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秋娘皱眉:“您是不是瞧差了?”
雀奴闻言愣了一下,朝自己手指的角落看了看,有些犹犹豫豫地道:“兴许真是眼花了。”
雨未歇,风也大,众人视线所能目及之处,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远不如平常风和日丽下所见的清晰。扈秋娘和绿蕉又想着她在檀香缭绕的佛前跪拜了许久,精神头突然不济,十有八九是看错了,遂都没有当回事,只请她速速回若生那去。
及至若生跟前,外头的雨势已是愈发见大,雷声轰隆隆的,仿佛要连山也一并劈开。若生叮咛了众人几句,心不在焉地想着下山的苏彧。
雨大路滑,并不易行。
是夜,大雨半点不减,竟是大得众人连出门都难。门扇一开,大雨便伴着狂风从外头涌进来,像海上的浪潮一般。
雨珠在窗上“噼里啪啦”打了半夜,至天色微明时分,才渐渐小了下来。然而这天夜里,不止若生未能安眠,半山寺里也还有不少人睁着眼睛醒了一宿。
长生自从林间和苏彧分别后,心里便一直惴惴难安,这股子惴惴到了夜深人静之际,就越发厉害起来,惹得他休说睡,便是阖眼也难,是以雨势一见小,他便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寺里走动,像只无头苍蝇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清楚,苏彧昨儿个究竟在林子里发现了什么。
那片林子深处几乎没有道路可言,若不是他经常偷偷进去瞎转悠,如今骤然入内也一定会迷路,可昨天会在那里撞见苏彧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会不会,会不会苏彧已经走出了林子?
会不会,他已经发现了那些孩子的尸首?
长生在清晨微冷的空气里,想出一身冷汗。
他初见苏彧,是在平州那个名叫望湖的小镇上。他跟着寡母,住在陋巷中,家中有个母亲相好的货郎;而苏彧,是朝廷派来查案的官员。
最后,案子破了,凶手抓到了,母亲自缢了。
母亲自尽的事,还是他离开望湖镇以后才听说的。货郎被抓的那天,母亲又哭又闹,折腾个不休,指着鼻子骂他晦气,可人不是他杀的,凶手也不是他抓的,干他何事?他一气之下,走了。
临到了,他也从来没有同她争执过一句。
他娘总说自己原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因看中了他爹却不被家人应允,这才私奔了,一开始也是你侬我侬,一个“情”字就能比天大。可人生在世,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哪一件不重要?
他爹领着他娘私奔,这科举是再也不成了,又生怕母亲娘家人会捉她回去,跑得远远的,人生地不熟,还得小心翼翼过活,挣钱也不是一把好手,日子过得,却过不好,还要他娘接了洗衣缝补的活计添补家用。
一来二去,贫贱夫妻百事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能叫两人大吵。
再后来他爹没了,他娘一个年轻寡.妇孤身将他拉扯长大,着实不容易。他知道,所以她再如何不好,他也不愿意同她吵。
他走的那天,也仅仅只是忧虑自己一个忍不住会同她争执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就这样抛下自己。
如果早知道,他一定说什么也不走。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
他回去料理了她的丧事后,索性走得远远的,再没有回过平州。在京里呆了一段日子后,他更是没有想到,自己还会遇到在平州认得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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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偷偷从林子里出来,蓦地发现站在石佛附近的俩人时,他霎时便惊出了冷汗来。那一瞬间,他心里有个念头百转又千回,然而最终他还是装作不识得他们,将满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因为他没有把握,能将自己发现的秘密,告诉苏彧。
朝廷的人,是否能相信?
长生无法分辨,哪个是能相信的哪个是不能相信的,他只能一个也不相信!
他来半山寺的日子说长不长,想着自己孤零零一个,无处可去只想出家,可方丈却说他尘缘为了,是以他尽管剃度了,却还不是真正的出家人,只是寄居于半山寺。
经常来寺里要饭的小乞儿们都认得他,喊他长生哥哥,他也很愿意见他们,大家都没有父母,都是一样的可怜孩子。慢慢的,来过寺里的孩子,他几乎每一个都能对上名字。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到了日子来寺里的小乞儿却少了许多,且渐渐的,越来越少,直至某日,一个也未曾出现。
他困惑极了,可寺里的僧人们却都说这没什么不对劲的,那群小乞儿居无定所,来来去去,有时候便都不来,过些日子没准就又都冒出来了。
他无法,只能相信。
闲来无事,他便时不时往那片林子里跑。
但林子里的路的确不好走,寺里的僧人们很少进去,香客们更是从来也不会去那儿,他谁也不敢提,总悄悄地去。
林子里有野花,还有野果,还清净。
寺里也清净,可总不及林子里。
他偶尔会想起母亲带着幼年的自己去摘野果子的事,想一想,眼眶都要红,这可不兴让人瞧见,躲去林子里也好。
那日,他同往常一样,避开了人偷偷朝林子里去,走啊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处,想着再走一段大抵便能出林子了,索性一鼓作气继续往下去。
谁知就在他以为四处无人,即将迈出林子的那一刻,他听见了说话声。
说话声是从右侧传来的。
他下意识躲开,只听得说话声越来越清晰,脚步声也清楚了起来。
但那个说话声,极其怪异,腔调也不寻常,咬字用词都是他不熟悉的,声音听着像女人,仔细听又好像是男人,是他从未听过的古怪声音。
他不由得悄悄探出半张脸去看,隔着密密麻麻的枝桠,他并未看见说话的那个人,他只看见了一袭僧袍。
——那是寺里的僧人。
他不觉想去看脸,却始终未能成功。
然而那一刹那,他看见了跟在僧人后面的一个男人。
低着头,扛着一个麻袋。
那道奇怪的声音还在说话:
“师父有何可惧?放眼京畿,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上头抬举你,也就是看师父是个知好歹懂进退的,呵呵呵呵,师父你呀便把那心放宽了,把嘴闭严实了就成!”(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