,将新采来的草药放入木盆中冲洗。双手放入水中,冰冷的寒意便顺着手指直达心口,冻得她一个寒颤。
关二爷从灶房里走出,手里拎着一桶热水,冒着腾腾热气。
浮生抬起手,任由他将热水倒入木盆中。
关二爷蹲下来试了试水温,道:“可以洗了。”
浮生弯下腰,将双手伸进水里,立刻便有暖意包围上来,她拨弄着水里的药草,道:“你不用做这些!”堂堂一个大将军,如果却成了‘灶头总管’,浮生不让他弄,他却偏又来劲。
关二爷见浮生这几天也不提赶他走的事儿,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半天没见动静,浮生抬眸,见关二爷正愣愣地看着她,不由低头检查一眼自己的衣衫,道:“看什么看?”
关二爷连忙移开视线。
浮生没好气地笑笑,抱了一篮子药材起来,晾到一边儿。回头见关二爷也跟了过来,不由蹙眉打量他一眼,沉声道:“脱衣服!”
关二爷脸上一窘。
浮生见他一动未动,不由觉得奇怪,道:“你难道准备一直穿着这件脏衣服吗?”
关二爷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服已染上灶灰,顿时恍然大悟,忙认真地脱下外袍,递给浮生。
浮生一把扯过来,向水井边走过来。
关二爷见浮生静静地坐在水井旁搓洗衣物,默默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在一旁施展起拳脚,舒展舒展筋骨。
好多天没有练功,腿脚都有些生疏了。
浮生转眸望向关羽,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如果他不再过问世事,就陪着她,在这药王谷中隐居,两个人相依相伴,该有多好!
关二爷打完一套拳法,抬袖擦拭颈间的细汗,回头见浮生正愣愣看着他,奇道:“怎么了?”
浮生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将心里的愿望说出口,他终究不属于这里,莫说他愿不愿意留下,就算是勉强留下,他大概也不会快乐的。
她没有权利留下他,她也不敢听他的答案,她怕答案是自己不愿听到的那个。
她转过身,没有说话,默默将浆洗好的衣服搭在绳子上,然后往竹舍里走。
嘚嘚的马蹄声传来,像是踏在浮生的心头,她转过头,见糜芳骑马从远处而来,心中立刻便生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终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