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慧拿了报纸,稍微看了看,确实没什么特殊的,她道:“哦,上面要派工作组下来了?正好,我就觉得还有那些坏心眼的基层干部没有被处理呢!就拿我们紫乡的钱大国来说,大家都在饿肚子的时候,就他在大食堂搞特殊,开小灶,那点肉全进他肚子里了。”
“还有我们大队里管公粮的包老三,那些粮食都是备战备荒用的,谁都不能动。他倒好,一天到晚都在晒粮食,说粮食被虫蛀了不少。可究竟被蛀了多少,损失了多少,谁也不知道,都是他一张嘴说了算。”
“别的咱没看见,但他家那个四个小子一个个吃的滚胖滚胖,那脸叫一个提溜圆啊。我们整个大队的孩子都是饿得精瘦的,就是他们一家是胖的!他要是没问题,鬼都不信!我就等着工作组来,来一个,我检举一个!”
温慧愤愤不已。
高源抱着二丫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
“聊什么呢?吃饭了。”高母探进脑袋来问。
高源拍拍大丫和二丫的脑袋:“快去,奶奶叫吃饭了。”
“哦。”两个丫头兴冲冲跑出去了。
高源跟在后面,温慧扭头看他。
“老看我干嘛?”
温慧:“你有心事?”
高源点点头:“是啊,我在发愁你肚子里的是小子还是丫头。”
“去!”温慧白了高源一眼,出去了。
一家人吃了晚饭。
高父和高俊都在抽烟,高俊媳妇则在带孩子。
高源和温慧的条件都还比较好,所以时常会拿一些米面菜肴回来,今晚吃的也是他们拿回来的粮食。高源没有抽烟,只是一直在盯着高俊看。
高俊很疑惑高源的眼神,他问:“怎么了?哦,嫂子又有了,不能抽烟是吧,我跟爸出去抽。”
“还有这一说?你小子可别瞎说!”高父愣了愣,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了孩子就不能抽烟的。
高俊道:“我哥说的。”
一听是大儿子说的,高父立刻磕了磕烟袋:“说的真有道理,不抽了。”
高俊扭头看老爹一眼。
高父没好气道:“看我干嘛,还不赶紧灭了。”
高俊无语地磕着烟袋,见高源还在看他,他问:“不是已经灭了吗,还不行啊?”
高源有些恍然,前世这个时候高俊的风心病就已经挺严重的了,哪有现在这般灵活自在。一时间,高源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在狱中相见时,那个连走路都很困难的高俊。
高源收回心神,摇摇头:“没什么,妈呢?”
高俊说:“刚出去。”
话音刚落,高母从外面回来了。
高源喊了一声:“妈,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高母疑惑走过来。
高源说:“我给你看看身体。”
“啊?我没不舒服啊?”高母很是不解。
高源伸了伸手,引着母亲过来坐下,他说:“不舒服也让我看看,我想看看我最近医术有没有进步。”
“哦。”高母笑着过来:“这还用说吗?你这医术,在咱们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
高源只是沉默,等母亲坐好之后,他仔细做了望诊,又询问了一番饮食二便睡眠等情况,高母再三表示自己没有任何不舒服,最后高源给母亲诊了很久的脉。
“还没好吗?”高母都坐的腰酸了。
高源有些疑惑地收回了手,他道:“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也可能是我的水平还不够。要不然咱们抽个时间去市医院做个检查?”
全家人都一愣。
“啥?”高母也懵了。
高源又道:“在临省有个诊脉很厉害的大夫,或者我们可以去找他看看。”
“你怎么了?”高母古怪地看着高源,问:“你是盼着我生病啊!”
其他人看高源的眼神更古怪了。
高源低着头,说:“没有,就是……检查一下,放心一点。”
高母不高兴道:“我又没病,瞎检查什么!我还得赶工分,哪来那么多时间,我吃吃没事情干吗?出门不得花钱,不得用粮票啊,家里什么条件?”
说罢,高母起身就走了。
高源望着母亲的身影,无声地叹了一下。
……
夜晚,高源躺在床上,完全没有睡意。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你还没睡啊?”高源微微偏过了头。
温慧道:“你心事这么多,我也睡不着啊。”
“嗯……”高源轻轻应了一下,然后就又沉默了。
温慧又问:“怎么?连我都不能说?”
高源道:“不是……”
温慧认真地说:“我们是两口子,有事情我们一起扛。”
高源嘴角挂着一丝苦涩,他问:“你手上还有多少钱?”
“怎么了?”
高源道:“取一半给我。”
“嗯?”温慧有些疑惑。
高源压低着声音:“村后面羊尖山靠东上山的那条路,我明天带你去走一趟。”
“嗯?”温慧更疑惑了。
高源道:“我在里面洞里藏了粮食,以后如果断了口粮,可以偷偷去取一下。”
温慧怔了一下:“为什么要藏?”
高源又道:“如果被人发现了,或者被出别的意外了,你就托人稍一封信寄给霍乡的万斤粮,写什么无所谓,他收到信就会知道的,我跟他交代过。他是个信得过的人,他会定期给你们送一些粮食过来的。”
温慧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了,神色顿时变得非常严肃:“你到底怎么了?”
高源接着道:“如果这条路也堵死了,霍乡还有别的卫生员,他们会帮助你的。如果整个霍乡都被人盯住了,县医院的苗然医生跟我们中医不太对付,关系很差,所以不会有人怀疑我跟她有密切交往,但实际上我跟她的私交很不错,这是最后一条隐藏的退路。”
“你在说什么!你……你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你别吓我。”温慧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高源扭过头看她,黑暗中,他看不清温慧的脸,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可是他却怎么样也看不够,他说:“你还记得吗?在那次集市上,我说为了你,我不会让那个可悲的未来再次到来了。但……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泪水从高源的眼角滑下。