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开潮闻言倒不是特别担心,道:“侄儿每日烧香拜佛,请佛祖保估圣上长命岁呢!”
罗老爷笑着骂了他一句,转而又夸了他两句,道:“晓得合纵连横,你也算有些脑子。以后就算我不在了,我也能放心将这一大家子交给你们后生小辈了。”
罗开潮赶着安慰了罗老爷两句,还道:“二叔多虑了。大哥如今已经是官身,又娶了裴家的女儿为妻,护着我们罗家是绰绰有余的。”
罗老爷点点头,道:“希望如此。你们兄弟俩,一个在朝,一个在鼻,当齐心合力,为我们罗家打算才是。”
罗开潮有些讪讪地,躬身应了声“是”又问了一句:“那镇国公府那边怎么办?要不要找人提醒他们一声?”
罗老爷眉头越皱越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在眉间。
罗开潮看见罗老爷这幅模样,知道罗老爷觉得十分为难。
罗老爷手里的玉石手球越转越快,口里却慢慢地道:“这女人向来是无宝不落,道上出了名的。人家都是年纪越大,心地越软。她却是年岁越大,就越来越心狠手辣……”
“可是民不跟官斗,富不与官争,就算是道上的朋友,也都是能不惹官府,就尽量不惹官府。从来没有象她这样的。”罗开潮嘟哝了一句。他初初在道上混的时候,就听闻了这位堂主夫人的诸多“丰功伟绩”心计又多,计谋又高,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把官府放在眼里,非常的心高气傲。
那女人如今在镇国公府里不知打着什么算盘,若是真的想打镇国公府的主意,罗开潮打了个寒战,问道:“二叔,那杨兰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
罗老爷轻。主一声,道:“何止胆子大。你不知道这位兰姑娘,当年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都做过。如今也不知打什么主意,照我说,要远着这女人才是。沾上了她,非死即伤是小事,灭门断后都是有的。”
罗开潮唬了一跳,道:“不会这么邪乎?”
罗老爷转着手里两个磨得光滑无比的玉石球,叹了一声,道:“你在道上混过,知道道上都是有规矩的。所谓道亦有道,说得是白道。
黑道上,坑蒙拐骗,杀人越货,样样都行,唯有一条,黑道白道都绝对不会碰,那就是灭人满门。
…灭门这回事,太伤阴莺,一般都是留给朝廷做的。朝廷授命于天,顶得住。不过也不能太频了,你看那历朝历代,到了下世的光景,朝廷灭人满门的事情就越来越多,就是气数尽了。”
罗开潮听了好笑,道:“二叔怎么说到这上面去了?”那蜂麻堂其实已经在七八年前被不明人士给剿灭了,没想到这位“堂主夫人”居然逃过了一劫。
罗老爷却肃然道:“我们大齐朝开国以来,就算是朝堂里,也没有灭过人满门的先例。你想想,当初庞太后想灭了镇国公简家一族,那贺思平固然是忠肝义胆,真正为朋友两肋插刀,能舍得下自家的身家性命去为老友鸣不平。更重要的,还是他将此事上升到灭门伤天和的高,那时候无论是朝堂上的官老爷们,还是朝堂下的平头姓,都深以为然,也站到了贺思平那一边,才保下了简家一家老小。”族诛这一典例,虽然在大齐朝的律条上没有明确去除,可是大家都有共识,除非是起兵造反,让生灵涂炭那类十恶不赦的罪行,朝廷一般是不会祭起这条律条。
大齐朝三年来,起兵反叛的也有,可是族诛的一个也没有。可能有人会认为范氏皇族太过心软,可是就是这种心软,让他们赢得了民心所向。每次有凶险,都会有仁人志士站出来,为皇室请命,解万民以倒悬。
一个仁慈的君主,就算软弱些,当然要好过那些暴虐嗜杀的人坐上那个位置。
“二叔,您扯那么远做什么?
还是说说为何沾上了杨兰,就有灭门之险?”罗开潮有些不耐烦地抖了抖衣袖,又在椅子上挪了挪,寻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坐好。
罗老爷看了他一眼,道:“这事也有十几年了。十几年前,卢家的家主和主母被庞太后一旨懿旨流放,范阳卢家庄那边就频频出现了蜂麻堂的人的踪影。后来没多久,据说卢家庄就遭了马贼,被灭门了。”
罗开潮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二叔,您是说,这卢家庄的马贼,其实是蜂麻堂的人?—— 二叔,您这些年到底是混哪里的?我那时候正在道上混呢,怎么都没有听说过蜂麻堂跟马贼的关系?”
罗老爷抹了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一把,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你就别管了。总之,蜂麻堂做了别人的刀,帮人灭了卢家庄,也坏了蜂麻堂的名声。
灭人者,人恒灭之。果然过了两三年,蜂麻堂就被不明人士给灭了。”又自言自语地道:“这女人真是命大”
罗开潮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古怪地笑了笑,道:“谁是谁的刀还不一定呢。
这位堂主夫人,的确不容小觑。
罗老爷晓得罗开潮的意思,他自己琢磨来琢磨去,也只有这一个想法。无论是灭卢家庄,还是灭蜂麻堂,这位堂主夫人,都是关键角色。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蜂麻堂的卷宗,应该还在刑部,安郡王那里应该也有一份。”罗老爷将手里的玉石手球放回了抽屉里,从另外一边的格子里抽出一张宣纸,在上面写起字来。
罗开潮一声不吭地听着罗老爷说完,看着罗老爷又问道:“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要给镇国公递个话?”杨兰既然不容小觑,那被蒙在鼓里的镇国公府就是凶多吉少。
罗老爷倒是老成之人,同言道:“先别忙,别弄错了。你得先确定她真的是杨兰才行。”
罗开潮笑呵呵地道:“二叔,您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的一双眼睛?一就连一对孪生苍蝇打我面前飞过,我都认得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何况人呢?我见过的人都不会忘,哪怕两个人生得一模一样,可是气质谈吐、行为举止一看就能分辨出来是不同的两个人。”
“这么说,你做得准?”罗老爷若有所思地问道。
罗开潮用力点点头:“当然。”
罗老爷低着头沉思良久,才道:“今日天晚了,外面已经宵禁,你就先歇在这里。你娘子知道你来我们这里了?”
罗开潮点点头,道:“我来得时候,已经遣人跟她说过了。这倒不用担心。”
罗老爷放了心,对罗开潮吩咐道:“明天一早,你直接去镇国公府,求见镇国公。镇国公到底见多识广,而且是男人,不会被吓倒。”担心若是让镇国公夫人知道了,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
说完这话,两人计议已定,罗开潮去了罗家在外院的客房里歇息,罗老爷在书房里继续写信。
而先前镇国公府的平章院里,一大家子人已经济济一堂,将平章院宴客的偏厅坐得满满的。
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并排坐在上。紧挨着简老夫人旁边坐着的,是简飞怡。紧挨着卢太夫人旁边的,便是简飞振。简飞怡下面留了个空位置给简飞扬,空位置旁边便是坐责贺宁馨。再下面的两个人便是卢珍娴和郑娥。简飞振旁边坐着从祖籍万州过来的二叔公和他的小
孙子。
因都是至亲,也没有分男女,都在一桌席上坐了。
厅外面的回廊里还摆了几桌酒席,给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自去吃喝,等使唤的时候再过来。
贺宁馨招呼着卢珍娴和郑娥过来给卢太夫人行了礼。
卢太夫人拉着卢珍娴的手不放,两眼含泪道:“娴丫头,我们卢家只剩我们俩了。可是我们卢家但凡有一个人在,就不会把自己家的姑娘扔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言下之意,想接了卢珍娴回范阳。
卢珍娴温婉地笑了笑,轻轻将手从卢太夫人手里抽了出来,点头道:“好,既然伯祖母回来了,珍娴当然要回自己家去。”
简飞振听了就要跳将起来,贺宁馨见势不妙,比简飞振更快地起身,走到卢太夫人和卢珍娴身旁笑道:“哟,外祖母说晚了一步,我这里已经跟表妹看好一门亲事了。这突然要是走了,岂不是言而无信?”说着,又对卢太夫人行了一礼,道:“外祖母,就给外孙媳妇这个面子,让表妹留下来。
…表妹横竖就要嫁人了,外祖母就算是带了她回去,也不会住在一起多久的。还是不用多此一举了?”
简飞振大喜,只觉得大嫂今日说得话十分中听,猛地点头赞同道:“大嫂说得极是。还是留下来的好,范阳那地儿虽不错,可是哪里比得上京师?
表妹要找婆家,当然要在京师里面寻了。”
卢珍娴见大家把她的终身大事放在嘴边说来说去,脸上飞起红霞,羞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卢太夫人却不想放弃的样子,笑着对贺宁馨道:“外孙媳妇,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一心为弟妹们着想。只是善孝为先,你可别就知道自己尽孝,却拦着别人不许尽孝,那可不厚道哦!”
贺宁馨正要开口反驳,卢珍娴在底下悄悄扯了贺宁馨的衣襟两下,贺宁馨便闭了嘴。
卢珍娴抬起头,满面孺慕的样子,对卢太夫人道:“伯祖母说哪里话,无论怎样,珍娴都是要跟伯祖母回范阳的。伯祖母就算不说,珍娴也要求着伯祖母带珍娴回去呢!”
卢太夫人听了卢珍娴的话,两眼涌起了泪huā,哽咽着道:“好!好!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一你放心,跟着伯祖母回了范阳,伯祖母一定给你寻个当地的名门望族嫁过去。”
卢珍娴摇摇头,道:“伯祖母说哪里话?珍娴是卢家唯一的下辈,珍娴不要嫁人,要在家里一直服侍伯祖母。”
卢太夫人更是喜悦,拉着卢珍娴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在身边掏了半天,只掏出一个青绿色的荷包,放到卢珍娴手上,道:“这次出来的匆忙,来不及准备见面礼。等回去了,我们卢家的家财都是你的。”
简飞振听了更是着急,却被贺宁馨一记凌厉的眼神盯得不敢动弹,只好蒙着头大口喝酒。
贺宁馨看不下去了,对着简飞振正色道:“二弟,你大哥还没有过来,你怎么能一个人吃上了?”
简飞振放下酒杯,讪讪地道了声谦,不再动筷子。
贺宁馨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让厨房的婆子上热茶过来。
今日都是备的海鲜全宴,从葱姜炒蟹,到上汤限龙虾,还有干烧贝子,蒜茸虾仁,还有干的海参妩鱼瘦肉汤,另外还有扇贝蒸蛋,酱爆螺蛳,不一而足。
简老夫人指着那些热菜,一一给卢太夫人介绍,又说哪些是她爱吃的,特意吩咐厨房做得,十分殷勤。
卢珍娴这才趁机辞了出来,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坐在她旁边的郑娥悄悄地递过去一个帕子,卢珍娴忙接了过来,将满是冷汗的手心擦了擦,低声对郑娥道:“今日出来得急,忘带帕子了。回头我送个好的给妹妹使。”
郑娥笑着摇摇头,道:“不过是个帕子,也值得你羯羯嗷嗷的……………”又在卢珍娴肩膀上摸了一把,问道:“这天还这么冷,你怎么连夹的都换下来了,只穿着单衣?”
卢珍娴的大氅早拿了下来,只穿着那身墨绿色的锦缎柑子,配白色挑线裙子,显得比旁人都窈窕些。
听见郑娥的问话,卢珍娴笑着摇摇头,并未回答,将身上的柑子掸了掸,又故意坐在了靠门那边的风口上。
郑娥满腹疑虑,却也没有问出声来,只是命自己的丫鬟去帮着烫些黄酒过来,好给卢珍娴饮了暖身子。
贺宁馨见简飞扬还没有过来,有些着急,正要使人去催。扶风从外面急步走进来,低着头道:“回老夫人、亲家太夫人、夫人的话,国公爷说今儿累着了,就不过来了,让大家伙儿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