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房上上下下将聂仓打量了一番,说:“看起来二少过得似乎并不是很好呀!难道本宫的待客之道不够周到吗?”
聂仓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可以,他真想扑上去啃啮眼前女子身上的血肉,将她剥皮拆骨,挫骨扬灰!他心眼极小,谁若是惹了他,或是让他瞧不顺眼,那是想尽办法都要让对方吃苦头的,可谁知今日踢着了铁板,原以为贺莲房这柔柔弱弱的美人很好对付,却又怎知自己会栽在她手上!这对心高气傲鼻孔长在头顶上的聂仓来说,真是世上最大的惩罚,比要了他的命还叫他难受!
而贺莲房,明显对他的弱点很清楚,知道要怎么讽刺,怎么讥嘲才能叫他痛苦,尤其是她脸上的笑容柔若春风,眼神却充满鄙夷。这种鄙夷的表情聂仓很熟悉,因为平时这样的表情都是出现在他脸上的,瞧不起旁人、不屑比他卑贱的人,那都是他们聂家人的权力。这种表情出现在聂仓及他自己家人身上时,他觉得很正常,他们聂家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跟这些俗人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就该这样高高在上。可当这种表情出现在旁人脸上,并且是对着他的时候,聂仓完全不能接受。
但他不会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他的反感,完完全全是因为贺莲房不配用这种眼神看他。如果今日的情势反过来,贺莲房是阶下囚,那么他决不会认为自己的眼神不够好。
他想对着贺莲房怒吼,想扑上去撕打贺莲房,可惜隔着牢房,他只能看着贺莲房优雅地走到自己面前,高贵地俯瞰着他,说一些会令他痛苦到死的话。
不该是这样的,此刻的他应该春风得意的接受燕凉高门子弟的讨好与谄媚,应该深得皇上的信赖与宠信,所有的人——包括贺莲房,都应该向他俯首低头,这才是他聂仓应该得到的!
他恨得要命,也悔得要命。悔自己不该如此冲动的来寻贺莲房的麻烦,也悔自己在面对贺莲房这毒妇的时候太过大意,更悔自己没有听父亲的叮嘱,回到燕凉一定要韬光养晦,不与人起事端。现在可好,即便有朝一日他能重见天日,可是已经废掉的武功和哑掉的嗓子,还能回来吗?现在的自己,还是那个叱咤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勇小将吗?
“一代英雄沦为阶下囚,可悲,可叹。”贺莲房很是惋惜的摇摇头,眼里充满同情。她这装模作样的同情在聂仓看来根本就是鳄鱼的眼泪,她面上这样,其实心底早就高兴的不得了了吧?这个贱人、贱人!
聂仓的眼神实在是太激动了,即便他发不出声音,贺莲房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她不吝于再气气他。上前一步,与聂仓的距离仅有半寸,天璇在后头惊呼一声:“公主小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都不能保证聂仓是不是百分百的安全。
贺莲房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无需担心,然后弯下腰,蹲下去,让自己的视线与趴在地上昂着头的聂仓持平,柔声道:“二少莫要发怒呀,不如让本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听说……得知二少回京后杳无音讯的消息,信阳候已经八百里加急向皇上递上奏折,想要请求回京呢!到时候,你说,你们父子或是兄弟,有没有机会再见?”
闻言,聂仓表情杂乱,他又想骂贺莲房,又担心父兄的安危,于是他的面部表情变得非常奇怪,担忧愤怒怨恨兼而有之,贺莲房瞧了,不觉莞尔,“若是日后信阳候府没落了,本宫觉得二少还是可以活下去的,比如说……做个伶人什么的,想必会比当将军的时候受人欢迎。说不定得了某位贵夫人的眼,还能成为入幕之宾呢!”
聂仓遭此侮辱,肝胆俱裂,真是想要生食贺莲房的血肉,可惜看得着摸不着,他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眼珠子都要因为极度的愤怒凸显出来,样子极为吓人,和数日前那玉树临风俊美无比的样子,差的何止千百倍!
看着一个玉面小郎君变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贺莲房深觉有趣,她声音更为轻柔:“二少请放心吧,若是信阳候或是二少的其他兄弟回来,本宫一定会好好尽尽地主之谊的。”说完,起身离开,徒留聂仓一个人待在牢房里,用着毫无力气的身子去撞牢房的门。
那一点点阳光,又迅速被黑暗吞没,他重新生活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孤独的,永久的。
虽然从探子处得知信阳候近日会回京,但贺莲房没想过会这么快。聂家人对家人的重视果然不同一般,在他们心中,忠君爱国都要排在家人的后面,聂仓的失踪在极大意义上让风头正盛的聂家人察觉到了危险,他们觉得,是不是有人盯上了聂家,或是聂家的秘密被人所知,所以聂仓才会出事。怀抱这种想法,信阳候着急着要赶回燕凉。
可惜他一人独守一疆,皇上并不准许。信阳候万般无奈,便又写了折子求皇上开恩,让信阳候府的四子聂航回来代为寻找。皇上拒绝了信阳候的请求,本来心底就有些愧疚。人家为了大颂朝的边境安全,全家男儿都远在边疆,数年间未曾回京,徒留信阳候府的女眷。他们想回来,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既然拒绝了信阳候,皇上是决计不会再拒绝聂航回京的请求了。
聂航回京不像是聂仓这样嚣张,不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聂仓此人,爱面子,有虚荣心,意图高高在上俯瞰世人。但聂航并不,聂航是个武痴,他醉心于学武,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女人、权势、富贵……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把宝刀来的有价值。所以甫回京,他先是去见了皇上,得了皇上的恩准可以协同燕凉府尹魏怀民一同查找聂仓下落后,便单枪匹马杀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分为文武两院,大颂朝不少名将,少年时便在这里学习。当年的聂航亦然,他在的时候,便觉得国子监内人才济济,当时与他同期的,都不是他的对手,没人打得过他,这也造成了他独孤求败的寂寞。所以聂航想再来国子监,看看是否有人能做自己的对手。
当日贺莲房进宫陪伴太后,贺家只有贺茉回坐镇。现在的她已经能够熟练的处理府中大小事务,贺莲房搬去公主府后,贺家中馈便是由她执掌,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落了每日的功课。琴棋书画,她样样刻苦,贺兰潜亦是如此。
只是,中午的时候,贺兰潜该放课回家的时间,贺茉回却怎么也等不到他回来。
她实在是太担心了,便换了外出的衣裙,坐了贺家的马车朝国子监而去。
刚到国子监门口,还没来得及下车,贺兰潜身边的小书童三金便哭哭啼啼地从里头跑了出来,幸好姚黄眼尖,一把将三金攫住,“你去哪儿?!”
贺茉回直觉感到有事情不妙,当下厉声问道:“大少爷呢?他在哪儿?你哭什么?!”
三金是贺莲房挑选在贺兰潜身边的,其机灵,反应迅速自是不必多说,平日更是油嘴滑舌,整个贺府上下的婢子婆子,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到哪儿都吃得开。像是这样的惊慌失措,贺茉回还是头一次见。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潜儿出事了!
三金见是二小姐,当下嚎啕大哭:“二小姐!坏事了坏事了!有个彪悍的小将,不知是何来历,兀自闯入国子监的武院,看见人便说要单挑,一连伤了十数个学生,大少爷见他如此嚣张,看不过去,便要应战,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大少爷都吐血了!”
贺茉回闻言,惊骇不已,她迅速跳下马车,提起裙摆便朝里头奔去。国子监她是来过的,所以径直奔着武院而去,刚到门口便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姚黄魏紫与三金奋力将人群扒开,瞬间看见贺兰潜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手上仍握着一柄长枪,嘴角也有血迹。
“潜儿!”
眼见对方的大刀要砍向贺兰潜,贺茉回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那一瞬间破碎了,她发狂的吼道:“住手——”也不管是否会伤到自己,奋不顾身的扑了过去,挡在了贺兰潜身前。
大刀在距离她鼻尖发丝那样薄的距离停了下来,那个穿着一身淡蓝色战衣的男人不觉皱了下眉:“你让开,我不杀女人。”
“给我把你的刀拿开!”贺茉回毫不示弱,她如同一只护崽的母兽,凶狠的盯着男人。“然后给我滚开!”
男人眉头皱的更紧,不明白她突然冲出来是做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是生是死都怪不得旁人,你一个弱女子,冲出来做什么?难道是要逞英雄吗?”
贺茉回狠狠地瞪着他,她的手因为抱着贺兰潜沾染了鲜血,可这完全不影响她惊人的美貌。男人看着看着,不由得有点出神,别的女人在他眼里,跟鸭子长得差不多,但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是只很好看的鸭子呀!
“三金,立刻进宫通知大姐!”
三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向外狂奔而去。
男人不再硬要与贺兰潜对敌了,他似乎对贺茉回有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姑娘?”
贺茉回理都不理他,她见男人放下大刀,便将对方当做了空气,抱着贺兰潜,瞬间泪如雨下。心中对男人的仇恨不由得汹涌起来,她的潜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他们姐弟三人说好今天开始,要去平原公主府一起住一阵子的,可这才几个时辰光景,他就闭起了眼睛,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两人的打斗引来了不少人,先前受伤的人也都被抬入房间内一一治疗,可受伤的人实在太多,根本就轮不到贺兰潜。偏偏男人仍在贺茉回身边不住地问她叫什么,是谁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跟这个快死的少年是什么关系……前几个问题,贺茉回根本不理会,可当男人问她跟快死的少年是什么关系的时候,贺茉回猛地抬头看他,那嗜杀的眼神,凶狠至极:“若是他死了,我定杀你全家为他陪葬!”
被这样狠狠威胁的男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潮。这姑娘……太够味儿了!跟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他顿时露出笑容,很奇怪,这样一个粗犷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奇怪的天真,宛若纯洁的孩童般不解世事。
正在贺茉回一筹莫测,落泪不已的时候,贺莲房终于来了。
比起哭泣的妹妹,贺莲房明显冷静许多,但她的双手却一直在颤抖,在来时路上,她已经派人将陈太医一起带了来,刚入武院,下人们便迅速将贺兰潜抬到屋内开始诊治。陈太医面色凝重的进屋了,贺茉回傻傻地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顿时泪流满面的扑进贺莲房的怀里:“大姐、大姐!”
“乖,莫哭、莫哭。”嘴上安慰着妹妹,眼神却凝视着对面长得与聂仓有七分相似的男人。
他生得很是俊美,聂家人同样有一副颠倒众生的皮相,想必眼前这个,就是信阳候府四子聂航了。他看起来跟聂仓长得很像,只是要更加粗犷一些,身材也更加高大,但却没有聂仓那么讨人厌的高傲气质。
大概过了有几秒钟,聂航突然出声道:“你长得也很好看。”然后他指了指贺莲房怀里的贺茉回。“不过我更喜欢她。”
贺莲房也有一瞬间的怔住,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聂四会是这么个……类似愣头青的人物。不过短短片刻,她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旋转。一根筋的人最好利用和掌控,说不定她能从聂航的嘴里探得什么。不过在这之前……她微微一笑,看似温和,却有着说不出的冷意:“聂四,若是本宫的弟弟有丝毫不测,本宫定要你聂家满门覆灭。”
她这话说得极轻,所以除了她们姐妹和聂航本人,并无人听见。聂航似乎也很惊讶这貌若天仙的姑娘说话竟然如此凶狠,顿时愣了下,然后挠挠头,有点憨厚地解释道:“我没想杀他的,只是武院的人都太没用了,就这个小子能跟我过几招。过两年,他一定能跟我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不过现在他太小了。你们放心吧,他身上虽然很多血,但并不是致命伤。不会有事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吓人罢了。”说完,他有点委屈地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这小子忒地狡诈,你们瞧,我也受了很多伤呀,你们怎么不为我讨公道?”
这话说的……简直有点傻,贺莲房不由得怀疑此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和心机深沉却内秀于外的聂仓比起来,除了外貌,他们可真不像亲兄弟。
贺莲房低头柔声安抚贺茉回,然后领着她朝屋里走,把聂航晾在那儿,聂航被这么一冷落,有点心里不平衡,便追了上去。
围观群众都表示有点风中凌乱,这个男人胡乱冲进武院就到处找人比武,把人给打趴下了就再换一个,现在还敢这样跟平原公主说话,此人的脑子多半有问题。输给个疯子,嗯……他们也不算亏,毕竟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明显这傻子就属于最后一种嘛!
跟在贺家姐妹身边的聂航,终于得知贺莲房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平原公主,他面露惊讶之色,嘴巴也张成了圆形,指着贺莲房说:“你看起来这么温柔,一点都不像个公主!”
他这是真心话,不像聂仓充满讽刺。贺莲房也不同他一般见识,在不能确定潜儿没事之前,她没法给聂航一点好脸色,也没法去算计他。
好在最后,陈太医一脸如释重负的出来了,果然,贺兰潜身上的血只是看着吓人,但伤其实并不致命。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会恢复的。半大少年长势很好,很快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贺莲房决定将贺兰潜带回平原公主府,她不能信任徐氏好好照顾潜儿,只有她亲眼看着,亲自照顾,才能放下心。
在得知聂航一时冲动将国子监搅得一团乱后,才给了他不少恩准的皇上险些气歪了胡子,他给这小子金牌,那是找聂仓用的,不是让他擅闯国子监的!对于贺兰潜受伤,皇上未免有些愧疚,就以探病的名义赏赐了一大堆好东西,太医也整日朝平原公主府里头送。皇上已经知道贺莲房是自家皇弟看中的未来正妃,也就是说,是一家人嘛!这亲疏远近自然是要分清楚的,信阳候府再亲,也不是皇家人哪!
金牌被收走后,聂航感到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先前有这畅通无阻的金牌,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都不敢拦他。他心中还想着那日闯国子监找人打架时,那个勇敢又漂亮的姑娘,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可是皇上把金牌收回去了,他没法用特权去闯平原公主府……聂航虽然单纯,但并不是个傻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代表了信阳候府,不过一碰到“武”,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于是,为了见到那天的漂亮姑娘,聂航真可谓是想尽了办法,也要混进平原公主府。
第一次,他想翻墙。可平原公主府高手如云,而且陷阱重重,刚跳下墙他就掉到了粪坑里;第二次,他想从后门进,结果刚进门,一条鱼骨网从天而降,把他给罩了个严严实实。
聂航认识到硬闯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改变了策略。
他先是搞来了一套侍卫装,想着混进去,谁知每个侍卫都有编号,他的衣服一掀起来,一没公主府令牌,二没编号,想当然就是个冒牌货。然后他打昏了一名侍卫,脱了对方的衣服,抢了对方的令牌跟编号,谁知道居然还有接头暗号!想当然他又失败了。
也就是说,装成公主府的人,也是不可行的。
这一次聂仓化成了个送菜的。
他贴了假胡子,穿着一套破烂的衣服,脚踏一双露脚趾头的黑布鞋。
这一次,总不会再被识破了吧?!
聂航信心满满地推着独轮车,公主府门前有台阶,两名侍卫正要上前帮忙把车子扶上去,聂航摆摆手:“不用,俺自己来,俺行!”他觉得自己这次伪装的真是太像了,连那卖菜的口音都学了,谁要是还能拆穿他,他就把这破鞋吃到肚子里去!
结果刚把菜车拎上去,聂航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踩进公主府的门槛,侍卫们的长剑就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聂四少爷,请离开公主府!”
我操!
聂航想破口大骂,这他妈居然也被识破了?!
他瞪着铜铃一般的牛眼,愤愤不平:“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首先,公主府送菜的菜农是固定的,其次,他力气虽然大,但每次上台阶时,都是我们兄弟二人搭把手,才能将车弄上来。最后,菜农身上有股泥土味,而四少你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操!”这回聂航是真的骂了出来。“这公主府的侍卫都他妈成精了!”
说完,骂骂咧咧的走了,还不忘继续学那菜农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
侍卫们在他背后憋得脸都红了,实在是太想笑了……公主真是神机妙算,连聂四少混进公主府的办法都猜得到,早早叫他们在门口注意今天要来府中送菜的菜农。
“四少请留步!”
一听侍卫喊了自己,聂航惊喜不已,立马回头:“是不是公主答应见我?是不是二小姐就在府里?是不是要让我进去?”
侍卫的脸因为憋笑,红得像猴子屁股:“不是,我家公主吩咐,请四少务必把菜留下来。”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