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师公!”
“余大师!”
谁也没想到余九志竟然吐血了。那些围着夏芍的宾客早已把坐在地上“冥想”的余九志抛到了脑后,夏芍给这些人算签子,竟然毫无错漏,卦辞无一错处,解签也都解在点子上,这让很多人震惊过后已是激动,很多人正想问夏芍要联想方式,没想到听到后面“噗”地一声。
宾客们转身的时候,正见到余九志仰头,一口血喷出来的景象,实在是有些吓人。
余家弟子奔过来,夏芍离余九志很近,她当即便往旁边一闪。这时,余九志被弟子们扶起来,起身的时候步伐颇为踉跄,一个没站稳,往前一扑!
夏芍身旁还有几名宾客,见余九志没站稳踉跄着倒过来,本能地伸手就要扶住他。但余九志的力气莫名地大,这几个人刚一碰上他,就被他撞得向后倒去。有个人倒下的时候看身旁有人,本能地用手往旁边抓了一下,夏芍转头间扶住这人,目光看见余九志撞开两个人超自己摔过来了,她步子却被旁边的人牵绊住,略微慢了半拍。
夏芍往后退的时候,余九志正好跌过来,伸出手来虚虚在她身上抓了一下。他的手指看起来只触及她的裙身,夏芍却轻轻眯眼,她感觉头皮轻轻一痛!目光往余九志手中一掠,隐约看见根头发丝儿在灯光里一飘,接着弟子们就围上来扶住了余九志。
一群人去扶余九志,手忙脚乱之下,余九志的手也不知抓在谁的手上。夏芍轻轻眯眼,心中冷笑一声。
“余大师,您没事吧?”宾客们纷纷围上去,目光担忧里都有些不解。
好端端的,怎么就吐血了呢?
夏芍很快就被挤到了后头,余九志被一群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夏芍在外头垂着眸,指尖在大腿一侧轻轻一扣,龙鳞匕首的刀鞘轻轻一拉、一扣!速度快得煞气都没来得及泄出,匕首便又合上了。
夏芍抬眸,望向余家大宅的某个方向——师兄,看你的了!
……
当夏芍轻轻扣动龙鳞的时候,余家大宅主宅二楼的阳台上,一道人影跃下,快速闪进了黑暗里。
如果有人此时看到那人影跃下的房间,一定会震惊讶异,因为那是余家大宅的主人余九志的卧房。
当然,此时也没有看到那道人影。因为那人影的动作极其迅捷,像是在黑暗的夜里伏击猎物的狼王,奔起、落地,力量完美地收放,几个闪转间便转入了宅子灯光找不到的黑暗角落,融在那暗沉的影线里,摸向后宅一处小阁楼。
男人的行进路线看起来就像是将余家大宅的分布早已摸清了一般,熟门熟路。他来到阁楼下,目光往发出昏黄光线的楼上一掠,无声无息退到楼侧的黑暗里,不动。
没一会儿,一道快速跑动的人影超这边而来,依稀可见手上拿着样东西,步伐急切。
现在天色早就黑了下来,宾客们都在前头客厅,司机和陪同人员也都在旁边的厅里闲聊休息,弟子们都在客厅陪着余九志,后院连个佣人也看不见。那人跑的时候压根就不往四周看,直直向着小楼跑来。哪知到了楼下,经过楼侧的时候,黑暗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
那人一惊,刚睁大眼,嘴已被后头神来的手捂上,那人瞳孔倏然放大,接着便眼白上翻,连挣扎都没有,就软倒了下去。
他倒在黑暗里,有人捡起他手上握着的东西,拿在手上一看,竟是只木盒子。
男人将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两根女子黑色的长发。在触及女子的发丝时,男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冷厉,但旋即他便收敛了气息,将两根长发拿出来,轻轻塞进了衬衣口袋,贴着心口放好。然后从身上拿出一方帕子,里面包着几根黑色短发,放进了木盒中。
接着,男人从黑暗里闪身出来到了楼上,将木盒放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房门,便跃下楼去,退进了黑暗里。
过了一会儿,阁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一名白衣蓝裤的年轻男人出来,先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目光落下地上的木盒上,露出一抹阴郁的笑容,拿了木盒,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铺着木地板,上面放着一张矮木桌,桌上染着两只蜡烛,那两只蜡烛上面画着奇怪的符,而且蜡烛的颜色也发黄,看起来很陈旧了。但若是夏芍在这里,她一定能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蜡烛,而是用人体脂肪提炼出的,降头师很喜欢用来作法的蜡烛!
桌上的两根蜡烛火苗很旺,但相对于整间低矮的阁楼来说,这点光线并算不上明亮。在蜡烛火苗跃动的光影里,桌上还放着两只小瓶子,看起来像花瓶,里面插着一些像干草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看着像草,但若是定睛看的话,那草竟然像是活着一般,不停在瓶子里扭动着!
而且,木地板上还摆着一圈古古怪怪的盒子,地上撒着红的白的黄的像颜料又像是纸屑的东西,桌上地上都画着血淋淋的符。
萨克拿着木盒走进去,盘膝坐在了一圈古怪的盒子后头,在他面前的正是一只香炉般的器皿,里面是尸油燃烧着的火苗。萨克将桌上瓶子里的干草拿了出来,平铺在桌上,火苗映着着他惨青的眉眼和阴沉微笑的唇角,他的眼注视着桌上,只见那些干草竟然在桌上蠕动了起来!
细看那些干草,形态生得也奇怪,一头粗一头细,并生在一起,发生蠕动的正是这一粗一细的草叶,它们看起来似乎像是要结在一起的样子!萨克在将干草拿出来以后就不管了,而是对着面前的火炉念念有词,边念词边手舞足蹈,不停地从身旁放着的盒子里抓出东西来往火炉里投掷。
每投掷一次,火苗窜得越旺,而他的动作幅度就越大,直到把盒子里的东西都投进火炉里,萨克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癫狂地似全身痉挛一般!他嘴里的念着的咒调子越来越高,发音也越来越诡异,而就在火炉里的火苗颜色变得诡异的时候,他一般抓起拿进来的木盒子,打开看也没看,将手帕连同里面包着东西一齐丢了进去!
东西丢进去之后,火苗呼地窜得老高,萨克一把抓起桌上已经自动结成结的干草,狠狠掷进了火炉里!
萨克声音已经变得低沉嘶哑,头颅晃动形似癫狂。而他面前的火炉里,一堆东西烧融在里面,火苗青红的诡异颜色遮挡里火炉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变化……
咒语在继续,下降在继续。
而同一时间,余家大宅的客厅里。
余九志已经在弟子们的搀扶下坐进了沙发里,他看起来伤得不轻,一直在闭目调息。没一会儿,就被弟子们扶着躺在了沙发上,看起来就像是昏迷不醒了一样。
宾客们一直不知道余九志为什么吐血了,看着他似乎伤得很重、昏迷了的样子,不少人开始担忧,叫来余家的人提议,要不要把余九志送往医院。
余家显然是不肯的,大宅外头都是记者,现在把余九志送去医院,明天杂志周刊上要写成什么样子?
眼前的情况是余家事先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可谓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余九志的天眼在被当成杀手锏、被认为一定会赢的情况下,竟然遭遇了滑铁卢?
原本,余家是打算在赢了夏芍之后,就先让今晚请来的这些政商名流们回去。记者们都等候在大门外头,他们一出去,余家这些天来损失的声誉就自然地挽回来了。而夏芍,他们自然有办法留住她!
今晚,对于余家来说本应是铲除异己的盛宴之夜,可谁也没想到,盛宴才一开场,就遭遇了大反转!
这种情况,余家从来没有考虑过。以至于眼下到底怎么应对,他们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合适。
最主要的就是怎么跟这些政商名流交代的问题。
请他们先回去?他们出去后会怎么跟记者说?余家的声誉怎么办?
先留住他们?用什么理由呢?就算留了今晚,明天呢?后天呢?
余九志的两名亲传弟子在后头讨论了很久,最后决定——管他呢!先把这些政商名流留住!反正今晚那名姓夏的少女也走不出余家大门,张氏一脉也要绝了!到时候,香港四大风水世家,一夜绝了三脉,只剩余家一脉,谅这些人也不敢出去胡说!而且,到时候记者们的目光就自动转向了,今晚小小的比试,谁还会在意?
今晚,注定要出大事!
而胜者为王的道理,在哪个时代都不会变!
商量了一段时间过后,余九志的两名亲传弟子总算是达成了共识,由大弟子卢海出来发话打圆场,“诸位,我们已经打电话给家庭医生了,还请诸位不要担心。我师父在岛上受的伤至今未好,今晚给大家卜算的时候,旧伤复发。我们扶着他老人家在这里休息会儿,等医生来了,我师父醒来,自会对今晚的事给诸位一个交代的。”
余家这是在拖延时间,可惜客厅里除了夏芍,其他人并不知情。一听这个“旧伤复发”的说法,倒也觉得合情合理。余九志伤了手臂的事,大家都知道,就在几天前。寻常人说不定还在住院,他今晚就为了余家的声誉提出跟人比试了。若说是勉强了,也不为过。更何况,他年纪也大了。
这些来的政商名流中,不乏这十来年一直是余九志的忠实客户的。余九志平时颇为威严,很有大师的架子,这些人跟他谈不上是老友,但也毕竟多年的交道了,看他躺在沙发上,吐血后昏睡过去的模样,不免心中有些感慨。
家族声誉、业界地位,面对后起的新人,临老了还得拼上老命来保全家族名望,这是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能体会的心境和感慨。顿时,便有些人难免对余九志生出些同情之心来。
客厅里渐渐安静下来,这些宾客也都是精明人,余家既然说要给他们个交代,暗里的意思就是不希望他们现在提出告辞。他们肯定也是为了保全家族名声,这点大家心如明镜。于是便都坐了下来,稍稍用了点余家子弟送上来的茶点,等待着家庭医生到来后,余九志醒来给个交代再走。
冷家老爷子又坐回了座位上,但他的目光却没从夏芍身上收回来。对于擅长占算卜问的冷家来说,没有人比他更震惊夏芍解签时的神速的。至少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不知道天底下能有哪一种方法,可以如神通一般卜算的。
占算之法中,拿六壬神课来说,其实说白了就是一种式子复杂的概率学。既然是概率学,那就表示准确率不会百分百,总有不准的时候。而夏芍刚才断签,不仅神速,而且三十支签,没有一支出错!这种零失误率,他有生之年都没见过。
就算夏芍的修为已经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比他这个冷家的当家人还高,但她应是刚进入炼神还虚不久,应该还不到随意路边拔根草、地上捡块小石子就能成象卜算的境界。而且,即便是她到了这个境界,她手上也得有草、有石子啊!
问题是,她手上什么都没有!她完全是拿眼看过去,就断了签!
这点连余九志的天眼也没有办法做到,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仅仅是冷家人在看夏芍,李伯元的目光也在夏芍身上。不过他考虑的却不是她如何断签的问题,而是眼下的情况,余家明显在为比试的结果打同情牌的意思。最后可能是夏芍赢了比试,但余九志反而更得人心。毕竟现在众人都觉得是夏芍伤余九志在先,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余九志这些年来做了什么!
对于今晚夏芍的打算,李伯元是不清楚的,他不免有点为她着急。
而李卿宇目光也落在夏芍身上。或者说,自从她进了余家的客厅,他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经过刚才,他已经可以确定八成,眼前的她,就是那个她!她的容貌虽然不一样,但气韵神态,一颦一笑,连声音都是一样的!
男人的眼神有些复杂,想起她走之前所说的话——果然是很快就见面了!
还真是快!才三天!
而她居然就换了副模样,换了个身份。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段时间在香港搅动风雨的人,竟然是她!而她的身份,美国黑手党那边至今没有确切消息,他很少见到杰诺抓狂,但他在电话里是真的抓狂了。而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更多的疑惑——她,到底是什么人?
客厅里,受邀前来的政商名流们虽然是吃着茶点,但谁的胃口也不大,而且场合也不合适。他们只是稍稍吃喝了点,目光也是时不时往夏芍身上看。有人觉得她年轻气盛了些,伤余九志有点不地道;有人想起八年前余氏和张氏的争斗,倒觉得理解夏芍身为张氏一脉的弟子,对余九志的复仇心理;而有的人想起夏芍进客厅时对余九志说的话,觉得她跟余九志之间应该有什么众人不了解的仇怨,所以不急着下结论。
什么想法的人都有,客厅里没人说话,气氛很是凝滞。
就在这个时候,身为众人焦点的夏芍,开口了。
她开口之前目光轻轻动了动,往自己腿侧掠了掠,然后唇角轻轻勾了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低着头,这笑意并不明显,稍纵即逝,只有目光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的李卿宇发现了。
而接着,夏芍便抬起了头,神态如常,看向了对面沙发上躺着昏睡的余九志,慢悠悠开了口,“余大师睡够了没?再睡下去,可就真睡着了。”
她声音在静寂的客厅里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反倒是慢慢悠悠,韵味颇为悠闲散漫。就是话听起来很有深意,甚至那含笑的唇角都能看出点嘲讽的意味来。
在场的人都不笨,她这是在说……余九志装睡?
对于这句话,在场的政商名流们还在怔愣的时候,余氏一脉的弟子已经愤怒了!
“你说什么!”余九志的大弟子卢海沉着脸,怒斥,“好歹你也是玄门的弟子,论辈分,你该叫我师父一声师叔祖!你打伤师叔祖,他现在这样全是被你所害,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余氏一脉的弟子都一脸愤怒,夏芍坐在沙发上,抬着眸,望向立在余九志躺着的沙发后头的卢海,轻声笑道:“小声点。你师父要是真睡着了,你就不怕吵着他?”
一句话,堵得卢海脸色变了几变,想发怒,又不得不憋着气,别提有多难受。而弟子们本来要群起而攻之,但听了这么句话,也觉得堵得晃,发作也不是,不发作又有点内伤,一个个涨红着脸,最后只剩下用眼瞪夏芍。
夏芍很闲适,笑容在余氏一脉的弟子眼里绝对是可恶的典型,她问,用聊天的语气,“你师父真的睡着了?”
卢海沉着脸,气得呼吸都发沉,但又不能怒斥她,最后只憋出两个字,“当然!”
“家庭医生来了,他就会醒?”
“当然!”
“醒了他就会对今晚的比试结果有个交代?”
“当然!”
“哦。”夏芍轻轻点头。
客厅里的政商名流们表情一个个的别提有多怪异。这场面,一方悠闲散漫,一方面目含怒,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可是,又怎么看都是少女在询问自己的疑问,正常的聊天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果然,夏芍在“哦”了一声之后,就站了起来,“既然这样,不用等家庭医生了,我来帮余大师醒来就好了。”
余氏一脉的弟子一听,顿时个个如临大敌,“你想干什么!”
卢海也顾不得吵不吵到余九志了,当即就从余九志躺着的沙发后头到了前头,带领弟子护住沙发,一副剑拔弩张地场面。
客厅里的气氛霎时紧张了起来!政商名流们顿时直起腰来,都有些紧绷。
在这样的场面里,唯有少女步伐散漫,悠然从容地一步步走向余氏弟子,“别这么紧张,我只是帮个忙而已。这里你们谁的修为也没我高,既然你们说余九志是我伤的,那就当我赔罪好了。他现在身体不适,我帮他调整调整元气。”
“谁用你帮忙!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一名弟子忍不住出口怒骂。
“噗嗤!”夏芍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你是说我是黄鼠狼,你师叔祖是……”
那弟子刷地脸色涨红,卢海横过去一眼,那弟子都恨不得缩去沙发后头!
“站住!不准再往前走了!等家庭医生来了,我师父自然会醒来给你一个交代!”卢海一瞪夏芍,戒备。内心却是冷哼,等家庭医生来?压根就没有家庭医生!等后面阁楼上的那位要你的命还差不多!
只要那边一得手,任你修为再高,一个炼精化气的弟子都能制服你!
只不过,那边下降头需要时间,再等等……
再等等!
“虽然我是可以等的,反正时间也不算太晚。但是你弄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夏芍慢悠悠地抬眸,笑了,“我凭什么,听你的!”
最后一句话还在嘴里的时候,夏芍的脸色已是变了,她周身元气震开,离得最近的一名弟子霎时被撞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不仅余氏一脉的弟子们如临大敌,客厅里的政商名流们也都惊吓地纷纷站起向后退去。
这些人,经历过政坛的尔虞我诈,经历过商场的风云变幻,但这种近距离的打斗却是大多没有接触过的,顿时便都有些紧张地大步后退,贴去了客厅的一角。
而夏芍已抓住迎面一名弟子,往旁边一扫,顿时将挡在余九志身前的弟子们扫开一大片!卢海和他的师弟脸色大变地要上来阻止,夏芍的指尖却在这时往大腿一侧一扣!
阴煞之气泄出,坐在沙发上的冷家老爷子都蹭地一声站了起来!
夏芍并没有将龙鳞完全打开,她考虑到客厅里还有普通人在,只是将阴煞泄露了一小部分出来,但感觉到阴煞之气急速涌出的余氏子弟和冷家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他们在渔村小岛的山上见识过夏芍的金蟒阴灵,对其颇为忌惮,今晚本就对此很提防,一感觉到阴煞涌出,众人第一感觉就是夏芍把金蟒放了出来!
于是乎,一群人本能地往天花板上看,而夏芍指尖早已掐住指诀,泄出的阴煞定住前方正惊骇抬头的卢海和他的师弟,气劲一震,将两人一掌扫了出去!
在两人撞去后头墙上的时候,夏芍一步上前,伸手!
“余九志!醒来!”夏芍这一喝,舌尖卷着浑厚的内家劲力,喝在余九志耳旁,却连避去客厅角落里的人都听得耳膜发颤,倏地一疼!
余九志被夏芍从沙发上半提起来,身体也是倏地一颤!
他当然醒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昏睡过去。
夏芍早就知道,没有见过一个昏了的人还会自动调节元气的。不过,这老家伙还真是死要面子,他曾伤在她手中,明知她杀过来,也知道她动了阴煞,竟然还能死撑着在沙发上装昏。
不过,现在他想装也装不下去了。这么近距离被她一喝,相信连远处的人都受不了了,何况近处的他?就算他在被提起来的时候,元气已经护住周身,但他毕竟是受伤了,挡也挡不了多少,浑身这么一颤,明眼人都知道他醒了,再装就假了。
余九志皱了皱眉头,眼皮子颤了颤,似模似样地睁开眼,一副刚醒来的样子。在看到夏芍的一瞬,他气息起伏强烈,还真是一副震怒的样子。
但可惜夏芍不给他更多表演的机会,她把余九志提着往沙发上一按!强迫他坐起来,而自己则敏捷地往沙发侧边一转,转去沙发后头,双手一按!按住了余九志的肩膀。
“余大师,醒了?”夏芍在余九志身后笑着扫一眼客厅里躲去墙角的政商名流们,和震惊站起的冷老爷子与冷以欣,笑着对余九志道,“醒了就交代一下吧,这么多人等着你呢。今晚的比试结果,说说看吧。谁输,谁赢?”
余九志面如锅底色,红黑交替,气息喘得厉害,一张老脸面对着客厅里的众人。
他不能不装昏,他苦心留下的最后一次开天眼的机会,却半途就输给了一个年轻人,这让他拿什么脸就跟这些请来的政商名流交代?他只能等,等后面阁楼的动静,然后再度掌控一切!
而现在从时间上算来,是不是也该差不多了?
余九志明显还想拖延,夏芍却笑了,她用气劲压着受伤的余九志,抬眼看向客厅里的人,“不想说?没关系。谁输,谁赢,大家心里自有公论。余大师装昏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张输不起的老脸,就当是给大家当个福利,赔罪了。”
“你!”余九志气得要咳,胸口闷疼,余氏一脉的弟子却是怒了。
卢海和他的师弟被夏芍拍去墙上,掌力下得有些重,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之前被夏芍扫出去的一些弟子却是伤得轻些,爬起来的人怒指夏芍,还想打同情牌,“还不是因为你,师公才受伤的!你现在还侮辱他!你到底懂不懂尊敬前辈!一个欺师灭祖的人,再厉害也叫人不齿!”
而客厅里的政商名流,竟然还真有被这话说动的。有一部分人本来就同情余九志,看见夏芍这样对待一名老人,有的人就有点看不惯了,顿时就要出来端出样子来说两句。
但是这人还没开口,夏芍就一眯眼,目光扫去之处,其势极厉!
“闭嘴!”这一喝,震得在场的政商名流都懵了懵,似乎很久没有人跟他们说过这两字了,而说出这句话的少女,敛了她惯有的悠闲姿态,气势逼人,“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有发言权!收起你们那套大仁大义的道理,留着跟这个老头子说!”
夏芍一扫刚才说话的那弟子,“一个欺师灭祖的人,再厉害也叫人不齿?这话还给你们!”夏芍往余九志肩膀上狠狠一按,眯起眼来冷笑,低着头看余九志,声音去清晰得叫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到,“余大师?余九志!敢不敢跟今天在场的人说说,十多年前,香港第一风水大师,玄门的掌门人唐宗伯唐大师!是怎么失踪的!”
余九志霍然瞪大眼!气息急速起伏!他不是不想动,不是不想挣脱开,但是身后那丫头看似按着他的肩膀,其实一点也没手下留情。她应是把她修为里能用上的劲力都压在了他肩膀上,而他右臂重伤未愈,今晚又元气倒流,喷了口血出来,至今没能调理好,一时之间被她制住,竟然挣脱不开,生生被她问出了这句十几年来夜里做梦都不想听到的话来!
而客厅里的政商名流们听见这句话,脸色都已经变了!
唐宗伯!
这个名字十几年没有听到了,但是香港上层圈子里的人,乃至香港的民众,都不可能忘记有这么一个人。
他少年成名,三十岁接手玄门,成为香港风水堂的第一风水大师。
唐宗伯的事迹,至今还被香港的一些老政商名流们津津乐道。传闻,他少年孤身闯荡华尔街,在当时歧视华人的政策下,连帮着华人企业端了几家大企业,闯下盛名!
传闻,他受到过当时美国总统的接见。欧洲某国曾要授予他勋爵之位,被他婉言谢绝。这两件事曾在香港媒体上隆重报道过,上了年纪的老一辈的人都不可能忘记当时大街小巷都是唐宗伯为华争光的报道。
那是一段传奇峥嵘的岁月,那是一个书写传奇的年代……
后来,唐宗伯怀揣盛名回到香港坐镇风水堂,每天拜望他的政商名流和民众络绎不绝。他不是个讲究体面与身份的风水大师,凡是有求于他的,他不看身份地位,有求必应。遇到家境普通或者贫寒的人,他时常不收酬劳,只告诉人行善相抵。唐宗伯不仅仅是风水大师,还是很有名的慈善家。在这个对传统风水很是信仰的香港社会,唐宗伯在民间有着很高的声誉和支持者。
当年的风水堂,现在已经更名为了玄学会。世事变迁,但唐宗伯在香港民众的记忆里,却如同老照片一般,怀旧,难以磨灭。
当年他失踪的事,在香港很是掀起了一番波澜,很多人竟然要求政府去内地报案查找,而事实上也确实有些人利用职务之便帮忙找寻过,但是一直无果。
十几年了,香港第一风水大师已经换了个人,但唐宗伯的名字却在老一辈的人心中没有丢失过。只是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今晚竟然从一名少女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她说余九志知道唐大师是怎么失踪的?
她刚才说欺师灭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还张嘴想教训夏芍的人顿时就不说话了,而是看向余九志。冷家老爷子自从夏芍动了龙鳞的阴煞开始,就没坐下过,听见夏芍的话以后,好半天没回过神儿来,他的身子甚至晃了晃,幸亏有冷以欣在旁边扶住他,才将他稳住。
他一把抓住孙女的手,颤抖,“欣儿,你、你说……她、她会不会是……”
冷以欣目光闪烁,看向夏芍。
而余氏一脉的弟子们也看向夏芍和余九志,连地上还爬不起来的卢海和他的师弟都艰难地抬起头来。
当年的事,余九志谁也没说。他本就是个不容易信任人的人,这么大的把柄,他不可能说给人听。因此连他的亲传弟子,都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余九志脸色连番巨变,内心不住地想:怎么那边阁楼还没有动静!
“你在想,怎么那边的阁楼还没有动静?”夏芍像是会读心术一般,笑眯眯看余九志,缓缓附身在他耳旁,“已经有动静了,你没感觉到么?”
余九志霍然抬眼,仰头,震惊地含着血丝的双眼望向夏芍——她、她怎么知道阁楼?
夏芍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客厅里很清晰,任何人都能听得清楚。在场的政商名流们一脸不解,搞不懂事情怎么跳跃度这么大,刚才不是在说唐大师么?现在又是在说什么?
冷老爷子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冷以欣却是轻轻蹙眉,阁楼?
余氏的弟子们却跟余九志一样震惊了!
她怎么会知道阁楼?她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时候的事?
“哦,看来你还没感觉到。那可能是阁楼上那名降头师的手艺欠点火候吧。”夏芍却是一笑,甜美,“不要紧,我们再来拖延点时间就好。这是你最拿手的,其实我也很拿手。”
余九志恨不得一口血再喷出来!但他现在感受最深刻的不是怒气、不是想吐血的感觉,而是震惊!
她说降头师?
她说降头师!
她竟然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夏芍像是突然间爱上了读心的感觉,很享受给人解惑的过程,她冲余九志钩钩手指,不管客厅里听到降头师三个字的人都多么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她只附在余九志耳旁,这次声音压低了,低到只有余九志能听见,“今晚是不是输得很莫名其妙,很不服气?其实,你服不服我一点也不在意,不过大抵你是必须要服的。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天眼,还有一种叫做天眼通的能力。很不幸,我有。”
夏芍说了什么,在场的人都没能听见。包括修为不错的冷老爷子,和离夏芍很近却因她挟持余九志而不敢靠得太近的弟子们,众人都没能听得清,就只看到夏芍在余九志耳旁说了一段话之后,他突然就两眼发直!
直愣直愣的眼神,从中可以读出太多,又似乎什么都读不出。他看起来就像是懵了,灵魂抽离了一般的懵。
然后,时间就像是在客厅里停止了。
余九志就像是木楞了一样,好像沙发上坐着的不是个人,而是尊不折不扣的雕像。就在众人以为余九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忽然身体一个哆嗦!脸色渐渐憋红,身体霍然向前一倾,“噗!”地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师父!”
“师公!”
弟子们惊喊一声,急着就要上前,但仍是十分忌惮夏芍。弟子们望向她的眼神不仅是急怒的,而且带些震惊和不解。他们都是知道她以元气压制着余九志的,余九志虽然是受伤不轻,但他宝刀未老,炼神还虚有些年头了,底子还是很硬的。夏芍要想趁着他受伤压制住他,大抵也是要拼劲修为的。她的气劲从将余九志压制在沙发的一刻开始,就一直在大量释放,在周围虎视眈眈的弟子们一直在等她疲累的时候,但怪异的是,她一直神态很悠闲,就像是在做平常的事。换做任何一个人,气劲释放这么久,都得掂量掂量还有几分胜算,而她竟然到现在还保持着高度的压制,竟然一点也没有出现疲累的模样!
这少女……是怪物么?!
而就在弟子们想扑过来,却又有所忌惮的时候,余九志忽然开始喘起气来!
他不但开始喘气,刚才吐血时涨红的脸色居然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涨红。不正常的通红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可以触碰到余九志,定然会发现他的体温高得不似常人。但这个时候,除了夏芍没人能靠近余九志,因此感觉到的人只有夏芍。
夏芍淡淡垂眸,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忽然,松开了余九志!
她松手的一瞬,越过沙发,退到客厅门口的位置,冷淡地看着余九志。而不知道夏芍为什么会离开的弟子们霎时就向余九志扑了过去,一开始弟子们还以为他是像解签时那样,元气逆流伤到了,但是没想到一碰他,不少人都喊了出来!
“好烫!”
“怎么这么烫?”
“师公,你是不是发烧了?”
“医生!快!快点叫医生来!”
一群人手忙脚乱,夏芍站在门口笑道:“医生?你们不是早就打电话叫医生了么?怎么?之前没叫?”
弟子们这才发觉漏了马脚,但这时候,谁也没心情担心怎么跟那些政商名流解释的问题了,一门心思想知道余九志怎么了。
“不用叫医生了,医生帮不了他的。人在做,天在看,这就叫恶有恶报,自食恶果。他是中降头了。”夏芍好心在门口解释。
夏芍确定余九志是中降头了,但是中的是什么降头术,她现在还不好说。
降头分降术和蛊毒两个部分,降头两个字是泰语的发音,但其实降头术却是来源于中国的苗疆的。苗疆因为气候潮湿,蜈蚣等毒虫比较多,草药也多,因此便滋生了很多蛊降、药降一类的法术。后来传去泰国,经由降头师们修炼和发展,滋生出了很多种降术。
什么声降、符降、情降、飞降、鬼降之类的,数不胜数,所以夏芍仅仅根据余九志的初期症状,很难判断他中的是什么降。
反正今晚她跟师兄两人以龙鳞和将军的煞气为信号,完成了偷龙转凤的一场好戏!
夏芍早就在进入余家大宅之前,就开天眼看清楚了余九志卧房和降头师萨克所在的位置,告诉徐天胤之后,以他的职业能力,凭着她的叙述找两间房间实在是轻而易举。
下降头需要的人身上的东西,徐天胤在余九志房间里找到,送去萨克所在的房门口,进而令余九志中了降头术。
无论余九志中的是什么降术,他都算是自食恶果!这也正是为什么夏芍今晚能制住他,却不急着杀他的原因。这个老头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师父这十多年来腿伤的痛苦,他必须要偿还!她要他自食恶果,身败名裂!
假如,今晚降头师萨克下的降术不太厉害,那余九志的痛苦就少些。假如他下的降术厉害,余九志就有罪受了。
这就是所谓的自食恶果!
而夏芍不知道的是,萨克还真的下了极厉的降术。
虽然,在萨克心里,夏芍和冷以欣是要带回泰国献给他师父通密的礼物,但通密要的不过是童女的血,跟中不中降头术没关系。只要回泰国的时候还活着就好。所以,对于年轻的萨克来说,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可以练习降头术的机会。
这一次,趁着师父不在,他大胆地练习,下的是他以前从未有机会下过的降头术——阴阳绝降!
这种降头术,用到的很关键的一样东西便是阴阳草,也就是阁楼上那会蠕动的干草。
阴阳草粗为阳,细为阴,通常会并生在一起。据说,这种草生长在热带丛林和雨林,是婆罗洲群岛一种奇怪的植物,当地人称之为“阴阳降头草”。
这种草被降头师拿来下降之后,会在中降者肉体内慢慢滋长,中降者会莫名其妙先发起高烧,然后发狂而死。死时阴阳草会透体而出,死者尸体有如稻草人一般!
最可怕的是,这类降头在降头界属于最难解的“绝降”,中降者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夏芍能看到阁楼里的阴阳草,她定会一眼就断定余九志中的是什么降术,但现在她还不能。如果她知道余九志中的是这种绝降,她也只是会冷笑一声——自食恶果而已!
而自从夏芍说出余九志是中了降头之后,客厅里的人就都慌乱了。
降头!这在很多人眼中恐怖的邪术的存在,听到它的人往往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政商名流们纷纷退避,本来就退到墙角了,现在看起来更多人恨不得马上逃出余家大宅。但是这些人想逃,却又不敢逃,因为夏芍站在客厅的大门口。
这让名流们惊恐之余,将更多的目光从余九志身上投到夏芍身上——她怎么知道余九志中了降头?
莫、莫非……降头术是她下的?
“我可不会降头术。他中降头,不过是自食恶果。”夏芍好心为在场的人解惑,目光却在余九志痛苦的表情上,从来不曾离开过,“余家大宅,后院的阁楼里,请了一位泰国的降头师。这降头师是声称今晚要比试、很有前辈风范、很会以德报怨的余大师,暗中请来对付我的。只不过,现在我没中招,中招的人是他而已。”
“什么?!”宾客们惊慌之余,震惊地看向余九志。这是真的么?
冷家人也望向余九志,他请了降头师来?那天聚会的时候,他可没说!
夏芍一笑,继续望着余九志道:“不仅如此,还有件很讽刺的事。这个让余大师下降的降头师,是泰国降头宗师通密的弟子,名叫萨克!而萨克的师父,也就是通密,正是十多年前,与余九志勾结,联合暗害唐大师的凶手之一!呵,何谓自食恶果?这就是。”
“什么?”
“暗害唐大师?”
“余大师?”
在场的人纷纷望向余九志,不可置信的眼神!
李伯元、李卿宇和李正泰齐齐看向夏芍。萨克?不就是那个帮李正誉养小鬼的那名降头师么?他怎么会在余家?
李卿宇微微眯眼,眸光难辨,盯着夏芍——果然是她!
而除了李家人之外,包括冷家人在内,所有的人都对夏芍这番话表示震惊,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余九志,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余九志的心绪早就乱了。他现在前所未有的惨态,受伤、中降,多年维持的谎言即将被揭穿,声誉、名望,不复从前。
他被弟子们扶着,但弟子们在听到夏芍的话后也是一个个震惊地望着他,连刚才嘘寒问暖的关切都停止了,只是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等着他一个解释。
余九志浑身发烫,脸烫得不知是被下降所致,还是涨红所致,他不想也不可能就这么承认。
一切都没有证据!不是么?
他踉跄着从沙发上起身,几次欲倒,颤着手指指向夏芍,“别听她胡言乱语!她有什么证据!她……她一介义字辈弟子,你们居然信……”
“她可不是义字辈的弟子!”
余九志一个“信”字还没说完,客厅外头,黑沉沉的余家大宅院子里,一道洪亮的老者声音传来。
客厅的光线洒去院子里,依稀可见老者坐着轮椅,由一名气息孤冷的男人推着走了进来!
老者尚未进入客厅,洪亮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她可不是义字辈的弟子,她是我十年前亲收的徒儿,在玄门,她是嫡传!”
她是嫡传!
这一道声音,老人带着雄厚的气劲震出,震得客厅里的人耳膜又一阵发疼,疼得嗡嗡作响。而所有的人却不顾得耳朵都多疼,全都齐刷刷转头,望向客厅门口。
余九志也霍然抬头!
但他的眼却没第一时间看见走进来的老人,而是一抬眼,便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眼睛被门口爆闪的光线炸得有些瞬间爆盲!
闪光灯!
记者!
这、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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