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持盈在家做女红,顺便替百里赞照看他那只花母猫。
花母猫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一只,最近都和百里赞一个碗里吃饭,倒是长胖了不少,线球儿一样团在持盈脚边,懒洋洋地晒太阳。
持盈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桃酥,因为它背上黄色的毛占了大半,中间又小撮小撮抽出些黑毛,就像背了一块撒了黑芝麻的合桃酥一样,百里赞起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爆笑,笑过以后又连连夸这名字起得惟妙惟肖。
小桃酥亲人,除了崔绎它见谁都要凑过去蹭两下,尤其喜欢跟着持盈,对她有种莫名的亲昵,持盈也很喜欢小桃酥,做一会儿针线,就把它抱到膝上逗弄一会儿,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今天也不例外,程府的下人来报信,说王爷去府上做客了,持盈就一个人吃了饭,端着针线篓出来做女红。
仲春的暖阳晒得她昏昏欲睡,持盈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正要起来活动一下,管家出现在院门外。
“夫人,外边儿有两个自称是王爷娘家亲戚的人求见。”管家拱手说道。
持盈吃了一惊:“娘家的亲戚?男的女的?问过他们姓什么了吗?”
管家老实回答:“问了,一男一女,男的叫谢永,女的是他妹妹,叫谢玉婵。”
已故的孝怜皇后姓钟,端妃是她小姑的女儿,姓叶,这姓谢的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持盈着实困惑了一下,心说自己果然对崔绎娘家那边的事了解太少,这会儿人都找上门来了,却无法判断是不是真的。
“我出去看看吧。”
持盈抬腿要走,小桃酥却咪的一声,扑上来抱着她的腿,持盈无奈,只得将它抱上,一起出去见那自称是崔绎娘舅家亲戚的谢永兄妹。
武王府是六进的院落,持盈才走到中庭,就老远地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在喊叫——
“哎你们怎么回事啊,说进去通报,怎么这么久都出不来,就让我们在这儿干站着,你们也太不懂待客之道了吧?等应融哥哥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那音色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少女,持盈觉得这谢玉婵约摸也就和自己一般大,或许还小些,可这胆儿却是大得惊人,竟敢对崔绎以字相称!
想着,持盈越发加快了脚步,来到大门前。
三个门房小厮正面有苦相地招呼着门外的一男一女,持盈一眼看过去,那高声叫唤的姑娘人虽瘦小,气势却凶悍得很,两手插着腰,肆无忌惮地教训着武王府的下人:“你们敢拦着不让我们进去?我和我哥可是千里迢迢从宣州过来投奔应融哥哥,要是让他知道你们对我们不敬,哼,绝对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姑娘何必动气呢?”持盈含笑上前劝道,“王爷不在府上,下头人自然更要小心谨慎,也不是他们的错吧?”
谢玉婵却把杏眼一瞪,朝她看来:“不是他们的错难道是我们的错?我和我哥在这儿站了大半天了,连口水也没得喝,还要被你们倒打一耙,说是我们的错不成?”
持盈有些无奈,这小姐脾气大的,真不知家里是如何管教她的。
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崔绎娘家的亲戚,自己就不能失礼,于是持盈仍旧保持微笑,躬了躬腰:“请姑娘和令兄进来说话,在大门口吵吵嚷嚷的,让人听到了也不好。”
谢玉婵哼一声,趾高气昂地进门来,目光仍在她身上打转:“刚才管家说去禀报主人,不会就是你吧?你是应融哥哥的王妃?”
“不,我是……”“看你也不像。”
谢玉婵轻蔑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我看你充其量也就是个抱猫的丫鬟罢了,应融哥哥的娘是皇后,要娶也一定会娶既温柔又漂亮的大家闺秀,就像我这样的。”
持盈嘴角微微抽搐,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管家怒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我们家夫人!”
谢玉婵非但没有被吓到,眼神反而更不屑了:“原来是个妾啊,哼哼,那和抱猫的丫鬟也没什么差别,要是以为上了应融哥哥的床就可以做这武王府的女主人,我看你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管家大怒:“你说什么!”几个门房小厮也面有怒意,纷纷捋袖子,摩拳擦掌,要将面前这口出狂言的丫头叉出去。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一旁一直没出声的青年见势头不对,连忙站出来平息事端,“玉婵年纪小,口没遮拦,嫂子千万别见怪!”
“哥!”谢玉婵气得一跺脚,“你干嘛对一群下人点头哈腰的!”
谢永瞪她一眼:“什么下人,叫嫂子!”但看得出来,做哥哥的不过是外强中干,教训妹妹的气势也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
谢玉婵哪里会怕他,本就尖的嗓子越发响亮:“嫂子?我呸!一个抱猫的丫鬟,也配让我叫嫂子?”
“什么抱猫的丫鬟?”
争执不下的这当口,哒哒的马蹄声停在了武王府大门外,崔绎骑在金乌背上,一脸不快地皱眉看着拥挤在门口的一群人。
持盈大大松了口气——做得了主的人可算回来了,忙朝他走去:“王爷回来了,府上来了两个自称是王爷娘家亲戚的人,妾身也不知道是不是……”
“应融哥哥!”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力挤开一边,怀里的小桃酥险些抛了出去。
谢玉婵激动得两眼放光,两手捂着心口冲到崔绎面前,一副快要晕过去的表情:“应融哥哥,我早就想来见你了!表姨以前一定常对你提起我吧?”
崔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持盈,冷冷一眼扫过去:“你是谁?”
谢玉婵丝毫没有因为他厌恶的表情而退缩,反而更加凑近了:“我是玉婵啊,你应该听表姨提起过我的呀!应融哥哥——”
“放肆!”崔绎瞬间如同点着了的炸药包一样,挥臂就将人挡了回去,“谁许你直呼本王名讳?”
谢玉婵终于被吓到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应融哥哥……”
崔绎眼看要动手了,谢永慌忙冲出门来跪下:“王爷息怒,玉婵年纪小不懂事,并非有意冒犯王爷,请王爷恕罪!”接着用力拉扯妹妹的袖子,“还不快跪下!玉婵!”
谢玉婵两眼泪汪汪,就是死活也不肯跪下,崔绎面无表情地道:“来人。”
“王爷别冲动,”持盈赶紧制止他把人叉出去的冲动,“谢公子既然自称是王爷母舅家的人,总得先把话问清楚不是?如果不是倒也罢了,如果真是亲戚,伤了和气多不好。”崔绎脸色铁青,但并没有坚持,于是持盈又转头温和地对谢永道:“谢公子请起,进屋里坐下说吧。”
谢永抹汗谢过,腿软地爬起来,拉着妹妹的手,连拖带拽地跟在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的崔绎身后,进了大门。
武王府很少有客人,崔绎坐在堂屋的太师椅里,一手支颐,鹰一般的眼神在谢家兄妹身上扫来扫去。
“草民谢永,这是草民的妹妹,闺名玉婵,家父谢效是宣州州牧,家母是端妃娘娘胞妹,”主人家虽然看了座,但谢永哪里敢坐下去,站在堂下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做自我介绍,“家父听闻王爷前些日子成了亲,特押了宣州特产云锦五十匹、特曲老窖酒十坛、晒干对虾两箱、珍珠两盒,作为贺礼,还望王爷笑纳。”
原来是端妃的外甥,持盈在心里构架了一下这复杂的家族关系图,心想端妃是孝怜皇后的表妹,谢家兄妹的娘亲更是表妹的妹妹,这一表三千里的,还能搭上关系来送礼,要说没什么目的,只怕谁也不会信。
崔绎冷冷地道:“东西呢?”
谢永躬腰回答:“回王爷,暂时搁在驿站,只要王爷一声令下,草民随时可以去传。”
崔绎轻描淡写地道:“去吧。”
谢永:“……”
崔绎眉头一皱:“怎么?”
谢永忙摆手:“没有没有,草民这就去!”快步跑出堂屋。
持盈真是哭笑不得,从来互不往来的人突然押着礼物上门来,肯定是有求于你,这愣头王爷倒好,连问都不问一声人家的目的是什么,就知道叫人把东西送来,这脾气啊,真是得改。
谢永走了,谢玉婵还站在堂下,两手绞着袖子,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那表情别提多无辜了。持盈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忍,虽然刚才在门口谢玉婵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但既然是崔绎母舅家的亲戚,又是客人,还是应该招呼好,遂道:“谢姑娘坐下歇歇吧。”
谢玉婵一听她说话,马上翻起眼仇恨地瞪着她,崔绎猛地一拍桌子:“你那是什么眼神!”
谢玉婵被他一吼,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呜呜咽咽地开始哭,持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哄了几句谢玉婵不听,只得转头劝崔绎:“谢姑娘还小,王爷别太凶了,别吓着她。”
崔绎冷笑一声:“她在门外对你恶言相向,你倒会替她求情。”
持盈无可奈何地一笑:“那我还能跟一个小辈计较不成?”
或许是觉得她说的也对,崔绎没有再大吼大叫,选择了无视。可谢玉婵嘤嘤嘤哭个没完,没一会儿崔绎的耐心就被磨光了,怒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哭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