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华和李娟在商场休闲区闲聊,徐文丽陪在一旁,笑容有点假。
陈美华比李娟大一岁,虽然是同一个山村走出来的姐妹,陈美华看起来要有气质得多。她皮肤白皙,身段苗条。她年轻时便性子活跃,善于表现,加上人长得美,参加工作不久,追求她的人便排成了队。她挑人眼界儿高,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铁饭碗是姑娘们找对象的首选,陈美华看不上做生意的个体户,便最终嫁给了知识分子的徐志延。
徐志延在市政府秘书处当官,虽然结婚的时候是科员,渐渐的也混到了科长。丈夫的官虽然算不上大,但是掌握着很多一手消息。过年过节,上门送礼的、求办事的多着,陈美华身为科长夫人,在公司也是身份水涨船高,很快任了部门经理。家里有钱有权,身份自是不同,社交的圈子也渐渐有了改变。周围都是官太太,陈美华便从小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姐妹李娟没了什么共同语言,也觉得有些看不上了。
当年一个村子里出来参加工作的女孩子里,陈美华就是最出挑的,果然日后证明,她的日子也是过得最好的。朋友羡慕,同事恭维,陈美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家也有不走运的时候。
丈夫因事被下放到县里,她也因出车祸,公司里有人在背地里顶替了她的职位。最终连女儿都得无奈跟着转学到了县里去读书。
这一去,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陈美华都不敢回东市,怕以前的朋友嘲笑她。但她却在这三年里,一直不断地听说着李娟家里发达了的消息。
陈美华怎么也没想到,当年一个村子出来的姐妹里,性子最温和木讷、最不起眼的李娟,竟然如今大富大贵!
今天,陈美华和女儿来商场添置年货,出来时偶然一眼瞥见休闲区坐着的人,陈美华差点没人出来。
李娟穿着件浅红色的羽绒服,这件羽绒服是国外的牌子,价钱贵得咋舌,款式却是简单大方,正是陈美华前些日子在商场一眼见了喜欢,却没舍得买的。陈美华对此念念不忘了几日,回家还对丈夫发了顿牢骚。因此,今日一见有人穿着,她便立刻多看了一眼,想看看是谁这么舍得花钱,却没想到,越看越觉得眼熟!
李娟的肤色比以前白了,人也有气质多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休闲区里一坐,俨然阔太太。
陈美华还真是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但也正因为她看得太久了,李娟觉得有人在看她,便也抬起了眼来。两人的目光撞上,陈美华顿时脸皮发紧,李娟却是一愣。
“美华?”
“娟儿。”陈美华笑容有些尴尬,但还是带着女儿走了过去。
李娟的笑容也略有些尴尬,她是知道陈美华爱面子的性子的。其实,自从多年前,两人在商场遇见,她装作不认识自己以后,两人之间的姐妹情谊便渐渐疏远了。后来陈美华家里势微搬离了东市,李娟也感慨过。今日她也没想到在商场能遇到,刚才是惊讶之时做出的反应,等看见陈美华的脸色,李娟才觉出尴尬来。
两人确实是好久没联系了。
但李娟的性子,虽然如今自家发达了,但让她见到认识的人装作不认识,她是做不出来的。毕竟,当年她因为朋友这种嫌弃的行为难过了好一阵儿,她是不会做出这种自己都不喜欢的事的。
因此,虽然觉得相遇尴尬,李娟还是对走过来的陈美华笑了笑。
陈美华脸皮子发紧,觉得这时候面对李娟很没有面子,便回头拿女儿来缓解尴尬,“怎么不叫阿姨?”
徐文丽也是过了年便十九岁了,出落得跟她母亲年轻时似的,青春漂亮。她扎着马尾,穿着件枣色的羽绒小短外套,深色牛仔裤,身上洋溢着青春活跃的气息。但看到李娟,表情也是很不自然,看见母亲回头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唤道:“阿姨。”
“哎!几年不见,文丽也长大了。跟你妈年轻时候真像,出落得真漂亮!”李娟笑道。
本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见面打招呼的话,陈美华却听着讽刺。
跟自己年轻的时候像?自己就是因为年轻时候左挑右挑,挑了个知识分子。以为丈夫能仕途发达,结果还不如李娟嫁了个穷车间主任,倒生了个好闺女!
陈美华不自在地笑了笑,却没顺着李娟的话夸奖夏芍。她是夸不出口的,丢不起这个人!以前看不起李娟一家,现在反倒是自己不能跟对方比,说出来无法等于在提醒李娟自己如今事事比不上她,那怎么能开得了口?
“你们也出来买年货?我也是。这不买完了,打算再这儿坐坐等等我家志元和小芍,他们父女俩说好忙完了来接我,哪想到就碰见了你们了。”李娟见陈美华不说话,气氛很尴尬,便只得没话找话。
哪知这话听在陈美华耳朵里,更不是滋味!
这什么意思?在暗示她现在女儿丈夫有能耐了,家里都能坐上私家车了还是怎么的?什么叫你们也出来买年货?这商场是他们夏家开的?她就不能出来买了?!
不过,心里再不是滋味,陈美华也往李娟身旁地上放着的大包小包的礼品盒上看了一眼,那些东西还真都是些贵的!一看就是过年时候回礼用的。这要是放在以前,就李娟家里的条件,她哪会舍得买这些?想买也没这么多预算开支!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而且,站得近了陈美华才发现,李娟不仅是皮肤比以前白了,肤质也细滑了许多,身段也比从前苗条了。整个人浅笑着站着,气质还真像个太太!
反观自己,手上这点东西跟李娟脚旁的一比,就显得寒碜了。
陈美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面儿却不自在地笑着解释:“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买年货?我们都买好了,就缺几样,今天出来补补就行了。”
徐文丽看了母亲一眼,其实母亲买的礼品不少了。这些都是听说父亲有望调职回来,母亲买了打算过了年去领导家里送礼的。不过,跟李娟买的比起来,确实是少了些。对于李娟家里发达了的事,徐文丽也是知道的。如今华夏集团在省内家喻户晓,她怎能不知道董事长就是夏芍?只是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总觉得这是开玩笑!今天看见印象中家庭主妇模样的李娟穿着气度比自己母亲阔气多了,徐文丽也觉得心里发酸,因此便没有揭穿母亲。
李娟笑了笑,本想说其实她这也是出来补点年货,但她知道陈美华爱面子,于是笑道:“那你们买好了?我买好了,但得在这儿等一会儿。”
陈美华扯着嘴笑了笑,刚要说话,商场里便走进一个人来。
夏芍远远看见母亲和陈美华母女站在一起,便垂了垂眸,但步子没停,直直走了过去。
李娟抬眼便看见了女儿,顿时露出慈爱的笑容,朝夏芍招了招手。陈美华和徐文丽一愣,两人都霍然回头。
只见商场大门处走进来一名少女。她一身白色羊毛呢大衣,腰带斜斜系在腰间,踩着白色的高跟鞋,气质悠然里带些古雅的韵味。东市的女孩子很少有穿这种款式的衣服,一看就是刚出席重要的聚会回来。
陈美华和徐文丽对夏芍本就不陌生,加之她如今是电视和报纸上的名人,尽管三年没见,也一眼就认出了她!母女两人眼神顿时变得很不是滋味,但又忍不住一直看着她,像是想要近距离看看,亲眼证实这就是两人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一般。
夏芍走过来,却看也没看陈美华母女一眼,只提了母亲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笑道:“我和爸在车上就说,您出来补年货也一定能把车子塞满,果然没错。”
李娟顿时有些臊,“你们父女俩就背后说我吧!以为我舍得花这么多钱啊?还不是要打点你公司和基金会的那些经理?”
夏芍只笑不语。年货公司早就发下去了,年终奖金加上礼品,也是很丰厚了。但母亲觉得自己常在外读书,陈满贯、孙长德等人出力不少,家里总得给他们些年礼,显得敬重一些。而且父亲一开始打理基金会的时候也是门外汉,现在有模有样了,也是请的经理人手把手教的。大过年的,礼品在这些人眼里,也不值什么钱,但最起码能表示出自家的重视来。
夏芍也就由着母亲,其实陈满贯、孙长德他们都有公司的股份,每年分红就够丰厚、够留住他们了。再者,他们几人是公司的元老,跟她别有一番故事,并非是只靠钱留住的。母亲做这些事,只要是她觉得安心和开心,她都不说什么。其实,每年陈满贯他们来拜年,母亲亲手挑的礼品送到手上,他们确实是很高兴的。
“行!您考虑的细致周到,行了吧?快走吧,爸在车上等着呢。”夏芍提着东西道。
李娟这才有点尴尬地看了女儿一眼,又看向陈美华,说道:“你美华阿姨在呢,几年没见,认不出来的吧?”
“哪位阿姨?妈不是说,老家早就没人了么?您没有姐妹,我哪来的阿姨?”夏芍笑着,催促母亲一句,便让她赶紧回家。
李娟知道女儿对当年陈美华对待自己的事有气,但这不是遇上了么?她不是那种摆身份架子的人,打声招呼总还是可以的。但女儿显然没这个意思,李娟知道她向来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和评判,因此便只叹了口气。这终究是陈美华当年不对,女儿有气也是正常的。李娟当即便没说什么,跟着女儿往商场外走了。
直到两人走出了商场,陈美华母女还脸色变幻,青红交替。
陈美华只觉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李娟在村里有一个姐姐,但以前那年代,吃不饱穿不暖的,医疗条件还不好,她姐姐是生了场病死的。李娟在村子里曾经将她当成好姐妹,现在夏芍明摆着说她母亲没姐妹,不是在打她的脸么?
还有,她刚才竟说她母亲是来补年货的?
陈美华脸上顿时火辣辣,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在想想之前跟李娟说的话,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她紧着脸皮子看看女儿……
这些年,就算是到了县里,陈美华也让女儿念最好的学校,对她的成绩和教育一分不敢懈怠。如今女儿成绩很好,明年考名牌大学没有问题,而且长得也漂亮,亭亭玉立!陈美华总觉得,女儿已是很优秀了,但刚才看看走进来的夏芍,气度、气质,跟自己女儿一比,简直就把她比成了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徐文丽见母亲看向自己,顿时有些恼。她咬着唇,恨恨盯着夏芍离去的背影。她实在想不通,当初那个家世、相貌、成绩、性格都不如自己的夏芍,怎么就能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企业家?
这一定不是真的!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陈美华接起来,一看是丈夫打来的。
以华夏集团如今在省内的地位,陈美华自是知道夏芍今天是去参加企业家年会了。她回来了,那就说明会议散了。陈美华以为丈夫是打电话来接她们母女的,但手机一接通,那边便传来丈夫一通抱怨,陈美华脸色连番变化,很是难看。
“妈,怎么了?”徐文丽在一旁见母亲脸色难看,便问道。
“你爸的升回来的事,搞不好要黄!”
“啊?”徐文丽顿时慌了,父亲为了回来,没少打理关系。这几年在县里,她算是过够了!她盼白天盼晚上地想要再回到以前那种日子,本来以为过了年就能搬回来了,她东市一中的转学都办理好了,怎么就出现变数了?
“怎么会要黄了呢?”徐文丽看着母亲。
陈美华脸色难看,怒道:“还不是你李娟阿姨那个好闺女?!”
徐文丽一愣,因为夏芍?
陈美华便道:“走!我倒要去问问,他们家这是什么意思?发达了,不认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落井下石?”
……
陈美华嚷嚷着要去夏家讨说法,却没立刻去。她先打听了夏芍家里的住处,发现竟是在桃源区的!
桃源区几年前是东市新开发的复古园区,如今已成为市里的顶级富豪区!听说,小区里是复古园林,传统宅院,一幢宅子就要五六百万!而且,小区安保方面很现代化,严格得不近人情。如果没有事先跟业主预约见面,或者小区方面接到业主允许放人进来的电话,任何人都是不允许进入的。
陈美华有夏家以前家里的座机号码,但夏芍家里搬家后电话也换了,她没有电话,便进不去。后来只得几经打听,想打听到夏志元的手机号,但自从那天在企业家年会上,众人知道徐志延得罪过夏芍之后,便没人愿意给夏芍找不快,夏志元的手机号没人肯透露,事情一拖就拖到了年后。
过年的时候,夏家仍是齐聚一桌,把老人接上,在酒店吃的饭。今年这顿年夜饭吃得舒心,夏志涛一家乖乖地陪着老人过年,一句也不敢提生意上的事,看夏芍的眼神都有些惧意,算是老实了。
大年初二,夏志梅、夏志琴两位姑姑回来拜年,一家人又是在酒店聚的。这回,夏志梅一家也不敢提生意上的事,连小姑父张启祥询问刘春晖的生意有没有起色,都被刘春晖给笑着岔开了话题,边笑还边瞥夏芍两眼,就怕她翻脸。闹得张启祥有点莫名其妙,但观察过夏志梅和夏志涛两家小心翼翼的作态之后,才心里明白过来,准是这两家又闹什么事惹得夏芍不高兴了。
对于这位本事大得不得了的外甥女,张启祥也是除了惊叹便是赞叹。他如今在青市公安局刑警队,外甥女的大名年前又在局里天天都能听到。他是退伍军官,对公安系统的事开始还是门外汉,虽然他愿意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积累经验,在局里有所作为。但不可避免的,他还是沾了外甥女不少光。别的不说,局长对他就很客气。
不过,好在自己家里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可也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衣食无忧。妻子来了青市之后,在家里附近找了份闲散工作,平时在家里做做饭,周末女儿从学校回来,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而且,女儿虽然性子野了点,时常叫她母亲头疼,成绩倒是一直不错。
夏芍有些日子没见张汝蔓了,见她还跟以前一样,男孩子似的,对席间女人之间拉家常的话题不感兴趣,反倒在她父亲说起军队里的事时,眼神炯亮。
“姐,你又在香港干了一番大事,什么也不说了,佩服!我敬你!”张汝蔓捞起桌上一罐啤酒就来敬酒。
夏志琴看见了马上便去瞪女儿,“喝什么酒?还没上大学呢!瞧瞧你这一身军痞子气,就不能学学你姐?像个女孩子!”
夏芍闻言顿时一笑,小姑这是没见过展若南。自从认识了展若南,她便觉得张汝蔓这已不算痞气,只是从小被养在军区,男人堆里长大,沾染了些男人气而已。
总会变的。她今年才十八岁,人生还有很长。前世,她的性子便在参加工作后沉稳了许多,这一世只怕也不会一直这样。
张汝蔓瞥了瞥嘴,把啤酒罐子往桌上一放,咕哝,“像女孩子有什么好的?”
夏芍一愣,轻轻挑眉。今天可真新鲜!以前她总会据理力争几句的,今天是怎么了?
张汝蔓似乎有心事,但她显然不打算说,只是抬起眼来看向夏芍,英气的眉眼里比平时多了些坚毅,“姐,我决定了。我大学还是要考军校!我从小在军区长大,想来想去,还是没什么比当兵更适合我的了。”
张汝蔓以前的梦想可是当外交官。不过,她的性子太直,确实不合适做这一行。考军校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女军官这年头可不太多。
“什么?考军校?你拉倒吧!我可不想真把个闺女养成男孩子!”夏志琴一听女儿的话,立马反应很大。
张汝蔓这才转过身去,跟母亲争辩了起来。席间话题顿时围绕着考大学的事展开了,但等一家子人聊起来之后才发现,张汝蔓考大学还有一年半呢!反倒是夏芍,临近高考了。
“小芍打算考香港大学?”小姑夏志琴转头问道。毕竟夏芍转学去了香港,在众人眼里,香港那边的大学似乎更好点。
“不,是京城大学。”夏芍沉稳笑道。
“京城大学?”一家子人都愣了。她转学去香港,这回又在香港发展地产业,夏家的人都以为她会为了公司选择在香港读大学呢!
夏志元却笑道:“这孩子,小时候不是在村里跟着京城大学的周教授读了两年书么?当初周教授走的时候,她跟教授说日后去京城看望他老人家。我还以为这是小孩子胡乱应承的事,哪想到她还真放在了心上!这不,这些年一直都想考京城大学的。”
“好啊!做人就应该信守承诺!我跟周老哥也有些年头没见了,听周旺家里说,他身体还可以。”夏国喜看了孙女一眼,感慨赞许地点了点头。自从华夏集团越走越远,夏国喜对孙女是刮目相看,对自己的一些观念也有了些审视。老一代人的思想不说一下子就改变过来,但还是觉得小时候因为重男轻女亏待了孙女。今天听见儿子说出这番话来,他欣慰之下也有些汗颜。
唉!
孙女从小到大,似乎他这个爷爷,没尽过什么责任。
“京城大学好啊!老学府了,历史悠久,出过名人伟人无数啊!”
“京城是皇城根儿下,天子居所,人杰地灵啊!好地方!”
“小芍成绩不错,肯定能考上!唉,办着这么大的公司,成绩还能不落下,咱们夏家也不知道哪辈子积了大德,能有这么个后辈。”
席间顿时便夸奖声四起,夏芍淡淡听着,没往心里去。
过了年,走完了亲戚,便是一轮送礼的大潮。
每年过年过节,夏芍家里总能收到各类人送来的贵重礼品,除了相识的人,比如陈满贯等人,夏芍基本不见人。这些人也知道桃源区随便进不去,便都将礼品放在保安室门口就走。保安也很无奈,最终只得打电话让夏芍家里来取。礼品提回来之后,打开一看,里面都放着名片和贺词之类的卡片,闹得夏志元都苦笑摇头。
今年华夏集团成功进军香港地产业,礼品比以往更多。每天小区保安都要打电话来让夏志元家里去拿礼品,大年初四这天,保安又来了电话。
但时间却让夏志元一家有点意外,因为往常都是傍晚来电话,这天一大早的,保安就打了电话来。
夏志元一接电话,就皱了眉头,然后把电话递给了一旁的妻子,“你老家的王姨。”
李娟一愣,呐呐把电话接过来,说了两句便往外走。
夏芍从屋里出来,正见母亲出门,便问道:“什么事?”
“你王姥姥来了,还记得吧?就在咱们小区门口,你妈出去接去了。”夏志元叹气道。
夏芍一听便蹙了蹙眉,王姥姥她记得,正是陈美华的妈。当初母亲李娟在村里的时候,听说父母和姐姐去世的时候,王姥姥帮衬过不少忙。这老太太夏芍见过,是个厉害性子,今天来必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果然,没一会儿,李娟便扶着一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走进了家里,老太太身后还跟着徐志延、陈美娟和徐文丽一家三口。
一家子人进了夏家的宅院,一路东张西望,脸色变幻。
其实,这一路过来,看见了桃源区里的景致,一家人便脸色频变。前些年,徐志延任科长、陈美华任经理的时候,家里也是住在独幢的小楼,当时已是市里的富裕人家。可是今天看看夏家住的地方,这才惊觉,以前住那地方算什么?
李娟扶着王老太进了屋,王老太便是一哼,“娟儿,你现在是发达了,也不记得你王姨了。过年过节的,也不知道回去看看。忘了当初你爸妈和你姐过世的时候,王姨怎么帮衬你了?这做人哪,不能忘本。”
李娟顿时有些冤枉,扶着老人坐下,倒了茶水来,便笑道:“王姨,我哪儿忘了你了?这几年,我不是逢年过节的都回去看您老人家么?每年都是初五回去,今天不才初四么?我哪知道您老人家来了呢?”
这话不是说假的,李娟虽然跟陈美华疏远了,但这些年却一直没忘王老太当初的恩惠,过年过节的,总会回去看看。只是时间上会避开陈美华回老家的日子,免得撞上了尴尬。
王老太被说得没话,撇了撇嘴,抬眼看了看装修古雅敞亮的屋里,问道:“你闺女呢?听说现在办了个公司,挺有本事的。怎么也没见你带她回去看看我?是有本事了看不上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怎么着?娟儿,志元,不是我说你们俩,女儿再有本事也得教育,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是?做人不能忘本!这就是你们做家长的没教育好。”
李娟也看了眼屋里,“她这些天回来也没好好休息,整天忙公司的事,昨晚还忙到挺晚,我估计还在睡吧。”
王老太的脾气李娟清楚,她要是把女儿叫出来了,女儿也得跟着听一顿训示,还不如就叫女儿在屋里。再难听的话,她听着就行了,何必叫女人出来看老太太的脸色?
可就在这时候,夏芍屋里的门开了。
王老太和徐志延一家都从沙发上转过头去,见夏芍从院子里的东厢走了出来,进了主屋的客厅。
徐志延立刻露出笑容来,这就要站起来。陈美华一把按住丈夫,给他使了个眼色。徐文丽则很不是滋味地看向夏芍。
王老太一愣,接着看向李娟,“不是说在屋里睡着么?”
夏芍穿戴整齐,哪里像是刚起来的样子?
“娟儿,可真是人发达了就变了。你以前哪是个会说谎的?现在连我老婆子都蒙了?”王老太手杖往地上敲了敲,看向李娟。
李娟也没想到女儿能出来,顿时愣在那里。
陈美华看着她,冷笑了一声,不说话。徐文丽也翻了个白眼。
夏志元看向女儿,见夏芍垂着眼慢悠悠迈进客厅,往沙发里一坐,神色冷淡。夏志元一见女儿这副样子,便眼皮子一跳!他可是见过女儿怎么处置家里她姑姑叔叔的,今天这王老太只怕是来者不善,但看女儿这脸色,只怕今儿这事不好收场。
果然,夏志元还没说什么,夏芍便开了口。
她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眼也没抬,懒懒开口,“人发达了就变了。老人家,这话说得真是不错。只是敢问,您老这话说的是我妈,还是您女儿陈美华?”
王老太一愣,陈美华脸色一变!
一家人还没反应过来,夏芍便抬起眼来,看向王老太,“王姥姥,我小时候见过您。听我妈叨念,您老在她年轻的时候,帮了她不少忙?”
王老太这才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夏芍,“可不是么?当初你大姨生了场病过世,也就你这么大吧。你妈家里穷得什么也没有,下葬的钱还是我帮着掏的!你妈小时候在村子里,家里穷,我没少给她吃的?现在可倒好了,她闺女赚了点钱,能耐了,就忘了本了。怎么着?眼界儿高了,真觉得自己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认这些老街坊了?不认也就算了,还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认?志延是当官的,这么一闹,官场上还有脸?”
王老太一眼看向李娟,“娟儿,就是你教得不好!你闺女能开起这么大的公司来,能这么点人情世故不懂?我看要是不懂的话,这公司趁早关门!开起来了也得赔进去!”
这王老太七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倒是硬朗,说话中气十足,却把夏志元和李娟听得都皱起眉来。
夏志元当即便站了起来,“老太太,大过年的,您老要是来拜年的,我们夫妻俩好好招待,中午请您老吃饭。可您老要是来说这话的,您还是请回吧!您要是有什么事,咱们私底下商量,别当着孩子的面儿说。孩子年纪轻轻,一手建立起华夏集团来不容易,大过年您说这话,给孩子添堵,我们当父母的听着心里头也不舒服。”
“怎么?我就说了一句,你就心里不舒服了?我老婆子还心里不舒服呢!”王老太高声一喊,手杖敲在地上砰砰响。
徐志延有点担忧地看了夏芍一眼,也觉得岳母这话说得太不中听。以夏芍如今在省里的地位,惹火了她没有好处。他刚想起来,陈美华又按了她一把,给他使了个眼色。
徐志延愣神的时候,夏芍抬起头来看向父亲,眼神温暖,笑道:“爸,您坐吧。我都走到今天这步了,这点是非还能受不住?”
夏志元呐呐坐下,夏芍便又看向了王老太。她神情再次变得淡了起来,但看起来似乎并不为老人刚才的话生气,只是问了句不相关的,“老太太,您以前帮衬我妈家里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王老太一愣,脸色不太好看,“以前那钱可值钱!别看不多,比现在的钱可值钱多了!”
“那您以前帮衬我妈家里,可是把您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了?”夏芍又问。
王老太一家子便又是一愣——哪能都拿出来啊?自家又不是不过日子了!
“那就是了。”夏芍哼笑一声起身,慢悠悠走去客厅一角,提了十几盒补品过来,往王老太面前一放!砰地一声,震得陈美华都吓了一跳。王老太更是眼皮子一跳,她看得出来,这些都是这几年李娟去看自己,常带的礼品。
“老太太,您可瞧好了。这些礼品,价值少说两三万。这还只是过年的,过节也没少让人捎礼给您。我们家发达了这些年,您老收礼,收了得有十来万了吧?以前的钱比如今的再值钱,十几万在现如今老百姓眼里,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夏家发达了,可一直没亏待您老。您老从进门数落到现在是为哪般?”夏芍挑眉问。
王老太没想到夏芍能把给她的礼品一通甩在她眼前,一时有些懵。但老太太一看便不是善茬,反应还挺快,过了一会儿说道:“这能比么?那可是帮衬着你妈家里办丧事!没我老婆子帮衬着,你大姨下葬的钱都没有!”
陈美华便是一笑,瞥了眼夏芍,略微嘲讽。自家对夏家的恩,可不是十几万还得清的。
夏芍淡定一笑,点头,“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您老对我妈家里的恩情,确实难以用钱衡量。”
“可不是?”王老太一瞥嘴,硬气起来,表情看着舒心了些。
“既然难以用钱衡量,那这些礼品,也不必给您老了。给得再多,也还不清。华夏集团虽然资产数百亿,但也都是我辛苦赚回来的。钱花得不是地方,我心疼。”夏芍浅淡笑着,抬手便把桌上的礼品给提起来,放回了墙角。
王老太傻了眼,直勾勾盯着那些被收走的礼。
陈美华则脸色一变,震惊地看着夏芍。华夏集团的资产,她也听人说过,以前听说有个百亿资产,年前又听说在香港地产行业大出风头,把人家的龙头公司都给收购了,资产现在能有个数百亿!但这事不知是真是假,没想到,竟是真的?
陈美华怎么也没办法想象,眼前这女孩子,跟自己女儿一样大。女儿还只是名高三学生,而她竟已是如此大的集团的当家人!
徐文丽也看向夏芍,咬着唇,脸色难看。
夏芍转身回来,再次坐回沙发里,抬眼笑了,“我是商人。钱也好,权也好,人脉也好,商人喜欢把能利用的利用在点子上。既然我觉得做了不值的投资,自然是要收回,寻求策略改变的。这点,还请理解。”
她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名十九岁的少女,气度全然就是一家大企业的掌舵者,“我倒是有个想法,能还清您家里对我母亲家里的恩惠。这事儿也简单,只需等着。等您家里也有丧事的时候,我们夏家也会出钱帮衬。您放心,一定大操大办,场面风光!”
“什么?”王老太一愣,接着便气得浑身发抖,颤巍巍从沙发里站起来,不住地用手杖敲打地面,“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过年的,咒我们家里有丧事是怎么着?”
“李娟,管管你的好女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陈美华也是一怒,站起身来。
徐志延也皱起了眉,徐文丽眼神也是一怒。
夏志元站起身来挡着妻子女儿道:“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指指点点的!这是我们家!你们家老太太刚刚不也咒我们了么?敢情大过年的,就你们不爱听不好听的话?”
王老太却全然不管,当即就撒泼似的喊道:“我不管!你们、你们这是要咒我老婆子去死啊!好!好!我今天就死在这儿,看你们夏家说不说得清!”
“敢!”夏芍一声断喝,带着气劲震出,整个客厅里的人都莫名觉得耳膜一疼,胸口发闷!众人震惊抬眼间,谁也没看见,夏芍在小指的指尖上一掐,以掌中十二决,克制了老人所站方位的气场,一家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王老太懵愣地盯着夏芍,见她一步步走过来,步伐悠然散漫,却叫人心惊。她在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好,微笑,眼里却已凉薄,“老太太,在我家里,想死也是要点本事的。您老没这个本事,不妨静一静,听我说。”
陈美华扶着王老太,也是惊骇地看着夏芍,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李娟的女儿,叫她有些莫名心惊。
夏芍却看也没看她,目光只定着王老太,“老太太,想给你女儿当枪使,也请先把枪口对准自家人开两枪。人发达了就变了,在这事儿上,您女儿可是模范。路上遇见朋友当不认识,这都是您女儿干过的事。老太太,不是我当晚辈的说您,您的女儿您要教育,做人不能忘本。这都是您身为家长的,没教育好。”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是王老太进门时教训李娟的话,现在被夏芍反将一军打了老脸。
王老太老脸霎时涨红,陈美华也感觉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夏芍却抬眼看向了陈美华,“陈阿姨,老太太的话同样送给你。您的女儿您要教育,省得她在学校里为了个男人,都能找到一群社会混混,到工厂门口去把我爸打到住院!世上的事,有前因才有后果,你们家里如今这样,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都是你身为家长的,没教育好。”
徐文丽脸刷地一白!
徐志延和陈美华夫妻倏地转头去看身旁女儿,见她脸色发白,顿时便震惊了!
“什么?”王老太也懵了。
夏志元和李娟夫妻就更是懵愣了,看向女儿。
这怎么回事?
当年夏志元被打的事,是徐文丽找的人?这、这怎么可能?那时候,她才多大?小小年纪的孩子,能做出这种事来?而且,女儿怎么从来没跟他们说?
再者,任谁都听得出来夏芍话里有话,似乎在说徐志延一家当年被贬去县里,是有一些原因的?
“我知道你们今天来闹是为了什么,我自认为企业家年会那天说的话没错,至于别人怎么理解怎么办事,那是别人的事,别扣在我头上。没人能让我夏芍背黑锅,既然你们认定是我,我不坐实了,岂不是白白被冤?”夏芍冷笑,意味却耐人寻味,更叫徐志延一家有些懵。
“夏董,这件事是误会,你听我说……”徐志延赶忙解释。
夏芍一摆手打断他,看向早就懵了的王老太,“老太太,华夏集团能开起来还是能赔进去,不劳您老操心。不过,既然您都问候了,我便可以让您老知道,至少在华夏集团没赔进去之前,我可以让你们一家子都赔进去。”
徐志延大惊,赶紧要解释,夏芍拿出手机便打电话给了小区保安,三两分钟的工夫,便有人来了夏芍家里。
“把人带出去,以后东市不会有这家人了。”夏芍淡淡吩咐。
保安强制把人往外撵,徐志延和陈美华夫妻被人架着往外走,徐文丽更是心惊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夏芍。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第二天,她就知道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五,东市政府的工作人员都还没上班,一封举报信就发到了纪委的人手里。徐志延昨天来夏芍家里,顺道带的礼品和里面的卡片都到了纪委手里。徐志延昨天也是想着先拿老太太镇镇场子,再说说好话送点礼给夏芍,把自己升回市里来的事给搞定,因此他带的礼可是不轻。这一被送去纪委,徐志延立刻被查,以违纪罪名被双规。
这回,不但是升回东市的事黄了,连公家的饭碗也丢了。
同一天,东市一中拒绝了徐文丽转学的申请,不予批复。
事情一出,东市上层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徐志延犯浑,得罪夏芍了。
而王老太却惊怒一下,发了泼似的往市政府去,在大街上大骂华夏集团和东市纪委。但人还没走到政府门口,便在一条巷子里被人挟持进了一辆黑色面包车。
车里,两名穿着黑色西装,浑身杀气的人亮出明晃晃的刀子,警告:“老人家,识趣点!咱们不动你,不过你女儿女婿和外孙女就不保证了。”
旁边的人边说边拿出一叠照片来丢给王老太,王老太一看,吓得腿都软了!照片里是陈美华和徐文丽被绑在黑屋里,脸色全是青紫的样子,明显挨了打。
王老太哪见识过这个?当即就怕了。
“限你们家三天之内搬离东市,滚得越远越好!再在夏小姐眼皮子底下找不快,下回就到阎王爷那里说理去!”
安亲会的人把王老太放下车的时候,王老太吓得腿都软了,在地上坐了好一阵儿没站得起来。
当晚,陈美华和徐文丽被放了回来,一家子人第二天就离开了东市,去这些年住的县里收拾了东西,便打算去南方亲戚所在的城市。但一家人刚买了票,还没上车,便又被绑上了车。
车里的帮会人员拿过陈美华一家买的车票,看了眼城市,嗤笑一声,目光嘲讽,“告诉你们,别以为走得远了就没事了。南方是他妈三合会的地盘,三合会年前也发了黑道令,不准惹夏小姐。识时务的,你们就安安稳稳的,敢有不轨,一样有你们好看的!”
陈美华和徐文丽脸色一白,徐文丽当年就听说过夏芍似乎跟安亲会有点关系,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三合会和安亲会这两大国际黑帮,都护着她?
她想不明白,也没时间想,只是知道,自家这一辈子,似乎都没办法翻身了。
一家人下车之后,便赶紧上了客车,远走南方城市,从此再没了消息。
夏芍过年回家的时间不长,闹心的事却不少,处理了两拨人。就在徐文丽一家处理的之后,夏芍接到了香港方面的电话。
电话是刘板旺打来的,向夏芍道喜——网站建好了!她回去之后,就可以试运营了!
这总算是件好消息,夏芍订了初七的机票,准备飞回香港。
------题外话------
妹纸们,我回来了~虽然客人还没走,但是我按时回来了,说好的万更奉上,一万二!
久等了,香港卷会尽快在下月初结束的。
我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师兄和芍姐的也会有定下来的一天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