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月色如织长夜茫茫,炽焰赤麟独自坐在湖边发呆。

祭天之典近在眼前,心中却愈发烦闷,几日下来他时不时试探,流失的龙气如同石沉大海。赤麟有时候会想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一条龙,还好在皇城之中生活尚算安定,不需要动武,也就没有人知晓禁术的事。

他静静瞧着夜色如水,只觉得冰冰凉凉。心念动了动,便从衣袖中悄悄取出一只短笛,冰冷的玉质握在手中,渐渐被暖热。赤麟将笛子放在唇边,慢慢吹出了一个音,短暂的停顿之后,接着便是流畅的乐曲,悠扬清明。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完整的吹完一支曲子。

一曲终了,一人从背后将他抱紧,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赤麟也没有什么抗拒的念头,任凭对方的手臂紧紧缠绕,吐息就在耳边:“不知道多久都没有听到二哥完整的吹奏一曲了。”

赤麟敛着眉目,他说:“不过是寻常的曲子。”

“再寻常,你一曲也是特别的。”碧眼银戎放开赤麟,将人转过来温柔注视着,视线纠缠在赤麟手中的短笛。那是他亲手所制,也是他们情意的见证。碧眼银戎眼底更加动容,指尖轻触碧玉笛身,继而紧紧握着赤麟的手,“改日我取来胡琴,与你相和好不好?”

赤麟经不住他热切的注视,只觉得耳根都是发烫的,低声说道:“好。”

银戎摸了摸他的手,又将指尖搭上他的腕脉,输入些许龙气试探了一番,晶莹的眼眸望着赤麟,渐渐变得深沉:“还是没有恢复?”

赤麟摇了摇头:“有时偶尔能察觉到,又瞬息石沉大海。”他看银戎面色不好看,便又补充道,“放心,既然是我自己的龙气,我心中比谁都清楚,没事。”

——“虽然不知何时恢复,但瞒过一段时日不是问题。”

碧眼银戎犹豫着点点头,两人静默无言,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原本禁术之事就是两个人的秘密,这件事又是银戎先提出的,虽然不知道什么结果,甚至有可能是失败,赤麟也未曾说过埋怨的话。碧眼银戎信誓旦旦的许诺过无论何事都要与他一起,赤麟也说过若因此惹出是非也甘心承担。

银戎总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变了一些,却看不穿是近是远。

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了白帝的声音:“哎哟练了一天真是累死了,什么时候祭典开始,快快让我脱离苦海!”

接着隐约传来皇胤的笑声:“哈,这点苦头都受不了,将来怎么做龙族的圣将?”

“大哥——”

听到兄弟们的声音,赤麟不自觉往后退了退,他与碧眼银戎本是贴得很近,稍稍拉开了些距离。银戎看他闪避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他们之间的事情确实不能够让任何人知晓。尽管碧眼银戎心里恨不能光明正大与赤麟在一起,可是他们毕竟是兄弟的关系,毕竟……毕竟也是不一样的人。

赤麟自出生便背负着六爪这个罪名,一路走来也是坎坷着跌跌撞撞的,不同他顺风顺意。碧眼银戎的身份算得上尊贵,对权贵名利也没有奢望之心,如今的生活他可以说得上满足。对与炽焰赤麟一切却不尽然,赤麟眼前还有很长的路,依旧有许多难处需要克服,虽然碧眼银戎也希望能伴着他帮着他,可是在一起至今,碧眼银戎都觉得自己从没有看透过赤麟,炽焰赤麟也不需要他半分的帮助。

原本赤麟便是骄傲和孤僻的人,不管是谁的援手,他都不会接受。他需要的东西自己自然回去争取会想方设法,接受帮助便意味着是弱者,他从没有想过去做恳求这么卑微的事情——炽焰赤麟原本最讨厌的也是亏欠。

碧眼银戎望着他,想起自己这个自小便孤僻凉薄的二哥,或许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依靠什么人,或者是相信谁……就算是赤麟真的恋慕着他,也是一样。他的定位,除了多了一些爱多给一些微笑之外,或许……同其他的兄弟并无差别。银戎想到这里心头微微一紧,继而心里一阵嘲弄。

他们应该是关系最亲密的人……碧眼银戎轻轻叹气。

眼前的二哥这样温柔,与他相处亦是融洽温存,怎会对他没有情意?若是真没有动心,以赤麟的性格他们断断走不到这一步的。虽然他还没有做到让赤麟完全相信他依靠他,但银戎想总有一天能够将赤麟磨动,让他放心接受自己保护。

思索时候白帝已经缠上来拉着银戎的袖子:“银戎,你怎会和二哥在这里?我们找了你们许久都找不到呢。”

“天尊。”

“天尊。”银戎对白帝微微一笑回应之后,和赤麟一道向皇胤行了礼。

“都是自家兄弟跟前,就不用拘泥了。祭典近在眼前,从前我们五人双日泪星时候总有机会聚在一起把酒言欢,然而这次情况特殊,恐怕没有这个机会。”皇胤道,“不如今日便趁机喝上一杯,兄弟们很久没有在一起聚过了。”

银戎盈盈一笑:“天尊说得在理,既然这样不如找来好酒,尽兴一番。”

星痕见赤麟并不有所表示,走到他跟前说:“二哥也一起来吧,在边境难得喝到好酒,这次机会不能错过。”星痕很少主动说出一些挑动气氛的话,虽然他的口气还是闷闷的一个调调,没有白帝来的灵动活泼,眼神却是真诚又坚定的。

赤麟点点头说:“那好。”

五人来了兴致,也不须华灯盛宴,就在湖边寻一处凉亭,白帝找来了好酒,坐成了一个圈。

他们五人好不容易齐聚,自然要尽情畅饮畅谈一尽兄弟情谊,白帝最是调皮静不下心,他手里摸着酒盏,不一会儿就失了兴致。星痕沉默的坐在皇胤身边,银戎指尖轻轻敲着石桌面,他心思飘忽,恍恍惚惚想着这段时间的种种,不时抬眼看着他身边。赤麟盯着杯中盈盈清酒不发一言,他原本就少言,若不是大家提出什么玩法或者话题不会主动参与。

白帝有些郁闷,往常就算赤麟星痕不爱说话,银戎也会讲些有趣的事情,怎么今日银戎也像是丢了魂一样。

“只喝酒有什么意思。”白帝闷声道,“你们都不说话,实在太没意思。”

银戎笑着敲敲他的脑袋:“若是玩起行酒令来,你肚子里墨水不够,又要说旁人欺负你了。这样也好,省得你怕输又任性起来。”

白帝瞪着眼睛:“谁……谁说我怕输……怕输我还会在这里么?我只是觉得太冷清。”白帝小心翼翼瞧着赤麟的脸色,见赤麟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下去,“我刚刚看到你和二哥在一起,二哥手中好像有支短笛……我,我想听二哥吹一支曲子。”

赤麟听到这里才抬眼看着白帝,他眼睛古井无波,神色也是淡淡的瞧不出喜怒。皇胤也附和道:“我也不常听赤麟吹笛,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一饱耳福。”

星痕没有开口,眼神也是期待的。

银戎偷偷扯了扯赤麟的衣裳:“既然兄弟们都喜欢,一曲就好,赤麟……”

“嗯。”赤麟默默应了一声,起身取出短笛,款款吹奏。曲调幽美绵长,在夜风里伴着明月更显得动人心弦,碧眼银戎抬着下巴,望着站在他不远处的赤麟。

那人暗赤色的发被风撩动,看不清表情,只看到一身墨色的衣裳,袖口织着暗红色的花纹,默然不动。如多少次童年时候央求着他吹笛一样,只是远远望着背影,知晓那乐声是为了自己而动,便觉得满足。后来银戎长大,渐渐知晓自己的心意,懂得了主动,他发觉赤麟喜欢自己一人悄悄到湖边吹笛时,开始也是默默驻足在暗处瞧着听着,之后便忍不住现身去找他说话聊天,有时候碧眼银戎会带上自己的胡琴,缠着他硬要与他合奏。银戎的笑容如东风温煦,神色柔软,令人不能拒绝。

这样日日而过,也不会觉得腻烦。

一曲终了,白帝这样好动的性子也安分了许多,他瞧着赤麟:“没想到二哥的笛声这么好听。咦,这支笛子上的花纹好特别。”

白帝发现这处便忍不住凑近了些,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仔细看看,却被赤麟猛然抓住了手腕。赤麟神色冰冷,手指攥着白帝的手,旁人也能看到他的力道不轻,而且猛然出手也令大家都措不及防。

“二哥……疼。”白帝皱着鼻子**了一声,面色也变得难看,是真的疼了。他不过是想要看一看这只短笛,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赤麟竟然这样维护,碰也不让碰就算了,还用这么大力气捏着他。

“赤麟?”

“二哥。”银戎上前拉着赤麟的手,将白帝救了出来。银戎看他神色不太对劲,冷冷的又凶狠,好像是变了一个人,有些担心:“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下这么重的手。”

银戎又看了看一脸委屈的白帝,白帝翻了个白眼说道:”是我自己不长眼色啦,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笛子,二哥这么爱惜。“

听到白帝这番话,赤麟的手从银戎手中抽出。银戎看他面色泛起一层薄薄的红色,方才的冰冷凶狠已经完全没有痕迹。赤麟转过脸不再说话,银戎用身体挡了挡视线,忍不住又暗地里捏捏他的指尖。

碧眼银戎但笑不语,赤麟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妥,僵硬着低声对白帝说了一句”抱歉“。白帝瞪着他:“若是真觉得抱歉,二哥就再来一曲吧。”

话音方落,赤麟原本有些歉疚的神色又变得错愕起来。皇胤知晓自己这个弟弟平日里不习惯与人过于亲近,总是点到为止不做深交,赤麟的脸皮也薄,白帝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卖弄,语气间又有些玩笑的意思,显然被弄得手足无措了。皇胤及时解围,拍了拍白帝的发顶:“不要逗你二哥了。”

银戎也忍不住笑出来:“天尊再送白帝一杯酒,就能堵住他的口了。”

几人说笑嬉闹着,气氛一时间又缓和了不少。不知不觉月亮都移了位置,才觉得夜色已深。他们这几日都繁忙着准备祭典,白日里也不能闲着,皇胤看时候不早,打发星痕和白帝两个小的快快去睡觉。银戎与赤麟一道回去,一路上赤麟默默不语,银戎一直到两边都没什么人了,才轻轻凑近他,拉着他的手。

“你今天真吓了我一跳,白帝不过是想要看一看那笛子,都被你这么粗暴的回绝。”

“抱歉。”赤麟低声说。

“……只是看你这样护着它,我其实是高兴的。”银戎又低声重复了一次:“你这样看重我送你的东西,我很高兴。”他口气不自觉变得柔情款款,将赤麟的指尖捏在手心里,感觉到对方手的热度也一点一点传过来。眼前回去的路好像很长很长,银戎盼望着执手而行这条路永远都没有一个尽头。

月色朦胧,赤麟的脸被罩上一层淡淡的阴影,他回握住银戎的手。碧眼银戎感觉到他微微用力,唇角不自觉的扬了扬。走过这么久,纠缠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赤麟能这样回握他的手,回应他的时候了。现下一切平和,待到过了秋日,寒冬,便又是新的一年。

如此一年一年,年年岁岁,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